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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兩行

    把思緒重新拉回這一世。

    即便到了這輩子，我依舊覺得在過年禮物這件事上十分對不起姜初照。在寫信和縫福袋間做了很久的權(quán)衡，最后還是決定縫福袋彌補(bǔ)，畢竟上輩子他是那樣想要一個福袋，雖然今年萬壽節(jié)時我曾給他逢過一個荷包，但上面沒有寶石，看著有點(diǎn)寒酸呢。

    果兒卻有更好的意見：“福袋里既能放平安符，自然也能放下信紙。太后不如兩個都準(zhǔn)備，陛下收到后，打開一看豈不是加倍開心？”

    我瞇眼審視：“陛下是不是給了你什么好處，你怎么時時處處想著他，總想著替他說話？”

    果兒捏了捏總起的發(fā)髻，歪著腦袋惆悵道：“奴婢就是希望陛下和太后和和睦睦，開開心心的。尤其是陛下，這十來個月，他被太后氣得可不輕呢，”說到這里，手指捏住我的衣袖，輕輕搖著，求我道，“就快過年了呀太后，您就費(fèi)點(diǎn)兒神，讓陛下高興一回唄？”

    她說得似乎也有道理。哀家給姜初照當(dāng)母后這十個月來，他歡愉快樂的時候少，炸毛跳腳的時候多。

    如此，便更覺得有些對他不起了。于是臘月最后這十來天，哀家白天縫福袋，晚上寫信件，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過得充實(shí)無比，只是有些枯燥。

    最后福袋得心應(yīng)手地縫了二十五個，信卻寫了燒燒了寫，最后紙用光了厚厚一沓，字卻只剩了兩行——

    “

    祝吾兒長命百歲，祝吾兒穩(wěn)坐皇位。

    祝吾兒腰好腿好，祝吾兒子孫滿堂。

    ”

    欣喜萬狀地拿給果兒看。

    果兒扶著額頭，以一種認(rèn)命的語氣點(diǎn)評道：“行叭，有兩行總比沒有強(qiáng)?！?/br>
    她這表情，讓我想到了第一次宮宴上，聽到盧美人作酸詩時的吾兒姜初照。

    信就是這么個水平了，好在是還有福袋撐著場面。哀家都安排好了，二十五個福袋里，把縫著最大顆寶石、最圓潤珍珠的那個里裝上哀家對姜初照這兩行情真意切的祝福，其余的都放了平安符，送給二十一個兒媳，以及哀家超級喜歡的果兒和蘇得意。

    還有一個送給邱蟬。

    至于她的小孩兒，這次我從大嫂那里給他定了衣裳，所以便不再給福袋了。畢竟上一世，為了那個福袋，我愧疚得直哭，姜初照也委屈得冒泡，我兩個人都不太開心呢。

    臘月二十七日夜，小雪。

    我沐浴洗漱過后，穿著棉裙，裹著毛氅，踩著溫?zé)岬牡匕遄叩搅鹆Т扒?，看?xì)雪蹁躚飄散，最終把整個宮城都浸染彌漫成山水畫中的留白。

    爐火燃得很旺，在窗前映出暖橘色的光暈，以這光作底，我甚至也能看到琉璃上映出的，我微紅的臉龐。

    一窗之隔。

    外面是冷冽凌厲的風(fēng)雪，殿內(nèi)是暖煦熾熱的空氣，風(fēng)雪彌散不到我這里，熱息將我緊緊擁抱著，這讓我驀然想到六月時，裹著小被子窩在床榻上，在臥房內(nèi)聽外面狂風(fēng)暴雨拍打墻壁時的心境——兩番姿態(tài)，不同景象，卻都讓我感到安全，也讓我倍覺溫暖。

    “太后，不早咯，早點(diǎn)歇息吧？”果兒把手爐遞給我。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提步轉(zhuǎn)身。

    等等。

    方才我好像——

    看到了一個熟悉萬分的身影，從鳳頤宮宮門朝主殿奔跑過來了？！

    手爐自我手上松脫，砰的一下，應(yīng)聲落地，摔出明滅交替的炭火，火星點(diǎn)上外層的毛皮套，把那一點(diǎn)也不好摸的京城家養(yǎng)貂毛皮給燒出窟窿來。

    果兒愣怔不已。

    我卻顧不上那么多，在寬敞的大殿內(nèi)朝著殿門狂奔，那一瞬間，是真的在激動，也是真的擔(dān)憂。擔(dān)憂自己看錯了，擔(dān)憂那身影不是我希望出現(xiàn)的那個人的。

    短短的距離，心急切成水沸騰的樣子，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炸著水花。欣喜若狂地推開殿門，驟然闖進(jìn)的風(fēng)把我額發(fā)吹起來，把我毛氅吹落下去。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銀甲紅袍的少年于雪夜歸來，朝我奔跑的時候是那樣的明媚與暢快，長發(fā)被墨色發(fā)帶高高束起，發(fā)絲于空氣中飛揚(yáng)曼舞，同風(fēng)雪纏綿游戲，卻又不沉溺于此，他和他的長發(fā)都瀟灑不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看到這場景，一時間竟覺得熱淚盈眶。

    而他卻又笑成了縱意快活的傻狗模樣，連聲音都大得不行，若不是活生生的人朝我跑來，單聽著動靜，我都要以為這是哪家的狗第一次見到雪，興奮難掩，持續(xù)狂吠。

    他終于跑到我面前，凍成緋紅色的臉頰，和琉璃窗映出的我被熱得微紅的臉龐，幾乎是一樣的。而我未干的發(fā)上冒著的水汽，與他因?yàn)楸寂芏a(chǎn)生的向上蒸騰的汗氣也很像呢。

    我壓住眼里的熱淚，抬起爪子，剛要說一句——“陛下，你終于回來啦”。

    面前的人兒就俯身把地上的毛氅撿起來，披在我身上。我心中感慨萬千，準(zhǔn)備夸一句他長大了、知道關(guān)心他母后了，就見他又半蹲了身子，非常大膽地抱住了我的膝蓋，還把我抱離了地板！

    我慌張地低下頭，緊緊地抓住他肩頭的鎧甲，讓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姜初照！你是不是瘋了？”我被他這舉動驚了一大跳，哭腔也被帶了出來。

    可這傻兒子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依舊歡天喜地，縱情馳騁，從殿門跑回到殿外的雪地里，在細(xì)碎如鹽的小雪中，就著室內(nèi)發(fā)出的燭火、炭火的光芒，抱著我瀟灑轉(zhuǎn)圈。他的笑聲像是帶了解憂的神力，穿過我的耳朵、落進(jìn)我心底時，激起來整片整片的熨帖和柔軟。

    在這樣的笑聲里，仿佛什么愁思，什么煩擾都不再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在他抱著我轉(zhuǎn)圈的時候，一邊跟著他笑成同款傻狗，一邊又控制不住情緒，噼里啪啦地落了淚。

    “太后怎么了？”他終于停下來，仰起頭來看我，舒長的睫毛上沾滿了白雪，有一些融化掉了，變成晶瑩剔透的水珠，掛在上面搖搖欲墜著，顯得他也在哭似的，“為什么一邊笑一邊落淚呀？”

    我果真如他所說的，唇角控制不住向上揚(yáng)，眼淚也真的控住不住往下掉，卻又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只能埋怨著他：“你怎么回事，你這樣抱著哀家轉(zhuǎn)圈，是不是有點(diǎn)兒……太不得體了？”

    “你既是太后，也是我年少的好友，就是對好朋友那樣的抱著轉(zhuǎn)圈，不是因?yàn)閯e的，”他嘻嘻笑著，靈動又活潑，燦爛又純良，“況且，我先于她們回來了，又是這個點(diǎn)兒了，不會有人看到?！?/br>
    我抬起手背，抹掉臉上的水澤，因?yàn)橹来饲榇司暗恼滟F，于是更加不敢貪求過多，故作端莊地小聲訓(xùn)斥道：“還是把哀家放下來吧，被你轉(zhuǎn)得有點(diǎn)頭暈?zāi)??！?/br>
    他帶著笑音說好，然后聽話地把我抱回了殿內(nèi)。

    “果兒，你煮一碗蛋花酒釀，給陛下驅(qū)驅(qū)寒?！蹦_剛落地，我吩咐道。

    久未聽到回答的聲音，往窗格處瞧去——果兒小可愛像是會地遁術(shù)，方才還勸我去休息呢，這才不過一會兒功夫，她就不見人影了。

    掉在地上的手爐和被燒穿的爐套卻被清理干凈。

    “朕晝夜兼程，一路換馬，就是為了早些回來陪太后守歲，過年，”他拂掉身上的雪，挑眉望我，“這么辛苦，這般孝順，難道不值得太后親手煮一碗蛋花酒釀嗎？”

    我今晚心情極佳，于是不再跟他扯來繞去，就著殿內(nèi)熱烈的炭火，真的給姜初照煮了一碗蛋花酒釀，還加了兩勺桂花蜜。

    “香香甜甜，溫溫暖暖。是朕這兩個月來，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他撫著肚皮，側(cè)目看我，發(fā)出滿足的喟嘆聲，“太后的手藝進(jìn)步很大，繼續(xù)保持，”說到這里，捏出我最喜歡的小彩勺，把碗遞給我，“再給朕來一碗。”

    我又給他添上，望著被他強(qiáng)行征用的小彩勺，瞇眼哂笑：“陛下還有什么要求，不妨趁現(xiàn)在一塊兒提，等過去今晚的熱絡(luò)，明日哀家看到陛下會是如何的心情，就很難說了?！?/br>
    “快過年了，”他一勺一勺地吃著熱酒釀，眉飛色舞道，“太后還是得用寬容、關(guān)愛來對待一切，有什么事兒過完年再說。”

    這句話哀家很贊同。

    畢竟他不在宮的這些時日，犯了錯的兒媳確實(shí)不少呢，其中六個還是給姜初照頭頂添了色彩的。

    *

    臘月三十，皇后、嫻妃、容妃和蘇得意一行，浩浩蕩蕩地回到了皇宮。

    蘇得意來鳳頤宮拜見我，身上還裹了他給自己縫的一身油光水滑的灰狐皮毛的衣裳。

    哀家心里多少有點(diǎn)兒不是滋味。

    上輩子，姜初照是扛著一塊寬大的白狐皮毛回來的，大年初一我就穿到了能裹住整個我的白狐毛氅。但這輩子，姜初照自己跑回來了，不見白狐毛的影子；現(xiàn)下蘇得意也回來了，我依舊沒見到想象中的大毛氅。

    于是看著蘇得意這身新衣裳越發(fā)眼饞，開口的時候也忍不住帶著醋味兒：“蘇公公這身灰狐毛的衣裳，看著真是漂亮呢?！?/br>
    蘇得意又胖了一圈，想來去北疆的一路上沒少吃rou。他憨笑點(diǎn)頭：“這要多謝陛下，陛下獵到兩只灰狐，皮毛都送給老奴了。”

    我突然有點(diǎn)牙癢。

    舌尖重重掃過牙齒內(nèi)側(cè)，卻還是沒把那酸味兒掃下去，摸過果兒的小手，陰陽怪氣道：“那真是好棒棒哦。果兒你瞧見沒，蘇公公穿上這身，與七十歲的精神老頭兒差不多呢?！?/br>
    果兒掩唇憋笑。

    蘇得意身形一晃，終究還是撫著椅子腿兒跪了下去，唇角耷拉著，眼神凄楚，表情委屈：“太后，老奴過去這個年，才四十九歲呀……”有點(diǎn)不確定，低頭瞅著自己的衣裳，小聲呢喃，“果真這么顯老嗎？”

    “灰色就是如此啊，”我咬緊牙關(guān)，冷笑出聲，“要是白色的，大抵會好些呢。”

    作者有話要說：

    ——

    1小氣太后，在線吃醋。吃醋對象，蘇·太監(jiān)·得意。

    2明天雙更，一更13:00，二更時間見一更的作話。周末快樂，奧利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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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身體

    蘇得意rou呼呼的眼皮往上一抬，眼底露出些精光，一副他已了然的姿態(tài)，但不曉得為何，又賣力地給我磕了好幾個頭：“白色狐皮？老奴好像沒見過呢?！?/br>
    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干脆，仿佛是暗示哀家趁早死了這條心。

    哀家真是又酸又氣，望著針線籃子里那二十五個荷包，終于體會到了上輩子姜初照的心情：我這廂辛辛苦苦給另一個人準(zhǔn)備禮物，那人卻什么表示都沒有，這叫我的小心臟如何平衡。

    果兒見狀，趕緊撫著我的后背給我順氣，小意地哄著我：“興許陛下偷偷準(zhǔn)備了別的禮物給太后，只是蘇公公不曉得呢。”

    蘇得意大概也怕把我氣壞，于是趕緊接上果兒的話：“對對對，陛下不還提前回來了三日嗎？許是瞞著大家，在暗中準(zhǔn)備著什么好東西，好給太后一個驚喜?！?/br>
    良久過后。

    我接受了這個說法，但還是有些委屈，抿嘴道：“可是今夜就是除夕了。你回去要告訴陛下，準(zhǔn)備了什么還是要早點(diǎn)拿出來給哀家看看呀，再拖就拖到明年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