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夜幕低垂,城西的常駐居民已經打好了水,給自家時靈時不靈的白熾燈泡換了一件新裝,窩在家里看電視了。 夜間有活動的人也早已裹著前年過季的衣服,到了朋友家,準備借此消磨時間。 緊挨著城西危樓的貧民窟的人不敢浪費價格昂貴的電費,早早就躺上床,準備睡了。 城東來的警車很快擠滿了一座危樓的底層前的那塊空地。 城西居民早已對此見怪不怪,——大多數(shù)犯罪分子都喜歡到城西避難,每隔幾天就會有警察造訪這里,警車,警笛通常會響上半夜,這都是城西司空見慣的事情?!麄冎械亩鄶?shù)人拉緊了窗簾,翻了一個身,準備睡了。 少數(shù)人一臉緊張地從屋中探出頭,想看看今天進的是哪幢樓,是不是自己之前小偷小摸過的那個便利店老板終于報警了,還是自己的麻友要債了。 自從來到這里,就一直保持著風聲鶴唳的狀態(tài)的梁盈自然也注意到了城西的異態(tài)。 她從窗子探出了頭,裝作與周圍的人一般,遠遠的眺望著那片燈海。 蔣橋早已睡著了,他和蔣偉擠在幾乎無落腳之地的地板上,光著膀子,大肚便便,發(fā)出了響亮的鼾聲。 蔣偉皺著眉,對自己老爹的粗俗很是鄙夷,對梁盈討好的笑了笑,輕手輕腳的將蔣橋橫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移開,走到梁盈身邊。 梁盈咬了咬下唇,雙肩微微顫抖,看著警車所在的方向,沒有說話,眼神中帶著些許懼怕。 蔣偉寬慰的撫摸著梁盈的肩膀和手,輕聲安慰道:“沒事,別怕,和我們沒關系,那老頭已經死了。只要躲在這里,警察找不到我們的?!?/br> 梁盈情緒激動地說道:“我們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里吧,我們也是要生活的,不可能一直躲躲掩掩的?!?/br> 她又撫了撫自己的眼睛,眼圈微紅,放軟了聲音:“哥,我們是不是要一輩子呆在這里了?!?/br> 蔣偉在梁家時,就暗戀這位從不和他擺架子,反而十分親近自己的大小姐,只是可惜有色心沒色膽,只敢看不敢碰。 現(xiàn)在,好不容易借機和心上人有機會相處了,自然是情難自已。 一見梁盈欲落淚,蔣偉自然心疼,當即按住了她的肩膀,擁入懷中,柔聲道:“不會的,我答應你,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br> 梁盈沒有掙扎,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順從的回應了他的擁抱。 梁盈躲在他的懷中,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蔣橋很精明,自從他們逃出來之后,一直借著危險的借口,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她離開貧民窟。 梁盈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并不是為了躲在這里,不見天日。 她和蔣偉要求了一天,總算是拿到了每天的報紙供應,沒有切斷她與外界的聯(lián)系,但也僅限于此。 蔣橋不允許她出門,除了當初來的那個人,也不準她見人。 前天,蔣橋回來時,破了凍的大衣中露出了刀的一角,倒頭就睡,翻身時,后背上沾著血跡。 梁盈知道,可能當初那個人也被殺了。 她現(xiàn)在呆在這里,可能會出事,但是如果她堅持逃出去,更有可能出事。 梁盈懂得權衡利弊,她不會選擇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出逃,但是,她得給自己留下足夠的籌碼。 蔣偉很喜歡她,估計是真心,梁盈目前暫時安全,還是依仗著這一點。 梁盈伸出手,抹了抹臉頰上的眼淚,抬起頭,笑道:“謝謝蔣哥,我很開心我到這里之后,身邊有蔣哥陪著我。很晚了,我要睡了,蔣哥也快點睡吧?!?/br> 蔣偉木訥的點了點頭,躺在了蔣橋身邊,閉上了眼。 梁盈深深的看了一眼遠方,關上了窗戶,轉身,躺在了床上。 危樓上—— 陳清快步跑到慕林身邊,敬了一個禮,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慕林低垂著眼,觀察著屋中的擺設,房間整理得十分齊整,透著老人家特有的嚴謹,而又顯得死氣沉沉,沒有生氣。 客廳的茶幾上擺著兩杯茶,早已涼透了,廚房中放著一個年輕男人的畫像,畫像上的男人抿著酒窩,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朝氣蓬勃。 梵玖低聲道:“這是郭老的兒子,也是上一樁案件的受害人之一?!?/br> 郭老是在沙發(fā)旁邊的地板上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他穿著一身休閑裝,左臂上綁著吊唁所用的黑紗。 郭老臉色的表情十分難看,怒眼圓瞪,眼神中滿是震驚。 慕林轉過頭,看向一直未說話的陳清:“怎么樣?” 陳清愣了愣,趕緊說道:“我們問過周圍的鄰居了,他們大多數(shù)不在家,少數(shù)在家的人也不在同一個樓層,也沒有留意到有人前來拜訪郭老。這里附近沒有監(jiān)控,只有便利店的門口才裝有監(jiān)控,但是所拍的范圍很小,僅限于門口和店鋪中的方圓幾里。我們大致走訪了一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過生人出現(xiàn)在附近。 “郭老性情孤僻,基本沒有人前來拜訪他,他也不喜歡出門,傍晚時,可能會出門散步,但這半個月以來,沒有熟人見過他出門。郭老出門散步的路線也不固定,無法進行排查。我們初步推測是熟人作案?!?/br> 慕林點了點頭,退出了案發(fā)現(xiàn)場。 賀安簡單的檢查了一遍現(xiàn)場,并收集了郭老和屋中留下的指紋。 郭老的身上并無明顯的打斗痕跡,但是脖頸卻有明顯的傷痕,一擊致命,死者甚至可能還沒來得及呼救。 客廳的地毯上還沾著血跡,顏色暗紅,賀延蹲下/身,伸出手,捻了捻手中已經略微凝固的血液。 慕林站在門外,突然問道:“隊長有留下關于這件案子的線索嗎?” 梵玖一怔,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郭老當時和隊長見面的條件就是不允許錄音,不允許記錄,只讓他一個人來,我們都得在樓下等著。談話的內容不允許以任何形式泄露,包括書面表達和個人談話。隊長和他爭取過,也和我們討論過他如果犧牲了,線索的保存途徑。 “最后,郭老和他達成協(xié)定,允許在隊長將線索寫成遺書,并在犧牲之后,交給一個不相關的人。我們如果有需要,再去找他。同時,我們也不準再打擾他平靜的生活。郭老其實并不認為我們是可以破案的?!?/br> 梵玖最后越說越小聲,幾乎是垂頭喪氣的說完了最后這段話。 她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他當時好像是給了我們的特別行動組的沈一凡保管,但沈一凡常年在外臥底,基本不怎么在局里,我們也無法確定能不能聯(lián)系到沈一凡。而且,他也不同意沈一凡把線索交給我們,畢竟,我們放咋他那個立場上,也想不出除了臥底之外的辦法?!?/br> 陳清恰好走出門,一聽到這話,深有所感的點了點頭,也不管怕不怕慕林了,湊上前,吐槽道:“對啊,他真的特別討人煩,常年公費旅游,工資都比我們高。還有紀寧任他驅馳,愛情,生活美滿,還有錢。只有李局才能叫的動他。” 慕林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道:“他在臥底時傳來了什么消息?” 梵玖曲了曲手指,說道:“我們接受的消息多半是在那邊的人員信息是否符合我們的調查,以及那里的生活方式,但是他沒有活到幕后黑手出現(xiàn)的時候,他就和我們失去聯(lián)系了……” 梵玖擤了擤鼻子,陳清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情也逐漸低沉下去。 陳清嘆了一口氣,從口袋中抽了一根煙,夾在指尖,看了看屋中忙碌的同事,到底沒有點燃。 很多年前,陳清做不良少年時,還曾經染上過煙癮,就是覺得路邊的不良少年都是夾著一根煙,偶爾惆悵的抽上一口,吞云吐霧,很帥的感覺。 但是踏進警校之后,就沒有再嘗試過了,就是突然覺得沒意思了,因為自己找到了可以奉獻的事情。 慕林沒有阻止陳清,向他揮了揮手。 陳清如獲大赦的走下樓,點燃了手中的香煙,一時間不知作何感想。 黃嘉是自己當時的大哥,也是鼓動自己報名警校的人。 他自己先脫離了他們的隊伍,一邊打工,一邊重讀,攢學費,并帶著他們一幫人,包括本就意在于此,但是家庭不同意的沈一凡,成了警校的一員。 黃嘉走的時候,自己請了三天假,和當年的幾位弟兄給沒有結婚的黃嘉守靈。 沈一凡和黃嘉的關系不算特別好,當年是爭鋒相對,水火不容的死對頭,但黃嘉還是信任他。 他知道自己性子烈,沖動易怒,怕自己回去送命,干脆交給了至少有牽有掛的沈一凡,不讓他把這些線索給他們這些跟過他的人。 陳清這些年沒怎么敢想起他,偶爾,和當年的朋友出去喝酒,大家也不會談起他,就像特意繞開這個話題了,不去提起他。 殷商跟著他走上樓,蹲在他旁邊,伸手,向陳清討了一根煙,陪著他抽,也不講話,也不問他。 兩人靜靜地呆了一會,陳清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回去工作了。 顧洵工作室—— 紀沈推開了門,試探性的問道:“夏哥?” 夏普正坐在辦公桌旁,看著別人發(fā)給顧洵的邀請,聞言,顧不得抬頭,問道:“怎么了?” 紀沈:“我……” 他還沒說完,夏普突然抬起頭,一臉害怕的問道:“你不會終于忍受不了顧洵的臭毛病,準備辭職了吧?” 夏普越說越怕,忍不住站起身,后怕的看著他。 畢竟,顧洵的助理多半都是挑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提出要辭職的。 多次的經驗作祟,夏普就忍不住擔心,紀沈至少是這幾個月以來,不曾給自己提出任何關于顧洵的脾氣的意見的人,他忍不住抱以希冀。 紀沈莫名其妙的看著一臉緊張的夏普,茫然的說道:“不是啊,我做的好好的,為什么要辭職?” “那就好,那就好。”夏普松了一口氣,又恢復了一副精英做派,問道,“那是怎么了?” 紀沈:“家里出了一點事,我要回去一趟。” 夏普也沒有多問,很爽快的準假了。 紀沈拉上門,突然笑了起來。 紀沈向走廊對面站著的人揮了揮手,笑道:“hello,帥哥,我回來了?!?/br> 那人將手中挽著的風衣披到他肩上,沉默的替他穿好,拍了拍他亂糟糟的頭發(fā)。 紀沈大方的親了親他的臉頰,笑道:“乖,帶你的主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