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研究所里就二十個人，可該有的部門卻一個不少，分工十分清楚明確。

    除了辦公室外，敦煌研究所還下設(shè)文物保護組、美術(shù)組、考古組和文獻組，一共五個部門。

    像梁悠他們這種歷史系畢業(yè)的，多半會按照個人擅長的研究方向分配到考古組或者文獻組。兩者的區(qū)別在于主要研究對象是石窟里的佛像、壁畫，還是經(jīng)書文獻。

    美術(shù)組的工作，則是壁畫和彩塑的臨摹及藝術(shù)理論研究。

    季所長本人就是國內(nèi)外非常有名的美術(shù)家，為了讓世人推廣敦煌文化，讓更多的人了解敦煌，舉辦過許多與敦煌有關(guān)的美術(shù)展覽。

    梁悠小時候還跟著爺爺去看過，當(dāng)時季所長四十出頭，為他們講解著每一幅臨摹的作品背后的故事。那些故事和梁悠前世了解的都差不多，她早就不知聽了多少遍，再聽起來還是會興奮的一顆心怦怦直跳。

    “這次來了十幾個人，季所長開心的念叨了好幾天呢?！蔽航愀袊@道。

    現(xiàn)在研究所里一共才二十多個人，梁悠他們十幾個人一起過來，也難怪季所長會開心。就是不知道他們這十幾個人，最后能留下幾個了。

    魏姐嘆了口氣說道：“就是可惜沒給周師傅的文物保護組招到新人?！?/br>
    “文物保護組……”梁悠想到現(xiàn)在華國的高校連開設(shè)文物修復(fù)保護專業(yè)的都沒有，也難怪招不到新人了?！拔奈锉Ｗo組的人很少嗎？”

    “何止是少啊，”提到這個問題魏姐也跟著發(fā)愁，“可以說是只有周師傅一個人。”

    “只有一個人？”梁悠一愣。文物修復(fù)從來都不是熱門職業(yè)，她想過愿意做這行的人會很少，卻沒想到整個研究所里會只有一個人做這項工作。

    “是啊?！蔽航阏酒鹕肀鹨晦?，梁悠把剩下的抱好，跟在她身后。“周師傅新收的徒弟前不久又跑了，現(xiàn)在可不又剩下周師傅一個人了。”

    “跑了？”

    “是啊?！毕肫鹞奈锉Ｗo組的事情，魏姐也是頭疼?！氨緛硗降芨鴰煾祵W(xué)手藝，在學(xué)徒期間都是沒有收入的。季所長為了能留住人，開了跟其他職工一樣的工資，結(jié)果人還是一個接一個的跑了?！?/br>
    “為什么啊？”梁悠不懂，她覺得在敦煌多好啊。壁畫修復(fù)師啊，這可是她上輩子到死都沒實現(xiàn)的理想。

    “嫌苦唄。”魏姐答道。

    “嫌苦？”梁悠更不懂了?，F(xiàn)在的人不都是很能吃苦的嘛，怎么還有因為覺得苦堅持不下去的。

    魏姐看著她一臉不解的表情，解釋道：“修復(fù)壁畫這件事，花的力氣不比種地少多少，賺的卻不比種地多，還不自由。就算是學(xué)會了這門手藝，以后也只能留在咱們研究所，出去了沒地方能用得上。周師傅這幾年收了不知道多少個徒弟了，連個能出師的都沒有。好的能給周師傅搭把手了，可過多久也受不了跑了?！?/br>
    聽著魏姐的話，梁悠心里有些難受?，F(xiàn)在文物修復(fù)還不像后世那么專業(yè)化，成為了一門學(xué)科。而是跟打鐵、木工一樣，被當(dāng)做是一門手藝，靠師傅和徒弟間的傳授傳承下去。從各方面分析，都稱不上是個好的謀生手段。

    “那，周師傅呢。剛才飯桌上哪位是周師傅啊？”梁悠好奇的問道。

    “周師傅沒回來呢。”魏姐答道：“周師傅一般到了晚上的時候才會回來，中午的時候有人送飯過去，他就坐在窟外面吃?！?/br>
    “周師傅可真了不起。”梁悠由衷的贊嘆。

    “誒，那邊好像再叫你?！蔽航阌檬种噶酥噶河票澈?，“應(yīng)該是喊你去參觀石窟了。”

    梁悠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已經(jīng)站在了一起。向瑾正向她揮手，前面季所長笑容和善的看著她。

    “那魏姐，我先走了?！绷河婆芰藘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抱著碗，趕緊又折回去把碗放下，沖著魏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剛才兩人聊的投入，她都沒發(fā)現(xiàn)碗還在懷里一直都沒放下。

    參觀石窟啊。梁悠一顆心都飛了起來，臉上的笑意掩都掩飾不住。

    向瑾看著梁悠問道：“這么開心？”

    “當(dāng)然開心了?！绷河评硭?dāng)然的點頭，“你不知道我想來敦煌多久了?！碧崞饋砭托乃?，就這么一個算不上難的愿望，她竟然活了兩輩子還死了一次才要實現(xiàn)。

    這時候，不會天上掉下來塊石頭砸到她吧？！梁悠神經(jīng)質(zhì)的抬起頭。實在是前世的事情太慘裂了，讓她現(xiàn)在都心有余悸，不敢放松。

    好在總算是沒出現(xiàn)什么時空扭曲、外星人降臨的事情，天上也沒有掉下石頭。梁悠疑神疑鬼的狀態(tài)，在進入石窟后徹底消失了。

    這就是她向往了兩世的地方，那些壁畫、彩塑，是她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精美絕倫，震撼的她說不出話來。

    現(xiàn)在敦煌已經(jīng)開發(fā)的洞窟數(shù)量有限，就算是這樣，已經(jīng)讓梁悠他們激動地只能發(fā)出贊嘆的聲音。

    季所長帶著他們一個洞窟一個洞窟的參觀下去，偶爾還會講解幾句。梁悠他們無心去聽那些關(guān)于朝代、樣式的分析和考證，只是單純的被眼前的一切所折服。

    這就是她以后要工作和奮斗的地方，是她兩世的理想！梁悠想起來就忍不住激動，恨不得現(xiàn)在就開始工作。

    只不過理想總是炙熱的，可現(xiàn)實又格外的冰冷。在梁悠回到宿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研究所還沒有通電時，她覺得自己剛才都要燒起來的一顆心上，被澆上了半盆涼水。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嫌棄小梁同學(xué)，給她一點成長的時間。

    小梁同學(xué)跟小滿同學(xué)的差距，就是真正滿級神裝大神開小號重練，和沒遭受過社會毒打的虛假大聲的區(qū)別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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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現(xiàn)實

    向瑾看到梁越的臉色不好，勸道：“就是晚上不大方便而已，其實點煤油燈也是一樣的?！?/br>
    “是啊，”杜薇附和道：“反正下了班早點睡覺就好了，也沒什么影響?！?/br>
    “你們說的也沒錯?！绷河茋@了口氣?，F(xiàn)在也沒有手機電腦，她也不愛聽收音機，早點睡也挺好的。

    梁悠發(fā)現(xiàn)，自從自己穿越過來之后，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自我安慰后不僅自己完全信了，還信的挺開心的。

    前世她是缺什么都沒缺過錢的，現(xiàn)在到了這么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么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地方，竟然還能自我安慰的覺得也不錯。

    晚飯依然是讓人覺得難以下咽的雜糧飯。飯桌上多了一個中午沒見到的新面孔，就是之前待在窟里的周師傅。

    梁悠打量著對面沉默寡言，端起一碗飯埋頭苦吃的中年男子，心里對他越發(fā)的好奇。

    “周師傅當(dāng)年可是被季所長騙著留下來了，只是沒想到這一留竟然留了二十多年了?！蔽航愀袊@道。

    “被騙著留下來的？”梁悠聽到她的話不禁有些好奇，問道：“季所長是怎么騙的周師傅啊？”

    想起當(dāng)年的事情，魏姐也覺得好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季所長跟周師傅說，修壁畫這事國內(nèi)還沒有專業(yè)的人才，要是周師傅能做好了，可就是全國第一人了。當(dāng)年季所長就是靠著‘全國第一人’這么個頭銜把周師傅哄住了，讓周師傅心甘情愿的留了下來。不過我估計季所長也沒想到，周師傅竟然在這兒一待就是二十多年，而且還成了真正的全國第一人?！?/br>
    “是啊，周師傅跟季所長都是了不起的人?！绷河瓶粗軒煾禎M布傷痕的手也跟著感嘆，“當(dāng)然了，魏姐也很了不起?！?/br>
    “你啊……”魏姐哭笑不得的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

    “那魏姐，”梁悠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么多年來，你有沒有后悔過呢？”

    “后悔？”魏姐一愣，“后悔什么？”

    “就是后悔留在敦煌啊?！绷河频?。

    “這要我怎么說呢？”魏姐笑的十分復(fù)雜。“這些年陪孩子的時間太少，對他的關(guān)心不夠，也沒給他一個好的環(huán)境，這是我最愧疚的事情。但是要說后悔……好像又說不上后悔。這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在你追求其中一樣的時候，難免會失去其他。只要能夠權(quán)衡好，做出自己覺得最值得的選擇，就不會后悔。”

    “做出，自己覺得最值得的選擇嗎？”梁悠重復(fù)著她的話，茫然的仰頭望著夜空。

    敦煌的星空可真美，比她之前見過的所有都要讓人沉醉，帶著一種遠離凡塵的夢幻。

    魏姐說得對，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了。她今天才到了敦煌第一天，眼前環(huán)境的惡劣，還不足以澆滅她的熱情。反正只要她一天不后悔，就會一直在敦煌待下去。沒準(zhǔn)兒這么一天一天的，到最后幾十年就過去了。

    晚上，向瑾點亮了宿舍里的煤油燈。三人洗漱后早早的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沒有人說話。明明已經(jīng)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又在卡車上被顛簸了一路，身體早就酸疼的不行，可就是沒有什么睡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杜薇先開了口?！澳銈冇X不覺得，那些前輩們對咱們特別的熱情、照顧，熱情過了頭的那種。就是，怎么說呢……”杜薇抿著嘴，斟酌用詞。

    “就是像怕咱們跑了一樣。”梁悠接道。

    “對對對，就是這么回事。”杜薇點頭贊同。

    這一天下來，老職工對他們這些新人照顧的那叫一個面面俱到。碰到有什么不令人滿意的，還會解釋上幾句，生怕他們對研究所的印象更差。

    向瑾想了想，好像還真如梁悠說的那樣。一時心情復(fù)雜，有些想笑，卻又只能搖頭苦笑。

    杜薇道：“看來以前來的人，留下的不多?！?/br>
    梁悠跟向瑾都沒有說話，看著房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從季長遠所長帶著第一批知識分子來到敦煌，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年了?，F(xiàn)在研究所里的職工卻只有二十人，年齡最大的和最小的差出快一輩人了，真正的文物修復(fù)師就只有一個。

    梁悠坐起身挪到窗戶邊，撩開了窗簾。從這里看過去，趁著月光可以看到敦煌石窟標(biāo)志的九層樓。

    梁悠靠在墻上看了很久，久到向瑾懷疑她是不是睡著了，想要開口提醒她不要感冒的時候。梁悠伸了個懶腰，說了句晚安就鉆回了被子里。

    第二天，梁悠在睡夢中被向瑾叫醒。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捏著因為在土炕上睡了一夜而略感不適的身體，換好了衣服。一出門就被吹了個透心涼，趕緊回屋又套了一件外套，然后跟著向瑾他們端著盆一起去洗漱。

    早飯后，杜薇他們幾個學(xué)畫的被直接分到了美術(shù)組。梁悠他們則是每個人都跟季所長聊了幾句，問清了意愿后，被分別分在了考古組和文獻組。

    梁悠和向瑾都選擇了考古組，同組的新人還有李振華和范春輝兩個男生。一位姓高的老職工帶著他們四個，先去辦公室里拿了一堆資料出來，讓他們熟悉一下之后下午帶他們?nèi)ナ摺?/br>
    梁悠現(xiàn)在最喜歡聽的就是參觀石窟了，一聽到這個馬上就能充滿了干勁。

    眼前這些資料有的是出版過的，還有些是一代代守護敦煌的工作者留下來的手稿。

    梁悠拿過一本手稿，小心的拍了拍浮土，看到封皮上寫著的季長遠三個字，不由得贊嘆季所長不愧是學(xué)美術(shù)的，真是寫的一手好字。

    如果沒有選擇留在敦煌，或許季所長也能成為舉世聞名的畫家?？删拖袷俏航阏f的，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能讓自己不后悔，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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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玉米

    到了下午，高師傅帶著梁悠他們?nèi)チ?12號窟和56號窟，現(xiàn)場講解兩個朝代的壁畫在風(fēng)格上的區(qū)別。

    在112號窟里，美術(shù)組的趙組長正帶著杜薇他們那些新人，在汽油燈下臨摹著窟中的壁畫。趙組長站在后面，偶爾指導(dǎo)幾句，指出他們在技巧上的問題。

    而另一邊的56號窟里，梁悠摸著墻上明顯的鐵釘，心情復(fù)雜。

    高師傅走到梁悠旁邊，看著墻面語帶遺憾的說道：“這面墻當(dāng)時都要散了的，為了能搶救下來只能這么修補了?！?/br>
    梁悠點點頭?，F(xiàn)在窟里的壁畫、彩塑、佛像，都只靠周師傅一個人，修的速度都追不上毀壞的速度。聽魏姐說農(nóng)閑時倒是有幾個周圍的村民會過來幫忙打個下手，可也就是遞個東西，做些力氣活，真正修復(fù)工作還是指望周師傅。

    要說研究所里的幾個部門，文物修復(fù)組門檻是最低的，什么學(xué)歷、經(jīng)歷要求都沒有，可以招進來從零開始一點點教起，可偏偏也是最留不住人的。其他部門來五個還能留下來一個，文物修復(fù)組干脆是來幾個跑幾個。

    想起前世要成為一名出色文物修復(fù)師的理想。梁悠咬咬嘴唇，心情糾結(jié)。

    這么一晃，梁悠他們來到敦煌就過了五天。這五天里，他們跟著高師傅學(xué)習(xí)，對各個時代壁畫、彩塑的特點都有了更加清楚地認識，能夠結(jié)合實踐，比單從書本上得來的要深刻的多。

    梁悠自己想想都覺得神奇，她雖然每天都在抱怨伙食和土炕，可竟然一次離開的念頭都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