云箏在旁邊斟酒，然后笑著說明年花開的時候，要多釀幾壇梨花酒，讓公子喝個夠。而素兮則尋了個樹干，懶洋洋的躺在那梨花群里，假裝自己也是梨樹的一部分。

    那種日子恍如昨日，卻已回不去了。

    云箏沒了，簡衍也死了今年的梨花，早就開敗了。

    緩步走到床前，輕輕坐在床邊上，趙無憂握住穆百里冰涼的手，“睡得夠久了吧？就算是要報復(fù)我，也該夠了，你若是再矯情我可就不理你了。”

    他沒有反應(yīng)，那張死灰般的容色，再也不會為她綻放溫柔。

    輕輕的攀上他的胸膛，趙無憂笑了笑，“穆百里，你還真是小氣鬼，是不是真的要我求你，你才會醒來理我一下呢？好了，我求你，真的求你你若是再不醒來，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京城里頭又要不太平了，而我可能也不會在這里久留?！?/br>
    她抬頭看他，“我給女兒取名叫思睿，希望有一天她能像你我一樣，三思而后行，睿智而聰慧。若我真的要回京城，恐怕就沒那么容易再離開大鄴了。穆百里，你會好好的是嗎？”

    趙無憂輕嘆一聲，“輸贏各有命，富貴皆在天。若我還能出來，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外頭有人叩門，然后是溫故的聲音。

    “進(jìn)來吧！”趙無憂起身，捋直衣裳。

    溫故端著一碗藥進(jìn)門，“真的決定好了嗎？”

    趙無憂苦笑，“爹這話都問了千百遍了，若是沒準(zhǔn)備，還會在這里待著嗎？如今京城那頭有了動靜，我恐怕是待不了多久。思睿還在蕭容的手里，就算明知山有虎，我也偏向虎山行。爹，不必勸我了，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br>
    雪蘭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jìn)來，“你真的要放棄蝴蝶蠱嗎？”

    “你不斷的送消息，不就是想著蝴蝶蠱能救穆百里一命嗎？”趙無憂輕嘆，“如今還問這種話，不覺得矯情？”

    雪蘭一怔，啞口無言。

    趙無憂起身，端起湯藥一飲而盡，“我曾以為這一生都會在灰白里過盡，再無半點(diǎn)快樂與幸福。從小到大，除了娘的親情，簡衍的友情，還有少許主仆之一，我什么溫暖都沒感受過?！?/br>
    “直到遇見了穆百里，然后發(fā)生了諸多的事情，讓我逐漸相信，我也可以過得很幸福。人活一輩子，不是真的為了活著，而是應(yīng)該活得越來越好?！?/br>
    “死亡這種事，從出生就該明白，一輩子就是一個等死的過程。怎么死得無憾死得其所，才是我該追求的東西?！?/br>
    溫故點(diǎn)點(diǎn)頭，“那便開始吧，我沒敢通知任何人，免得消息泄露出去，對你不利?！?/br>
    趙無憂頷首，“萬不能泄露消息，否則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被蕭容知道，思睿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br>
    “那你”溫故握著針包的手，下意識的用力，“沒了蝴蝶蠱，你還要去找笑容，不也是死路一條嗎？蕭容會惱羞成怒，到時候會殺了你?！?/br>
    “那就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耍降资且宜肋€是蕭容死。”趙無憂斂眸，“爹，開始吧！”

    溫故長嘆一聲，終是拗不過她。

    蝴蝶蠱這東西剛剛種下，是不聽人使喚的，它有自己的意識，而且能寄存早前宿主的意識。也就是說，如果蝴蝶蠱進(jìn)入了穆百里的體內(nèi)，在還未被徹底吸收之前，它會殘留著趙無憂想留下的少許念頭，就跟慕容對趙無憂所做的一般。

    失去了蝴蝶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最愛的人。

    受到引蠱蟲的擾亂，體內(nèi)的蝴蝶蠱開始亂竄。溫故與雪蘭以內(nèi)力緩緩輸入趙無憂的體內(nèi)，趙無憂深吸一口氣，俯身吻上了穆百里的唇。

    冰涼與灼熱交替，身子里的力量在緩緩抽離。有些許光亮滑入了穆百里的口中，然后被她以口舌抵下他的咽喉。

    腳下一軟，趙無憂瞬時癱軟在地上，面如死灰。

    雪蘭一怔，“她怎樣？”

    溫故面色鐵青，“沒什么事，你別亂喊，免得教人知道。好在我之前在湯藥里加了一些固本補(bǔ)氣之藥，能暫時撐一撐。你現(xiàn)在去端盆水過來，幫我替她擦身子?！?/br>
    雪蘭頷首，當(dāng)即去端了一盆水過來，又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門。

    什么叫無力，這才是真正的無力。渾身酸軟，這種滋味比疼痛能難忍，精疲力竭的同時，伴隨著無盡的渴求與希冀。

    “所幸蝴蝶蠱都已經(jīng)開化，在你的體內(nèi)也寄存了不少時日，讓你這身子骨逐漸擺脫了早前的虛弱，否則以你之前的身子骨，取出蝴蝶蠱是必死無疑的?！睖毓瘦p嘆，快速與她施針疏通血脈。

    趙無憂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只是靜靜的躺在穆百里的身邊，眼睛里噙著淚，看著那依舊一動不動的穆百里。

    “你放心吧，蝴蝶蠱已經(jīng)進(jìn)去了，如今就等著慢慢的被穆百里納為己有。”溫故知道她的擔(dān)慮，“你還是擔(dān)心你自己吧，這段時間你會格外的虛弱，怕是沒有一年半載都恢復(fù)不了?！?/br>
    趙無憂感激的望著自己的父親，身為父親沒有阻止女兒的任性妄為，把妻子留下的寶貝給了別的男人，也是一種胸襟。

    擔(dān)心自己？趙無憂想著，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她這十多年的吃藥治病施針，何時停下過？

    如今為了穆百里，再吃藥施針治病，也是值得的。

    “他中毒太久，毒入骨髓，所以蝴蝶蠱雖然進(jìn)去了，還是需要一段時日才會逐漸將尸毒拔除，你也別太著急了?！睖毓蕜裎?，“眼下，還是顧著你自己的身子吧！思睿那頭，還得你來拿個主意。”

    她勉力的點(diǎn)了頭，側(cè)臉去看枕邊人。不管是從哪個角度去看，他都一樣的好看。她想著當(dāng)年的情有所鐘，大抵也是從見色起意開始的吧？

    這么想著，竟是不自覺的揚(yáng)起了唇角，眉目彎彎如月。

    瞧著自家女兒的這副模樣，溫故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第933章 蝴蝶蠱（3）

    趙無憂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畢竟是突然間取出了寄存在體內(nèi)十多年的蝴蝶蠱，那種虛弱與身體的虧空，不是一朝一夕能補(bǔ)上去的。

    雪蘭擔(dān)慮的望著趙無憂素白的面頰，“你怎么樣？”

    “我很好?！壁w無憂張了張嘴，“不過還得勞煩你一件事，幫個我忙?！?/br>
    雪蘭捏著毛巾，蹙眉不解的望著她，“什么忙？”

    聽得趙無憂的訴求，雪蘭小心的攙著趙無憂起身，不免深吸一口氣，“你真的要這么做？假的畢竟是假的，終究成不了真的，若是被蕭容發(fā)現(xiàn)了，估摸著會更加激怒他?！?/br>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趙無憂闔眼，“剩下的路，我自己一個人走。”橫豎這十多年來，單槍匹馬的走了不少路，早就該習(xí)慣了。

    雪蘭也知道勸不住趙無憂，而現(xiàn)在穆百里也不知是個什么情況，所以趙無憂說這話的時候，雪蘭只能表示無奈。

    可人生總歸是無奈多過于得意，誰都沒有辦法。

    老頭也覺得很奇怪，他們到底是用了什么辦法，讓這穆百里的臉色逐漸好轉(zhuǎn)？雖說還沒醒轉(zhuǎn)，可看上去就是不太一樣了，而且趙無憂顯得格外虛弱。

    這份虛弱，莫不是因?yàn)榫攘诉@穆百里。

    但其中緣由，誰都不肯說。

    蝴蝶蠱一事，只有他們?nèi)齻€知道，都被瞞得死死的。事關(guān)生死，豈能隨意告知他人。畢竟這里頭，還有小思睿的一條命呢！

    趙無憂靠在床榻處，瞧著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心中惦記著素兮與陸國安之事。素兮也不知道趙無憂把蝴蝶蠱拿了出來，如今還在等著陸國安的動靜。

    漆黑幽暗的世界里，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等著這床榻上的人能有所動靜。雖然知道這機(jī)會不大，陸國安死去多時，即便存活也未必能跟簡衍一樣活得這么長久，但希望總歸是有的。

    聽著自己的心跳，足足聽了十二個時辰是什么滋味，素兮已經(jīng)清晰的感受到了。心口一下一下的跳著，完全不顧外頭的境況，只想等他睜開眼。

    溫故進(jìn)來的時候，陸國安還是沒有蘇醒。他張了張嘴，其實(shí)想告訴素兮有關(guān)于趙無憂的事情，可又想起了趙無憂的囑咐，便生生的把話咽了下去。

    “還沒動靜嗎？”溫故問。

    黑暗中，素兮的聲音有些沙啞，“你不是說一天一夜就會有結(jié)果嗎？已經(jīng)過了十二個時辰了吧！”

    溫故輕嘆一聲，“你要知道這簡衍身上的蠱蟲本就不如從前，而陸國安的尸身也不如簡衍當(dāng)日的新鮮，能有所效果是不能相提并論的。還是那一句話，盡力就好，這種事悖逆天道終究”

    話還未說完，陸國安陡然間坐了起來。黑暗中能聽到那骨骼發(fā)出了清晰的摩擦之音，伴隨著皮rou的撕扯。他終于睜開了眼睛，黑暗中或許還在適應(yīng)。

    素兮徐徐站起身來，那一刻突然嗚咽出聲來。

    溫故定了定神，快速上前去查看陸國安的心口。那個針孔消失了，也就是說蠱蟲活了下來，即便這蠱蟲活不了多久，但總算能活下來了。

    “如何？”素兮顫抖著聲音問。

    “沒事了?！睖毓嗜玑屩刎?fù)，“慢慢適應(yīng)外頭的光線，注意一下便沒什么大礙了。他現(xiàn)在的身子剛剛開始復(fù)蘇，你小心陪著他，畢竟死了這么久，皮rou都收縮了難免會行動不便。他要適應(yīng)這種情況，緩和尸僵，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br>
    素兮點(diǎn)點(diǎn)頭，“好，好！”

    溫故起身離開，“這兩三日，還是別出來了?！?/br>
    “知道?！彼刭庀矘O而泣。

    雖說是個死人了，可總算能活下來了，這心里頭的遺憾終于有了落處。

    “陸國安？”素兮低低的喊著，剛剛蘇醒的陸國安仍是坐在那里。

    他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可沒想到如今還能睜開眼睛去看這周遭的世界，只是視線里有些模糊，他的尸身雖然還保存極好，但終究是有些**了。

    僵硬的回過頭去看坐在床邊的素兮，陸國安渾濁的眼球，漸漸的變得清晰起來。這是素兮沒錯，可他不是死了嗎？

    “怎么”嗓子有些不聽使喚，畢竟這蠱毒的運(yùn)行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他說不出聲音，但是臉上的表情微微變化。他用皺巴巴的手去摸自己的臉，可是他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低眉間，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這手鮮血和水分的流逝，讓他的手上發(fā)黃發(fā)硬，有些越漸青紫的跡象。這種狀況，讓陸國安想起了閉上眼睛之前所見到的簡衍，簡衍那一副尊榮，那一般狀況，不就是跟他如今一模一樣嗎？

    他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素兮，腦子里突然意識到這是怎么回事。

    素兮點(diǎn)點(diǎn)頭，“對不起，我想讓你回來，所以溫故幫我把簡衍身上的蠱取了出來，種在了你的身上。我知道這么做會讓你更痛苦，可是有些話沒來得及說，我我不愿你遺憾終生，也不愿我自己”

    低頭，淚流。

    這么痛苦的選擇，誰都不想。可她也沒辦法，真的沒辦法，如果有一點(diǎn)辦法，哪怕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她也是愿意的。

    “我沒辦法?！彼刭獾偷偷恼f著，淚水快速滑過面頰，“我只是想見你一面，可你卻連一句遺言都不給我。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下場，你還會許我那一場夢嗎？”

    陸國安是哭不出來的，他沒有眼淚，沒有痛楚，只有逐漸**。

    他想伸手去撫她的臉，拭去她面上的淚，可是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那雙手已經(jīng)不是活人的手，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連自己都厭惡的模樣，會帶來怎樣的痛苦？

    他想到了死，可素兮哭得厲害。

    她出身江湖，早就看透了生死，可此刻卻為了他一人生死而泣不成聲。他覺得自己很不是東西，讓一個女人這樣傷心欲絕，他卻無能為力，連安慰一句都做不到。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只是希望陪在你身邊。”素兮泣不成聲，“今日我想告訴你準(zhǔn)確的答案，我想為你放下早前的過往，我想與你在一起。你當(dāng)日的承諾若是不作數(shù)，我便要你好看?！?/br>
    第934章 蝴蝶蠱（4）

    陸國安低頭，木訥的盯著自己的雙手，他想著自己此刻的臉該有多恐怖。那簡衍當(dāng)日有多猙獰，他此刻的容臉對素兮而言，就有多殘酷。

    但他總算聽到了遲來的答案，雖然這答案來得真的太遲，遲得他已經(jīng)給不了她任何承諾，再也不能為她做任何事。

    “我想和你在一起?！彼刭庥终f了一句。

    下一刻，她握住了他的手。

    可陸國安卻像是針扎一般甩開了她，快速將自己的手縮了回來?？煽s回來的時候他又怔住，約莫是怕傷著素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