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公子？”

    福來想了想，笑起來：“蘇大公子是肅王的老師，又是世家子弟，必然會盯緊殿下。”

    “他看著不著調，其實是個心里清楚的?！崩蠲魈值溃熬瓦@樣吧，讓中書省啟旨，平樂自己挑個日子，把督查司正式建起來?！?/br>
    “是?！?/br>
    福來應了聲，過了一會兒后，他恭敬道：“陛下，殿下這些該封的都封了，您慣來最看好駙馬，怎么不提他一句呢？”

    “裴文宣啊，”李明笑起來，“他的賞賜多大，就看平樂能咬下來的rou，有多大了?！?/br>
    福來愣了愣，等明白過來后，他跟著李明走在長廊里，笑道：“陛下對駙馬，果然恩寵有加?！?/br>
    “刀是容易斷的，”李明看著大雪覆蓋的園景，緩聲道，“多點寶石點綴，也是應該?！?/br>
    李明的旨意由中書省啟旨，門下省審核過后，便送到了李蓉手里。

    李蓉領著人在公主府上接了旨，她正式建立督查司，接受秦氏案、軍餉案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這消息飛奔在整個皇城，百姓津津樂道，畢竟有了女鬼還魂索命的故事在，一切都變得玄妙起來。

    李蓉在民間的聲望空前高漲，一個為民請命的公主，為了忠良平反、從此成為懸在世家頭頂督查司司主的女子，一樁死而復生的奇案，生來便帶了幾分傳奇色彩。

    李蓉一鼓作氣，讓欽天監(jiān)給她選了一個吉日，在明盛校場舉辦了督查司的建司大典。

    那日風和日麗，李蓉早早起來，侍女侍奉她穿上火紅繡牡丹禮服，頂了金色華冠，裴文宣也穿上官服，笑著看著她盛裝打扮。

    等她打扮好后，裴文宣微微躬身，抬起手來，笑道：“公主請?！?/br>
    李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裴文宣，你這個樣子，可真像個狗腿子。”

    “能做殿下的狗腿子，”裴文宣笑起來，“也是下官的榮幸?！?/br>
    “裴文宣，我可算是知道，為什么君王都喜歡你了?！?/br>
    李蓉將手搭在裴文宣的手上，裴文宣扶著她走出門去，李蓉看著近日難得的晴日：“若是權勢就能讓人卑躬屈膝至此，那可真是讓人喜愛的東西?！?/br>
    “殿下說錯了一點，”裴文宣跟在她身邊，“微臣可不是對誰都愿意彎腰的?！?/br>
    “哦？”

    裴文宣笑了笑：“殿下是特別的。”

    李蓉頓了頓，而后低頭一笑，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將目光挪移開去。

    兩人上了馬車，從公主府一路行到明盛校場，到了明盛校場之后，所有人都早已等候在那里。

    如今督查司從番號，旗幟，著裝，官署，編制都已經(jīng)備好，代表著李蓉的黑底金色描邊牡丹旗幟插在周邊，李蓉從馬車上下來，由裴文宣一路攙扶著走到高處。

    而后裴文宣便退到下方，看李蓉一個人站在高處。

    “奉天得詔，承蒙圣恩，今日吾等匯聚于此，建督查之司。守朝政綱紀，護法道倫常。我司之根本，便在于公正二字。”

    李蓉抬眼看向周遭，落到那些青年面容之上。

    今日來看熱鬧的百姓也很多，他們站在校場之外，遙遙看著李蓉，聽著李蓉清亮的聲音，響在校場之上。

    荀川和蘇容華領頭站在侍衛(wèi)前列，上官雅和裴文宣站在旁邊，抬頭仰望著日光下的女子。

    “無論諸位何等家世門第，于督查司之中，有能者居之。愿我等為刀，斬破邪佞；我等為燭，光耀人間。遇不公者還之以公正，遇不平事，鳴之以眾聽。自今日起，督查司始建，劍佑大夏，筆護蒼生?！?/br>
    說完之后，李蓉廣袖一揚，手執(zhí)三根貢香，向前鞠了一躬，而后將香插入香爐之中。

    荀川和蘇容華領著士兵一起，跪拜下去。

    “自今日起，吾等為督查司所遣，全憑司主吩咐?！?/br>
    “劍佑大夏，筆護蒼生！”

    眾人呼聲如浪潮拍打而過，裴文宣仰起頭來，看向陽光下站在高處如鳳凰一般的女子。

    上官雅尋著裴文宣的目光看過去，忍不住道：“駙馬不會覺得壓抑嗎？”

    “嗯？”

    裴文宣轉過頭去，有幾分奇怪：“上官小姐指什么？”

    “妻子強勢至此，駙馬不覺得壓力很大嗎？”上官雅笑起來，“我聽說，男人都很害怕這樣的女子，都喜歡女子溫柔如水，當個賢內助最好。而如今看殿下的樣子，”上官雅想了想，“怕是要駙馬當賢內助了?！?/br>
    “當賢內助又有何妨呢？”裴文宣看著李蓉，目光沒有移開半分。

    “駙馬不怕人說您軟骨頭，沒本事嗎？”

    “只有沒本事的人，才一定要妻子比自己弱來彰顯自己的本事?！迸嵛男D頭看向上官雅，輕笑道，“而我只希望，我的妻子，能如她心意活著?！?/br>
    “她若想天下，我可以送她。她想要一方安穩(wěn)，我也可以給她。身為丈夫，我對我妻子寵愛，并非給她一個金絲鳥籠?！?/br>
    “而是她無論她做什么，”裴文宣轉頭看向李蓉，輕輕一笑，“我都能讓她肆意去做?！?/br>
    上官雅愣了愣，片刻后，她試探著道：“說得這么好，話說，你們不是朋友嗎？”

    裴文宣得了這話，他僵了僵，上官雅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駙馬的朋友之路，還很長啊。”

    “這可不一定?！迸嵛男裆涞@時候李蓉正在授予荀川官印，他瞧著李蓉，頗有幾分不服氣道，“說不定，就快了呢？”

    上官雅壓著笑，也不再激裴文宣。

    建司大典結束，李蓉便邀請了督查司主要辦事的人到公主府上吃飯。

    荀川被她任命為負責督查司監(jiān)督地方的巡察使，本來早要啟程，但一來她身上有傷，二來也是為了建司大典，便留了下來。

    李蓉擺了幾桌，在院子里吃得熱熱鬧鬧，蘇容華是個會說話的，領著人在院子里劃拳喝酒，投壺斗詩。

    裴文宣之前贏過蘇容華一次，蘇容華整晚就揪著裴文宣不放，盯著他一樣一樣比，裴文宣被他吵得腦子疼，便抓了李川和秦臨進來，四個人一番混戰(zhàn)，喝得昏天暗地。

    上官雅、李蓉、荀川三個人就擺了個小桌，坐在一邊看這幾個人胡鬧，上官雅愛說話，先同李蓉說著自己在幽州偷雞摸狗的事兒，慢慢就說到進華京來，而后她嘆了口氣道：“說來的時候，講真的，我就覺得我完了。殿下，咱們今晚說心里話，您可別介意啊?！?/br>
    上官雅說著，抬手拍了拍李蓉，李蓉揮手道：“說說說，我是這么小氣的人嗎？”

    “那我就說了，當時我聽說要當太子妃，我就想，完了啊，這輩子都完了啊。你看我那姑姑，當皇后一輩子，多可憐啊。你說要權勢多大有什么用？我當著上官家的小姐，有什么是我吃不到玩不到的？進了宮，賭錢不賭了，喝酒不能喝了，和朋友出釣魚爬山打馬球也不行了，活在里面干嘛？看人家磕頭??？”

    “你說的對，”李蓉喝了口酒，點著頭道，“是這個理?！?/br>
    “嗯，”荀川也應了聲，“我也覺得，所以那天晚上宮宴，你嚇死我了?！?/br>
    “對不住，”上官雅拍了拍荀川的肩膀，“當時沒想到還有人不想當太子妃。”

    “你得想有誰愿意當太子妃。”荀川語氣頗為嫌棄。

    “那個柔妃的侄女兒，”上官雅打著結巴，“叫誰來著？”

    “這不重要，”李蓉揮了揮手，“反正也不能當我弟媳婦兒，我弟多好的人啊。”

    “是啊，”上官雅點頭，“多好的人，被太子的位置耽擱了?！?/br>
    荀川也點頭：“上官小姐說得對?！?/br>
    三個女人低低說話，上官雅喝得多，早早撐著下巴在一旁打盹，李蓉看了她一眼，親自給荀川倒了酒，兩人碰了杯，李蓉低聲道：“明天就走啦？”

    “嗯?！避鞔ㄝp聲開口，“就不特意同殿下告別了?！?/br>
    “行?！崩钊攸c頭，“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不知道再見的時候，是什么日子了?！?/br>
    “那可能要等殿下大權在握了?！避鞔ㄐζ饋?，“殿下放心，卑職在外，會好好為殿下辦事的?！?/br>
    “我知道，不過你也要改改性子，別太直?！崩钊睾蛙鞔ㄅ霰鞔☉?，“殿下放心，我不懂的事，我會謹慎的?！?/br>
    李蓉沒說話，荀川喝著酒，過了一會兒后，她慢慢道：“殿下，那天雪地里說的話，我給您道歉?！?/br>
    李蓉得了這話，她愣了愣，隨后她抬眼，笑起來道：“不是什么大事兒，你也不必道歉?！?/br>
    “其實那天，我也只是不給殿下添麻煩，殿下對人好，荀川心里明白?！?/br>
    “你說的也沒錯，”李蓉淡道，“我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幫你的確有私心，我也不會不承認。”

    “殿下說的這話，我不信?！避鞔ㄕf著，抬眼看向李蓉，“其實殿下心里有公道，也不會真的把人當成棋子。所謂爭權奪利，對于殿下，其實更多只是自保，自保之余，殿下心中還有幾分熱血心腸。我知道，殿下心中有殿下想要的世界，而那也是荀川心中，想要的世界?！?/br>
    李蓉靜靜看著荀川，荀川舉起杯來：“其實，秦真真死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跟隨殿下這些日子，荀川過得很開心?！?/br>
    “荀川敬殿下一杯，謝殿下救命之恩。”

    李蓉沒說話，看荀川將酒一飲而盡。

    而后她又滿上，繼續(xù)道：“第二杯酒，謝殿下知遇之恩。遇見殿下，荀川才知，女子天地廣闊，本也有另外一種活法?！?/br>
    “客氣了?！?/br>
    荀川將酒喝盡，而后她又滿上，再道：“這第三杯酒，說出來也不怕殿下笑話，第三杯酒，是感激能與殿下、阿雅相遇，雖然相交時間不長，但荀川卻將兩位當做朋友。這一杯酒，算作朋友情誼，祝愿未來長路漫漫，我等三人，不負此生?！?/br>
    “這杯我喝?！?/br>
    上官雅本睡著，突然就醒了。荀川看過去，看上官雅舉了杯子，高興道：“來，喝完這杯酒，我也得走了?！?/br>
    “你們都喝了，我怎么能不喝呢？”

    李蓉笑起來，她舉了杯子，同另外兩人的杯子輕輕觸碰而過。

    杯子輕觸的時候，李蓉心中微漾，這是她上一世從未體會過的感情。

    不同于愛情纏綿悱惻，不同于親情濃厚深沉。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但就像這一杯水酒，清爽中帶了幾分甘甜，潤得人通身舒暢。

    三個人喝了酒，荀川便起身去，低聲道：“我去找我哥說說話。”

    “你哥知道你活著？”

    上官雅頗有些好奇，荀川點頭：“嗯?！?/br>
    說著，荀川便舉了酒杯，朝著秦臨走過去。

    “我有困了，”李蓉也起了身，“去醒醒酒?！?/br>
    上官雅點頭，揮手道：“行吧，我也得走了?！?/br>
    人群各自散去，李蓉回了長廊，她也不知道怎的，趁著酒意，用衣袖一掃臺階，便坐了下去。

    這一夜月朗星稀，倒也是個好天氣，李蓉坐了一會兒，裴文宣便尋了過來，他看見李蓉坐在臺階上看著月亮，他輕笑起來：“殿下?！?/br>
    “啊，”李蓉轉過頭去，看向裴文宣，“外面的人都送走了？”

    “送走了?！?/br>
    裴文宣說著，走到李蓉身邊來，溫和道：“地上涼，殿下起來吧?！?/br>
    “我都捂熱了，”李蓉抬手，拍了拍自己身邊，“你讓我起來，倒不如你坐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