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荏沒見過他們成年之后的樣子，但可以想象，他們會像兩段矮而敦實的樹樁，水牛背，水桶腰，若稍微胖點兒，屁股上甚至能擺一桌酒席。

    陳荏快步越過他們。

    廚房只有三平米多，窄得轉(zhuǎn)不開身，陳荏左右一看，問：“mama，我的床拆了嗎？”

    他那張用兩條長凳、一張床板搭成的簡易小床已經(jīng)不見了，親手做的小書柜也不見蹤影，他的私人物品被堆放在角落的一只紙箱里。

    那真是少的可憐：初中數(shù)學(xué)課本，舊筆記本，舊書包，幾身衣服和三四雙口沿都松了的襪子。

    他讀到初中畢業(yè)都沒有一只像樣的文具盒。

    小學(xué)時隔壁住了個喜歡手工的jiejie，她在搬家前為陳荏縫了一只筆袋，他直用到磨破褪色都舍不得扔。那縫縫補補的筆袋居然還在，仿佛暗示著他缺東少西的人生。

    “床是你孫伯伯拆的，他說反正你也不回來住了?！彼麐尩卣f。

    “哦，他說得對?！标愜笳f。

    他媽說：“荏荏，不是你孫伯伯絕情，你不好這樣不聽話的。他讓你去制衣廠上班有什么不好呢？制衣廠里那么多老師傅，你跟著學(xué)裁剪也行，學(xué)踩縫紉機也行，學(xué)燙衣服也行，總歸學(xué)成一門手藝，將來才好在社會上立足啊。你讀高中上大學(xué)有什么用呢？不就是名聲好聽些嗎？大學(xué)出來還不是找不到工作。”

    “我不喜歡縫紉，也不喜歡熨衣服。”陳荏說。

    “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人總歸要吃飯的?！彼麐屨f，“mama要是有技術(shù)早進工廠了，哪里會當(dāng)什么家庭婦女，天天被你孫伯伯罵沒用！”

    陳荏沉默地剝毛豆，故意不去聽她那些。

    他媽繼續(xù)：“你就是倔頭倔腦的不知道好歹。你親爸爸當(dāng)年看那么多場子，管那么大地盤，看上去厲害的，還不是說死就死了？哪像你孫伯伯，雖然沒有那么瀟灑那么風(fēng)光，但他有技術(shù)啊，他能養(yǎng)家糊口啊?！?/br>
    陳荏說：“爸爸死是因為救人，如果他不攔住，死的就是他兄弟?！?/br>
    “兄弟有個什么用？他兄弟還不是后來被槍斃了，”mama不高興，“呆子才白白被人家捅一刀！”

    “不要再說了?！?/br>
    陳荏低下頭，說：“媽，我今天回來是跟你要錢的。高中已經(jīng)開學(xué)了，我還沒交學(xué)費和住宿費，你能不能給我錢先把住宿費交了，我就不用住在這兒了，高中三年我都不會回來的。”

    “要多少？”

    “住宿一個學(xué)期四百塊，校服二百塊，要六百塊?！?/br>
    “這么多呀？”他媽猶豫，“那你還是回來住吧，孫伯伯又沒趕你走?！?/br>
    床都拆了還不是趕人走？

    他媽又問：“一定要穿校服嗎？初中的時候也沒規(guī)定要穿啊。”

    “沒有校服就不能參加班級活動。”

    “那你不要參加好了，那些活動——什么春游、秋游、運動會——都是浪費錢的。”

    “mama！”陳荏央求，“我只要六百！”

    他媽很為難：“可是六百塊都夠一個月的菜金了。這兩年你孫伯伯廠里效益不太好，每個月工資只有三千多一點?，F(xiàn)在隨便什么菜一斤都要好幾塊錢，排骨一斤要將近二十塊。你弟弟meimei還在上學(xué)，兩個人都在長身體，我又沒有工作，家里開銷很大的！”

    “……”陳荏將菜籃放在一邊，他不想再剝毛豆了。

    他媽說：“你看看這個房子，一共才三十多平米一室一廳。你弟弟meimei現(xiàn)在是年紀小可以住，他們長大了怎么辦呢？我們也想買大房子啊，你弟弟還說要買電腦……”

    陳荏打斷：“他要買電腦干什么？”

    他媽說：“你弟弟說班上同學(xué)家里都有電腦，有的還是那種高級的筆記本電腦，就我們家沒有，所以也想買?！?/br>
    陳荏笑笑，他知道六百塊錢是要不來了，于是起身說：“mama，我走了。”

    他媽說：“那吃了飯再走呀，今天中午有紅燒rou?！?/br>
    “不了?！?/br>
    陳荏剛拒絕就聽到外間有響動，弟弟大聲告狀說：“爸爸！拖油瓶來了！”

    meimei說：“他和mama在廚房里，mama要偷我們家東西給他吃！”

    繼父回來了。

    陳荏走出廚房與其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