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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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牙急紅了臉:“桃夭,你不能總是這么欺負(fù)人!不是說好了么,一人讓一步,就叫它滾滾!” 桃夭哼了一聲。 “滾滾……也沒好多少啊。”葉逢君撓了撓鼻子,“你們兩個好歹在一起這么多年了,沒感情也有親情才是啊,一點(diǎn)都不溫暖。” 桃夭沒搭話,目光落到貨架正中間一個黑色漆木盒子上,上頭沒有鎖,只拿金漆畫上了奇怪的圖案。 除了她跟葉逢君,誰也開不了這個盒子。 她的手指只輕輕撫過盒子,盒蓋便聽話地自行彈開,里頭沒有露出金銀珠寶,只疊著一摞長七寸寬三寸的白紙,每張紙的中心都有個小小的、朱砂記似的紅點(diǎn)。 她合上盒蓋,放回原處,說:“你找我來,就為了商討我跟磨牙的相處之道?這樣未免太浪費(fèi)我給你的紙了?!?/br> “何必如此小氣。還剩下那么多,往后幾年也足夠用了?!比~逢君不以為然。 “看起來你生意不錯。”她坐到桌前,既不喝他的茶,也不吃他給的糕點(diǎn)。 “還算可以?!比~逢君微微一笑,“人死如葉落,落葉時節(jié)又逢君,我這名字是起對了,元寶堂也算是開對了,確實不愁生意。你看,昨天城南的黃老爺為了祭祖,跟我買了一整套紙扎,大手筆啊,那可是我元寶堂里最貴的至尊套系,有大宅有車馬有金童玉女……” “就別往臉上貼金了。當(dāng)年你落魄之時,除了會折紙啥技能都沒有,幸而我眼光獨(dú)到建議你開個紙扎鋪,你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不是起了這個名字也不是開了這間鋪子,而是遇到了我!” 桃夭不客氣地打斷他:“還有我不是說你發(fā)死人財?shù)纳?,我是說‘紙’生意!記得上次我給了你一千張,現(xiàn)在只剩下不到二百張了。” 葉逢君聳聳肩:“這個生意自然更好。” “我們家滾滾也曾光顧過你?!碧邑渤偱?。 “是嗎?難怪我不討厭它?!彼?,“可惜來找我的妖物太多,也實在記不住。”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上次給我的數(shù)量確實比以前多了許多,一般你就給一百張,怎的突然大方起來?” “替你多賺錢你還嫌棄?”桃夭反問。 “我是替你著想?!比~逢君認(rèn)真道,“誰不知你一身懶骨頭,雖頂著‘鬼醫(yī)’的名號,卻常年蝸居桃都,鮮少走動于江湖,找你治病那得有祖墳上冒青煙的運(yùn)氣。如今散出去的‘紙’那么多,那來找你的妖物必然也比從前多得多,你不嫌煩?” “它們找我是一回事,我去不去是另一回事,你不必cao心?!碧邑差┝怂谎?,“你只要辦好我交代的事,我就不為難你,咱們之間的協(xié)議便永遠(yuǎn)有效?!?/br> 葉逢君做出松了口氣的樣子:“都說‘此人已死,有事燒紙’。落到你桃夭姑娘身上卻是‘此人沒死,有事燒紙’。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呀。” 桃夭兩眼望天:“總結(jié)得很到位嘛。” 蜀中元寶堂里的“紙”,是眾多妖物眼中的救命符,只要得了這張紙,寫上自己的身份病情所在地,焚之,以上內(nèi)容便能通達(dá)桃夭,至于她愿不愿意出手相救,便只能看她心情好壞。 她與葉逢君是舊相識,兩人有過君子協(xié)定,對兩人之過往守口如瓶,包括葉逢君的真實身份。 總之,他現(xiàn)在只是個長居成都的尋常百姓,靠經(jīng)營這間小小的名為元寶堂的紙扎鋪為生,再暗地里向妖物們販賣桃夭給他的“救命紙”賺回更多的錢財寶物,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不過,也因為常有妖物來往蜀地,少不得引起某些“行家”的注意,“蜀中多妖孽”的說法也不脛而走,故而這些年除了青城山上的道觀越發(fā)興旺之外,從外地入蜀的各行“高人”也從無斷絕。 這些修道之人,于桃夭而言非敵非友,而她也給葉逢君立了規(guī)矩:只販紙張,莫管閑事。 這個規(guī)矩,葉逢君一直守得很好。 但這次,燒紙找她的人,卻偏偏是葉逢君。 要不是他,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帶著磨牙跟滾滾離開成都往汴京去了,聽說天子腳下最熱鬧,奇人異事數(shù)不勝數(shù),很值得一去。 這時,一盤糕點(diǎn)已經(jīng)見了低,磨牙跟滾滾同步舔嘴。 “好吃不?”葉逢君問。 “好吃啊?!蹦パ酪猹q未盡道,“就是最后感覺有一點(diǎn)點(diǎn)澀。這是什么糕點(diǎn)呀?” “澀?”葉逢君一愣,脫口而出,“這款毒藥里我加了棗花蜜,口感應(yīng)該微甜不會澀啊?!?/br> 磨牙當(dāng)場石化,張大嘴,指著他:“你……你拿毒藥給我們吃?” “我試試而已。都說蜀中唐門用毒天下第一,我不服嘛?!比~逢君有些生氣,“我這種毒藥,吃下去不但不會腸穿肚爛,還會讓人五臟通透,呼吸暢順,然后在一場美夢里駕鶴西去。你說厲害不厲害?” “可我還不想駕鶴西去,我還年輕,我還要化緣?!蹦パ兰笨蘖耍肮庞猩褶r(nóng)遍嘗百草,而今你為何不拿自己試藥!” 葉逢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人家不愛吃甜食嘛?!?/br> “你……”磨牙捂著肚子,又忙問狐貍:“滾滾你怎樣了?” 滾滾滴溜溜轉(zhuǎn)著眼珠,打了個飽嗝。 “完了……”磨牙哽咽道,“阿彌陀佛,想不到今日便是我磨牙圓寂之時,也不知我死后能否得見佛祖,希望佛祖讓滾滾來世為人,不要再做一只稀里糊涂被人毒死的狐貍,嗚嗚嗚。” 桃夭幸災(zāi)樂禍道:“你就是嘴饞,我老早說過這個人的東西不能吃。一個生意談不攏就要放火燒人的奇葩,你們居然敢吃他的東西。” “桃夭,你不救我也救救滾滾啊?!蹦パ辣瘋?fù)溥^來抱住她的腿,“以后我不能給你念經(jīng)了,你如果覺得孤單,我把佛珠留給你做個紀(jì)念。” “別!要是你真被毒死了,他倒是替我做了件好事?!痹谀パ赖谋翘榈粝聛碇八s緊推開他。 “現(xiàn)在不是交代遺言的時候呢?!比~逢君拍拍磨牙的肩膀,朝他擠擠眼睛,“我有解藥的呀!” “?。俊蹦パ擂D(zhuǎn)悲為喜,“原來你沒想毒死我?” “你又沒買我東西討價還價,我干嗎毒死你?”葉逢君認(rèn)真道,“我只是要你把服毒之后的所有感受都告訴給我聽,然后在你毒發(fā)身亡之前我會給你吃解藥的,放心啦?!?/br> 磨牙哭喪著臉:“現(xiàn)在就給我吃不行嗎?” “都說了我在試藥,你不撐到最后一刻怎么行,你跟滾滾就當(dāng)順便幫我個忙吧。”他嘿嘿一笑。 “那個,葉老板,我們現(xiàn)在談?wù)摰氖且粋€人跟一只狐貍的命,你能否稍微有一點(diǎn)重視的態(tài)度?”磨牙抱著滾滾,想發(fā)脾氣又怕犯了嗔戒,桃夭身邊就沒有一個正常的家伙! 話音未落,一陣異常的咕嚕咕嚕聲同時從磨牙跟滾滾的肚子里鉆出來,然后,磨牙放了一個響屁,他蹭一下站起來,面紅耳赤道:“我要去……去……” “茅廁在后面!”葉逢君指了個方向,磨牙跟滾滾立刻跑沒了影。 桃夭捂著鼻子,怒視葉逢君:“你到底給他們吃了什么!” “新藥嘛,難免會有一些連我都不了解的效用?!比~逢君笑呵呵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你也喝吧,茶水沒毒?!?/br> “誰信你?!碧邑膊荒蜔┑溃翱煺f你浪費(fèi)我一張紙究竟想干嗎?” 葉逢君收起笑容:“你替我救一只妖怪如何?” “替你救妖怪?”桃夭一挑眉,“我以為你只會做死人生意以及煉毒與虐畜呢?!?/br> “我很愛這世界?!比~逢君一本正經(jīng),“并且尊重每個生命,包括死去的。” “什么妖怪?” “漱金?!?/br> 第12章 漱金3 朱小寶是為數(shù)不多的能讓葉逢君印象深刻的客人。 原因是——一,有錢;二,不唧唧歪歪;三,不走尋常路。 元寶堂賣的東西,沒有給活人用的,但朱小寶偏偏就是為活人來的,并且還讓葉逢君欣欣然答應(yīng)了跟他做生意。 沒記錯的話,他第一次光顧元寶堂是在一年前的大年夜。 那年并不太冷,算是個暖冬,除夕之夜,街頭凡是住了人的地方都掛著喜氣的燈籠,貼好了春聯(lián),多數(shù)店鋪都早早關(guān)了門。 在送走最后一位來買香蠟祭祖的客人之后,葉逢君探頭看了看人丁稀薄的街頭,心說再等一炷香的時間,若無客上門便可歇業(yè)過年了。 幾個酒友已在著名的天香樓備好了熱騰騰的火鍋,就等他去大快朵頤了,想想都很開心哪。 然而,就在他關(guān)店前片刻,有人氣喘吁吁地鉆了進(jìn)來。 “這位小哥,本店打烊,您初三之后再來?!比~逢君打量著這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因為跑得太急,他滿臉通紅,鼻涕都出來了。 青年一手撐住大門不讓他關(guān),另一手從懷里掏出個小荷包,上氣不接下氣道:“別別……求老板你寬限片刻,我花不了您多少工夫……我拿金子付賬!” 說著,青年忙解開荷包,從里頭抖落出三片亮晃晃的小玩意兒,捧在手里送到葉逢君鼻子下頭。 “咦?”葉逢君眼睛一亮。 “真金?!鼻嗄昕粗粕夏侨龎K黃澄澄的金片,“薄是稍微薄了點(diǎn),但絕對貨真價實?!?/br> 葉逢君想了想,讓開一步:“想買啥?進(jìn)來挑吧。我昨日剛剛扎了一座瑤池仙臺,燒給先人再好不過,還有新疊的金銀元寶,香燭也比往日的好。要不小哥你買一整套,我給你算便宜些?!?/br> “不不,我不買這些。”青年連連擺手。 “不買這些?”葉逢君立刻垮下臉來,“來我元寶堂的不買這些買什么?大過年的,小哥若是專門來逗我玩耍,我可是會生氣的?!?/br> “老板您誤會了?!鼻嗄昝Π呀鹌M(jìn)荷包,不由分說放到葉逢君手里,“我來是想買一件紙折的蝴蝶,翅膀能動的那種。我問遍城里的人,都說元寶堂的葉老板折紙之術(shù)天下第一,所以這才匆匆趕來?!?/br> 葉逢君一愣:“紙折的蝴蝶?” “嗯!”青年用力點(diǎn)頭,“還望您幫忙?!?/br> 葉逢君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你家先人生前喜歡蝴蝶?” “不不,我娘還活著呢?!鼻嗄贲s忙解釋,“她身子不好,平日里也沒有別的嗜好,就愛折個小貓小狗小鳥啥的。 前幾日又在折蝴蝶,可怎么也疊不成想要的樣子,老太太就犯了愁啦,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我勸了半天,老太太還是不高興。 唉,這人上了歲數(shù),反而是越活越小,跟孩子似的,犟得很?!?/br> “這樣啊……”葉逢君掂了掂那荷包,咂咂嘴道,“我親手折的東西雖然都是無價之寶,不輕易出售,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我就破例一回吧。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稱呼啊?” 青年歡喜道:“我姓朱,朱小寶。兩年前跟我娘自洛陽而來,現(xiàn)居城隍巷?!?/br> “朱小寶……行,記住你名字了?!比~逢君一本正經(jīng)拍拍他的肩,“小子,你是我這兒第一個買東西給活人的家伙,坐會兒吧,小半炷香時間?!?/br> 朱小寶趕緊作揖感謝。 葉逢君說小半炷香時間,那就是小半炷香時間。 面前那只精巧別致的紙蝴蝶,只要拉一拉隱于腹下的細(xì)線,蝴蝶的翅膀就會翩翩而動,不但手工一流,蝴蝶身上還特意用顏料描畫出了花紋。 雖只是個玩物,用心與不用心倒也看得明明白白。 “真漂亮!”朱小寶嘖嘖稱贊。 葉逢君微笑:“不過一成功力的小玩意兒?!?/br> 朱小寶請他拿了紙盒裝好蝴蝶,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元寶堂。 關(guān)了店門,葉逢君拿出荷包抖出那三塊金片,挨個放嘴里咬了一遍,確是真金,這才滿意地收拾妥當(dāng),興高采烈地出門赴火鍋宴。 此刻正逢飯點(diǎn),街頭少有行人,四周偶有炮竹聲。 他甩手小跑,跑著跑著卻在一條不見光亮的巷子里停下來,瞪著自己的右手掌,一片隱隱約約的紅光浮在掌心,再湊近細(xì)看,幾粒微小的金屑粘在那里,如此不起眼的小東西,卻在幽暗之中散出這般奇異的光芒。 葉逢君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