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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沒料到勞森會說出這番話來,納爾頓感詫異。 他們倆年齡相仿, 白虎族和狼族又是鄰居, 關系不像別的族群那樣緊張, 因此小時候長輩們外出狩獵, 經常帶他們一起, 久而久之, 便互相熟悉起來。 認識這么多年, 納爾還是頭一回聽他說話如此冷嘲熱諷。倘若被其他人知道,怕是要當場驚掉下巴。 誰能想到素來威嚴正經的白虎族族長,私底下竟還有這樣言辭刻薄的一面。 不過,納爾既然能夠坐上狼族族長之位,也有他的過人之處。豹族的戰(zhàn)斗力比不過虎族和獅族, 也比不過成群出動的狼族, 但是論心思靈敏, 整個獸族也就臭狐貍和他們不相上下。 納爾從勞森話里品出一絲不尋常來,他瞇了瞇眼,狐疑道:“我怎么覺得你是在遷怒人族呢?” 正在撓耳朵的小白虎聽見熟悉的名字, 放下爪子, 歪了歪腦袋, 輕輕地嗷嗚一聲。 它知道眼前人和它長得一樣, 都是毛茸茸的, 找到了安全感, 也不再裝模作樣學貓叫了, 老老實實窩在他懷里。 納爾低頭, 對上小家伙圓溜溜的眼睛,不禁想起自己兒子幼時的樣子,面色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伸手在小白虎的下巴上撓了撓,臉上帶著長輩般的慈愛:“說起來,小家伙運氣還真不錯。居然能從黑市那種地方逃出來,還找了個會做飯的保姆,這大半年來,倒是一點罪沒受,抱起來都費勁?!?/br> 勞森面露三分笑意:“那個小姑娘挺好的,你別把她當保姆?!?/br> 比起哈里斯,他對顧橙子的好感更多些。 盡管兩個都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可他只要想到兒子的失蹤說不定還和人族有關系,他就對這位人族王儲笑不出來。 納爾聞言,詫異地揚了揚眉:“你剛剛不是還遷怒人族嗎?怎么又維護起來了?” “人族王儲救了白虎族少主,是白虎一族的恩人,等回去了,我自然會安排人準備謝禮送來?!?/br> 勞森望著虛空方向,眼神似乎沒有焦點,話鋒一轉,又說,“不過一碼歸一碼。當初小家伙忽然失蹤,我下令封鎖整個白虎族,轉眼卻有人將它帶到了黑市,這件事顯然和人族脫不了干系。即使人族王儲沒有參與,可這座城堡里的其他人,未必也沒有參與?!?/br> 至今回想起來,小家伙的失蹤,仍然疑點重重。 那時候,它出生沒多久,碰巧有幾個白虎族人化形成功。 在獸族,化形雖然比蟲族稍微容易點,但依然不是容易一件事情。有時候好幾年都不一定有一個獸族化形成功,那段時間卻一下子多了五個,而且其中三個都在白虎族。 再加上少主出生,喜上加喜。幾位長老經過商量后,決定由白虎族做東,舉辦一場慶功宴。 難得族里喜事連連,勞森心情也好,就爽快同意了。 慶功宴那天,各族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連獸王都親自到場祝賀,場面十分盛大熱鬧。身為東道主,他推諉不了客人的敬酒,只好一杯一杯往下灌,不知道喝了多少,最后喝得腦袋暈暈乎乎,頭重腳輕。 等守衛(wèi)過來通知他,洞xue出事了,他才猛地從酒勁里清醒了三分,顧不上滿堂賓客,立馬下了封鎖令。 地毯式搜索持續(xù)了一個月,獸王派出的軍隊幾乎把獸族星域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小白虎的蹤跡。 他恍然意識到,自己被人設計了。 什么慶功宴,什么喜上加喜,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標,是他剛出生的兒子——白虎族的少主! 想起那段不太好的回憶,勞森溫和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納爾也知道這件事始終是勞森心里的一根刺,每次有人提起,他都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那幕后主使生吞活剝了。 可眼下哈里斯生死不明,人族勢力錯綜復雜,人獸蟲三族的矛盾又初顯苗頭,想要大刀闊斧地追查下去,難度實在太大。 “不單單是人族?!奔{爾沉思片刻,皺眉道,“我記得,那天所有賓客都手持邀請函,進出也有守衛(wèi)檢查,事發(fā)之后,戒備更是森嚴。如此情況之下,那人竟能夠突破重重封鎖,將小家伙從獸族送出去……” 他話留一半,答案呼之欲出。 最怕背后捅刀的是自己人。 勞森冷哼了聲,心頭火氣一叢一叢往上冒,說話毫不客氣:“獸王年紀大了,身體每況愈下,眼看著王位后繼無人,那些人是越來越按捺不住了?!?/br> 獸族生孩子困難,而且夫妻血脈越強大,懷孕的幾率越低?,F(xiàn)任獸王來自獅族,實力強悍,按理說,這王位應該是坐得穩(wěn)的。 只可惜,數(shù)年前,蟲族和獸族因為一個邊境星球的歸屬權起了爭執(zhí),獸王當時年輕氣盛,瞞著族中長老直接上了戰(zhàn)場,沒想到一不小心受了重傷,傷及腎臟,影響了生育能力。 這些年,為了要個孩子,獸王夫妻各種方法都嘗試過,連人族最先進的胚胎培養(yǎng)皿都用上了,仍然未能如愿。 按照規(guī)矩,獸王沒有繼承人,就必須從其他族群挑選新王上位,各族推舉出一人,公平競爭,勝者為王。 哪怕是作為獸王本族的獅族,也沒有優(yōu)先權。 而競爭王位最重要的一個要求,就是得有繼承人——這樣才能夠保證政權穩(wěn)定,獸王血脈不會頻繁更迭。 距離上一次競選新王,已經過去了幾百年?,F(xiàn)在好不容易等來了機會,但凡有點能力的,都打起了小心思,蠢蠢欲動。 然而,一個族群只能推舉一個人。 為了這唯一一個名額,各族內部紛爭不斷,多少兄弟反目成仇,爭得頭破血流。 納爾當然也心知肚明,他這次出來不正是為了避避風頭?他自由懶散慣了,沒多大野心,只要有平靜日子過就行了。 他看了看天真懵懂的小白虎,嘆氣道:“你心里是不是有猜想了?” 納爾太了解勞森了,他做事向來嚴謹,不會平白無故提出這件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見勞森瞥了他眼,不冷不熱地說:“殊途同歸,白虎和金虎終究是同族血脈,我和魯珀特之間,只有一個人有機會,這個誘惑夠大了?!?/br> 聽見這個久違的名字,納爾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而后倏地抬起頭,語氣難掩震驚:“怎么可能!他可是你親哥哥!” 勞森反問道:“親哥哥又如何?最近手足相殘的例子,你見得還少?” 納爾頓時被問住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魯珀特和勞森不對付,在獸族人盡皆知。 這么多年來,這兄弟倆對外一直以金虎族族長和白虎族族長的身份自居,時間一長,其他人也忘了他們的關系,漸漸將兩人區(qū)分開來,默認了虎族一分為二的行為。 要說分家的禍根,還得怪兄弟倆那不靠譜的父母。 當初魯珀特是哥哥,先出生,可因為營養(yǎng)吸收太好,堵住了產道,險些造成后面的勞森窒息而死。勞森一出生就病殃殃的,體型瘦弱,吃飯跟小貓似的,天天要人cao心。 這cao的心多了,不知不覺心也就偏了。連出門打獵,前虎族族長都把小兒子放在背上馱著,生怕他遇上危險或者摔跤受傷。 后來,流言蜚語愈演愈烈,魯珀特大約是聽說了什么,沉寂了一段時間,就開始沒日沒夜地訓練。他也許是為了比勞森先一步化形,證明自己的能力,每天花在訓練上的時間是其他幼崽的三倍,極為刻苦勤勉。 可誰都沒想到,魯珀特嘗試化形那日,烏云蔽日,天生異象,竟趕上了罕見的雷暴。雷電擊中了森林里的一棵樹,導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他的嘗試不得不以失敗告終。 而大火熄滅不到一個月,勞森成功化形。 往后很長一段日子,魯珀特總喜歡獨自呆在山洞里,像是刻意懲罰自己。偶爾外出狩獵,見到人也是沉默寡言,渾身透著一股陰郁,難以接近。 等兄弟倆長大了,前虎族族長要退休了。就在所有人都在揣測花落誰家時,一個重磅炸.彈丟出—— “我宣布,虎族族長之位將由我的二兒子,勞森繼承?!?/br> 要不怎么說這對父母不靠譜呢? 連納爾都為魯珀特感到委屈。 可事已至此,多余的口舌之爭已毫無意義。 前虎族族長去世第二天,新任族長繼位。 納爾記得很清楚,那天魯珀特沒有出席繼承儀式。再聽到消息的時候,這位昔日的虎族少主,已經帶領一批族人離開虎族星球,另辟家園,并且成為了第一任金虎族族長。 真正計較起來,這兄弟倆究竟孰對孰錯,其實不好說。 本來就是雙胞胎,除了性格不同,其他方面基本沒差別。獸族更沒有必須長子繼位的規(guī)定,向來都是強者為尊,誰厲害誰上唄。 勞森小時候雖然體弱多病,可化形后,他的實力突飛猛進,遇上強大的對手,表現(xiàn)也是可圈可點,絲毫不遜色于魯珀特,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由勞森繼位,族人也是心服口服,并無異議。 至于魯珀特的行為,的確讓很多人大吃一驚,私下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他性情暴躁,過于極端,哪有不當族長就叛族的道理?若是人人都像他一樣,星際宇宙的秩序豈不是亂套了? 也有人說可以理解,畢竟如此偏心的父母也是世間少見。獸族多少年才能出生一對雙胞胎,那是老天爺?shù)亩髻n,偏偏碰上了這樣一對父母,愣是讓一樁好事變成了禍事。 總而言之,虎族從此一分為二,分別成了金虎族和白虎族。好在魯珀特還未完全失去理智,之后兩族沒有再發(fā)生過劇烈的沖突,彼此相安無事,維持了獸族百年的和平穩(wěn)定。 隨著獸王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這種表面上的和平持續(xù)不了多久了。 除了主人公,納爾是最了解兩族恩怨的人。 平心而論,要說魯珀特為了爭權奪利,而精心策劃了這樣一個陰謀,他嘴上不信,心里卻是相信的。 魯珀特性格偏激,心思敏感,小時候別人稍微露出一點不耐煩的表情,他就容易鉆牛角尖,認為人家是討厭他。 如今利益驅使之下,做出這種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這到底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外族族長,于公于私都不好插手。 越想越頭疼,納爾疲憊地揉了揉太陽xue:“總之,這件事牽扯太廣,光憑我們手上掌握的線索,還不足以證明他們有罪。你也別著急,最好先按兵不動,看看情況再說,萬一打草驚蛇就不好了?!?/br> 這盤局下得太大,每顆棋子都是位高權重之人,如果不能一網打盡,等他們緩過勁來,后患無窮。 勞森壓制住眼中的情緒,沉默良久,嗯了聲:“我心中有數(shù),沒有確鑿證據,我不會動手?!?/br> 納爾這才放心:“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和我直說?!?/br> 勞森點了點頭,眸底一片深不可測之色。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他改變主意了。 之前他以為自己退讓一步,那人便會收手,所以從未起過爭權奪利的心思,連兒子出聲都在他意料之外,并非旁人所想的那樣,是為了拿到參與競選的資格。無論誰坐上獸王的位子,只要能保證白虎族安穩(wěn)度日,他就永遠是最忠實的擁護者。 可現(xiàn)在…… 勞森輕輕摩挲指腹,神色凜冽肅然。 那個名額,他勢在必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向來不是寬宏大量的人。 活了幾百歲,千辛萬苦才得了這么一根獨苗,那些人既然敢打他兒子的主意,就得做好被他抽筋剝皮的準備。 納爾全然不知好友的念頭,他喝了口水,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左思右想都感覺不太對勁。你不覺得那個威爾曼公爵,好像有點和人族王儲打擂臺的意思嗎?” 話里夾木倉帶棒,句句暗藏機鋒,未免過于狂妄了。 勞森平息心緒,淡淡道:“威爾曼家族和奧斯汀家族之間的矛盾存在不止一兩天了,我們常年避世不出,得到的消息也不多?!?/br> 他仿佛在說一件小事,語氣沒有絲毫意外。 納爾想起那副針鋒相對的畫面,搖頭嗤笑道:“你今天不在場,沒瞧見他的態(tài)度,囂張至極。也就是人族王儲顧全大局,還愿意給他留三分情面,換在獸族,獸王那暴脾氣能一爪子摁死他?!?/br> 獸族奉行強者為尊,一切靠實力說話,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權力等級的劃分比人族更為苛刻。 縱使如今獸王勢弱,他的威嚴仍然不容挑釁。底下的人再蠢蠢欲動,當著獸王的面,一個個跟鵪鶉似的,膽小如豆,一句過分的話都不敢說。 哪像威爾曼,倚老賣老,得寸進尺,唯恐死得不夠快。 “你真以為人族王儲是個好欺負的?”勞森對納爾的話不置可否,低頭逗弄小白虎,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未必。” 以前接觸少,奇奇怪怪的傳聞倒是挺多,但他從未低估過這位人族王儲。尤其是昨天見過面后,他更確定這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能在看似風平浪靜的權力漩渦中坐穩(wěn)王儲之位,而且制衡各方勢力的手段狠辣果決,處處做得滴水不漏。如此深沉的心機城府,簡直讓他自嘆不如。 這樣一個人,怎么會對威爾曼放松警惕? 更何況,今天這場意外,發(fā)生的時間和地點都太過巧合。 黑洞出現(xiàn)時,至少有一百多人在場,人群熙攘,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為什么偏偏只有小姑娘和人族王儲被吸了進去? 稍微動腦子想想,都知道事有蹊蹺。至于蹊蹺在哪,就是個人見解了…… 兩人忽然都不說話了,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就在這時,小白虎奶聲奶氣地嗷嗚了一聲。 它年紀小,只能聽懂簡單的詞匯。這兩個人說話繞來繞去的,還有很多不認識的名字,它腦容量早就不夠用了,強撐了一會兒,困得昏昏欲睡。 奶爸勞森連忙起身,把它抱到床上,輕手輕腳地蓋好被子。然后才壓低聲音,開始趕人:“今天就先這樣,你趕緊回自己房間去。人族亂成一團,我們可能要多待幾天?!?/br> “行吧,我還得去和獸王匯報情況?!奔{爾理理衣服,走了兩步,想起什么,回過頭,“忘了問了,小家伙叫什么?總得有個名字?!?/br> 勞森動作一滯,陷入沉默。 納爾也不催他,百無聊賴地站在門邊。 過了會兒,勞森丟出兩個字來:“辛巴?!?/br> 頓了頓,補充道,“其他人先別說。” 藏在獸族的叛徒還沒露出馬腳,他帶辛巴回來的時候,刻意避開了所有人,眼下除了他和納爾,再無第三人知道白虎族少主已經被找到。 納爾笑了笑:“放心,我明白該怎么做?!?/br> 揮了揮手,推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