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jié)
一開始他面露厭惡,覺得是李蓉騙他,但說著說著,他竟也開始詢問起來,細節(jié)都在,毫無破綻。 兩人一問一答,宮中燈火也都點了起來。 裴文宣跟著趙重九疾馳在郊外,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不對。 他給旁邊人使了個眼色,侍衛(wèi)突然加快了馬速,攔在趙重九前方。趙重九有些驚訝:“大人?” 裴文宣在他身后拉著韁繩,冷著聲:“你要騙我到哪里去?” 趙重九一驚,沒想到裴文宣竟然反應得這么快,裴文宣心系李蓉,高喝出聲:“殿下呢!” 趙重九抿緊唇,好久后,他才出聲:“在宮城。” “她回去做什么?” 裴文宣愣了,趙重九翻身下馬,雙手奉上一封信。 “蘇容卿前后可能共有三萬兵馬埋伏在華京,殿下在宮中拖延時間,將太子殿下送出來。怕您也身陷囹圄,讓屬下將您哄出來?!?/br> 裴文宣聽到這話,捏緊了韁繩,盯著趙重九手上的信:“這是什么?” “殿下說,到了客棧,再給您的信。” 裴文宣得話,取了信來打開,便看見李蓉的字。 她的字里帶著他的字的骨架,因他們成婚后,她臨了他一年的字。 這一世來,她好似又撿起了這個習慣。 上面只是很短的一行字,和李蓉平時習慣一樣,言簡意賅。 只是這次她沒有和他說謀劃,說戰(zhàn)況。 在最后這最重要的一封信里,她只給了他一句話。 “郎君愛我逾性命,我亦如此,甘之若飴。” “留字:李蓉?!?/br> 裴文宣拿著信,一瞬之間,覺得有水汽直逼眼眶。 他低下頭,似是不知如何調整情緒,趙重九小心翼翼道:“大人,殿下也是為大局著想……” “蘇容卿聯系了哪些人?” 裴文宣將紙頁折好放入袖中,趙重九愣了愣,隨后報了名字。 蘇容華的消息遞給上官雅后,上官雅便已全部轉達了他,裴文宣點點頭,他叫了一聲旁邊人:“童業(yè)。” “公子?!?/br> “找這幾家人的家人,如果出城的,直接追捕。在華京府邸的,就把人布置在他們府周,明日天亮,他們會帶兵圍宮城,府邸布防士兵數量會減少,帶人把人抓來?!?/br> “王氏和蘇氏能首當其沖,其他的,找到多少算多少,全都抓起來。” “不是,公子,”聽到這話,童業(yè)有些急了,“您這樣做,日后要背罵名的?!?/br> “照做。” 裴文宣說著,便直接打馬回去。 李蓉的信還在懷里,像一塊炭火,灼燒在他胸口。 她人生很少表達感情,幾乎不曾同他說過什么,他患得患失,他總忐忑不安。 可當她將感情交在他面前時,他卻恨不得她永遠高高在上。 他不需要她說這些。 因為別人說愛,是情話。 只有這個傻姑娘,若說愛你逾生命,便是真的可以用命去換你的命。 裴文宣駕馬一路狂奔到了城內。 華京城內已經徹底亂了,百姓朝著城外瘋狂奔逃,裴文宣根本沒法駕馬進去,他只能擠在人群中,奮力沖進去。 他擠著人群往里入內時,便看見上官雅化妝成了一個農婦,和蘇容華一起擠著出城。他們身邊還有一個青年,背著一個已經昏迷的女子,領著自己的“母親”奮力往外擠著。 上官雅、蘇容華、藺飛白、李川、上官玥,人都在這里了,獨獨沒有李蓉。 他們在空中對視了一眼,便似乎將一切交托。 上官雅和人群擠出華京,裴文宣奮力進入華京,兩人交錯之后不久,華京大門緩緩關上,裴文宣就聽百姓哭嚎之聲整天響起,他走在長街上,仰頭看著漆黑的天。 雪花從天上飄落而下,裴文宣抬頭看向遠處的北燕塔,抬手捂上自己心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狂奔向公主府。 而擠出城后,蘇容華立刻查了臉上的灰,急道:“我這就去攔我堂兄告知情況,你別擔心,也別逞能。” “我知道?!?/br> 上官雅點頭:“勞煩?!?/br> 蘇容華應了一聲,他本還想說些什么,就看見站在上官雅背后的藺飛白。 他一時頓住,片刻后,他笑了笑,抬手道:“保重?!?/br> 說完之后,也不等上官雅回應,他便急急轉身,翻身上馬離開。 上官雅看著蘇容華遠走,藺飛白走到她身后。 “舍不得?” “嗯?” 上官雅聞聲回頭,忙道:“先安置太子,讓人聯系荀川,看荀川到哪里了。清點外面的兵力,我不能陪著殿下,”上官雅冷靜開口,“但我得救她。” 華京亂成一鍋粥時,李蓉和李明卻閑適聊著天。 侍從時不時敲門向李蓉匯報情況,李蓉就調度著軍隊。 她將所有可用的守城軍都調入宮城,李明聽她的舉動,倒也明白她的意思:“看來你是打算在宮里決一死戰(zhàn)了?!?/br> “倒也不是。” 李蓉笑笑:“要是必輸的話,投降算了?!?/br> “女人家,沒有骨氣?!?/br> 李明嘲諷,李蓉滿不在意:“我們方才說到哪兒了?哦,世家改制失敗,為何,地方豪強太多,解決一個蘇氏容易,上官氏容易,解決地方上的鄉(xiāng)紳,比他們難太多。他們太小,又多,打,不劃算,不打,你拿他們怎么辦?” “所以川兒政令,不僅太急,而且很難執(zhí)行。” “他想拔根,”李明思索著,“可世家盤踞這么多年,他想在這么短時間里拔出他們,只是自取滅亡。不過,若大夏被他折騰亡了,多打幾年仗,把世家屠殺個干凈,說不定下一個朝代,就不一樣了?!?/br> 李蓉低笑:“總覺得太過殘忍?!?/br> “殘忍?”李明冷笑,“怕是怕死吧。你我誰都不想大夏覆滅。這就是人心。” “父皇說得是。”李蓉想著,又問,“不過,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是人心?” 這話落下,李明也沉默了,李蓉說起那個人,面上不由得帶了笑:“裴文宣總同我說,權勢之后,本是人心。說我不懂人心,懂了,會是一個好的上位者?!?/br> “你的確不懂?!崩蠲餮劾飵Я诵┥n涼。 “若前世當真如你所說,你若懂人心,你就不會這么逼著川兒,也不會這么逼著自己。這宮廷啊,就是把一個人逼成鬼,鬼就覺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再去逼別人?!?/br> “其實當年你們有兩條路的,要么和川兒一起爭,爭得人多了,規(guī)則就可以改了??蛇@條路太難,所以你們不選,都寧愿自己沉在沼澤里,然后把沒有進去的人拉進去?!?/br> “蓉蓉,普通人遵守規(guī)則,無論原因,只看結果?!?/br> “但上位者,他的規(guī)則不是用來的守的,是用來用的?!?/br> “所以,他既要看結果,也要看原因。作為上位者,只有知道犯錯之人為何犯錯,你才能通過工具去約束他們。就像裴文宣和川兒早年北伐,”李明笑起來,“若制定酷刑就能讓人不貪,那他們當年北伐也就不會失敗。只有明白一個人什么情況下會貪銀子,什么情況下會當一個好人,你才會有有效的規(guī)則。” “裴文宣說得沒錯,權勢之后,”李明低笑,“便是人心。朕啊,”李明嘆了口氣,“就是懂太晚了?!?/br> 李蓉靜靜看著李明,外面?zhèn)鱽硎虖奶嵝眩骸暗钕拢煸绯?。?/br> 李蓉聽到這話,點了點頭。 李明看她:“你做戲真打算做全套?要替他上朝?” “我從未坐過那把金鸞椅,”李蓉笑了笑,“坐一次,也是一種體驗?!?/br> 李蓉說著,站起身來:“您先睡會兒吧,我先走了?!?/br> 李明不說話,李蓉轉過身,往外走去,李明注視著她的背影,在她出門前一瞬,他突然問:“你怎么李誠是假的?” “蘇容卿告訴我的,”李蓉坦率回答,“而且,替他看診的大夫,父皇再見過嗎?柔妃聯系蘇容卿等世家,若李誠是真的,她這么急做什么?那些世家,哪個不是豺狼虎豹,不許以重利能使喚他們嗎?” 李明沉默,李蓉走出寢宮,去了自己原來的宮殿。 她焚香沐浴,穿上祭祀才穿的正紅色金邊禮服,梳上高髻,而后走向正殿。 此時天還未亮,福來給她掌著宮燈,領著她走到大殿當中。 大殿空蕩蕩的一片,李蓉從未見它如此空曠過,她仰頭看著前方的高座,福來給她恭敬奉上一道圣旨:“殿下,這是方才陛下所寫,交給殿下的?!?/br> 李蓉回過頭,她看著面前的圣旨,她拿過圣旨打開上面的內容。 “監(jiān)國長公主”五個字落入她眼中,她定定看著上面的內容,許久后,她低頭一笑:“他這是做什么?他信我的話了?” “若是平日,自然是不信的,”福來笑了笑,“但今日的殿下,陛下或許愿意信一信。況且,如今陛下的生死都在您手里,您也犯不著騙他。” 李蓉得話,她打量了福來一眼:“你到底是誰的人?” “老奴,自然是效忠大公子的?!?/br> 福來倒也不避諱:“但有些話,若說了對殿下好,那自然也會說?!?/br> 李蓉不言,她想了想,拿著圣旨,溫和道:“回去好好照看他,我一個人在這里坐一會兒吧?!?/br> 福來恭敬行禮,然后退了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李蓉一個人,她仰頭看著金座,慢慢走上去。 她走過御道,踩在軟墊之上,抬手撫摸過金座光滑的扶手。 那扶手冰涼如玉,讓人有種難言的留戀。 而后她轉過身,輕輕坐了下來。 她第一次坐這里,然后她發(fā)現。 這里,真高,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