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個人的隊伍, 一對一確認身邊的人用不了多少時間。

    那個多出來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就在阿緣左邊，她不用核實，只是仔細打量便知道對方就是隊伍里的異類, 直覺很強烈。

    “你是誰？”阿緣迅速跟那人拉開距離, 手機的光對準他, 大聲質(zhì)問。

    那些還在驗證身份的任務者立刻看過去，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男人身上的時候，都覺得他是目標。

    雖然這個任務的隊員多，不可能全都記得很深刻, 但多多少少都有點印象，這位就很陌生。

    男人留著平頭, 穿夾克衫配灰色褲子, 他不說話，也沒做出什么攻擊性的行為，只是站著不動, 渾身上下都是滄桑絕望的氣息。

    這讓他顯得弱勢，且沒有什么傷害值。

    休息區(qū)的氣氛變得沒那么緊繃。漸漸的，一個兩個都被男人的情緒感染，老江開始對自己的想法產(chǎn)生動搖：“會不會是誤傷啊？有沒有可能那位……”他指向喬小姐，不太敢直視, 對方的氣場挺強的, “女士把人數(shù)記錯了，進來的就是二十四人，死了兩個，還剩二十二，現(xiàn)在是對的？”

    阿緣英氣的眉眼抬了抬：“那他面生怎么解釋？”

    老江還沒回答，就有個女人嗆聲：“什么面生啊, 戴著口罩呢，都看不清長相?！?/br>
    “臉被擋了，身形衣著沒有，我這幾天集合的時候就是沒見過他?！卑⒕壖绕届o又犀利。

    “集合的時候人那么多……”女人嘀嘀咕咕。

    江江眉毛一揪，聽得冒火：“大姐，你怎么這么會抬杠啊，你再這樣，我們有理由懷疑你被什么鬼東西附身了，跟他是一伙的?！?/br>
    女人的臉青紅交加，見大家都在看自己，她跺了下腳，不假思索地沖到夾克男那里：“先生，你倒是說話??！”

    “你的身份號是多少？”女人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對，有身份號的就是自己人，沒有的就不是，這個好排除?！庇腥蝿照吒胶停拔?，把你的身份卡拿出來！”

    夾克男低垂著頭，依舊一語不發(fā)。

    江江另有主意：“干脆我們亮出白卡吧，這也好排除！”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

    陳仰的眼角一抽，這陣仗怎么跟抓漢jian似的，他覺得自己不開口是不行了。

    “不需要對身份號。”陳仰說。

    “為什么不需要？”江江沒想到陳仰會反對，他不明所以，還有點兒委屈，他覺得他們相處得還不錯，單方面把對方當成朋友了。

    這會對方?jīng)]和自己站一起，江江就很難過，他又問了一次，執(zhí)著得跟一個被老師打了低分，非要知道原因的小朋友似的：“為什么？”

    陳仰還真回答不上來，他總不能直說“因為我對象沒有身份號”吧。

    這要是說了，隊伍就炸了。

    陳仰往夾克男方向走近，停在一個安全距離，舉起手電照了照，之前透露自己從大爺口中得知這里出了大事，還驚動了軍方，事發(fā)突然，有部分人逃出去了，有些一直困在了這里的就是這個人。

    當時陳仰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因為有口罩遮臉，他只看出是個男的。

    口罩……

    陳仰摩挲了幾下手機殼，口罩是他從醫(yī)生那弄到的，到體驗館門口的時候就讓阿緣發(fā)了下去。

    看來那時候這個人就混在隊伍里面了。

    陳仰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半瞇的雙眼突地一睜，不對！

    這人的口罩跟大家用的不是同一款，老式的，布料的邊沿有一圈黃印子！

    陳仰的心臟急促跳動：“你……”他不由自主地邁近，要不是朝簡拽著，他已經(jīng)跟那人面對面了。

    陳仰被朝簡拉著停在幾步外，他看著夾克男，內(nèi)心有多激動，聲音就有多輕，“是不是當年的游客？”

    體驗館的門被那么多封條封了，他們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們弄掉，所以這人絕不可能是提前進來躲難的，而是原本就在里面。他是被困在這里的……靈魂。

    夾克男給了陳仰回應，那回應不是點頭，而是出乎陳仰意料的搖頭。

    正當陳仰要繼續(xù)問的時候，夾克男突然哭了起來，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看起來凄慘得要命。

    “對不起……”夾克男邊哭邊說莫名其妙的話，“我想和你們一起，我只是想有個伴，對不起……”

    他哭著變成了一堆灰燼。

    “啪嗒”剛才嗆聲的女人垮在腕部的小包掉到了地上。

    最先動搖的老江更是沒臉見人。

    大家也沒指責他們，都盯著灰燼看。陳仰在灰里發(fā)現(xiàn)一個工作證，是屬于以前體驗館的工作人員。

    “不是游客，就是員工，果然是我猜的這樣。”隊伍里有人出聲。

    “小韓弄斷了電線，小張沒有，因此他們的死不是和電線有關?，F(xiàn)在那鬼魂走之前道了歉，這就是說，他們是被他害的?！?/br>
    “他想有個伴，于是他加入了我們，和我們一起往深處走，然后呢，他做了什么？”

    沒人回答出所以然來，這里還有其他的鬼魂，必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然他們沒辦法在這里待下去了。

    精神狀態(tài)最差的幾人覺得腳下的灰都是尸體，他們要窒息了。

    陳仰焦躁地蹲下來，又站起來，他反復做了幾次，冷不丁地問小韓撞人的時候，附近都有誰。

    “我在他后面，他停下來了，我就撞他身上了?！崩闲さ男〈顧n站出來點，自覺把手機往自己臉上照，讓大家看清他的表情，他沒說謊。

    然而那手電的光配合他又圓又大的眼睛，畫面十分……

    偏偏當事人還不自知，將手電拿得更近。

    陳仰的臉一抽：“那你知道小韓撞的是哪個嗎？”

    小搭檔懊惱地搖搖頭，小聲說：“我當時光顧著趕緊站好，沒有注意別的。”

    “就是那堆灰的主人。”旁邊的老肖不聲不響地來了一句。

    陳仰登時看過去。

    其他人的視線也紛紛集中到了老肖身上。

    老肖在眾人的關注下聳聳肩：“我隨意瞥了一眼?！辈徽f是認為沒必要，誰知道還有這名堂。

    “小張也撞到他了!”艾小魚突然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瞪得很大，“一開始進去的時候，他在我們邊上，后來才去前面的……”她有些神智錯亂，手不住地抓著臉，指尖往口罩里摳。

    老江趕忙提醒她注意口罩。

    艾小魚驚醒過來，她飛快地按了按口罩，一陣后怕。

    “臥槽，現(xiàn)在搞明白了，小韓和小張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觸碰過那個男鬼?！标犖槔镉腥巳滩蛔∵駠u。

    那男鬼還在隊伍里走動，誰都有可能被對方觸碰，他們等于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大家先是一頭栽進了死里逃生的感受里面，之后就都把自己抽離了出來。

    從綁定身份號做任務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不就已經(jīng)在鬼門關兜圈了嗎，都不知道兜多少圈了。

    像那些隊友，說死就死了，通常都沒反應過來。

    陳仰任由朝簡檢查他的口罩：“這里沒有陰森感，那些鬼魂跟我們在別的任務里見到的不一樣，可能跟他們的死因有關。”

    果子成熟，播種，種子播完，變成空殼，灰燼，陳仰能聯(lián)想到的就這些。

    “不知道這場災難結(jié)束，三連橋還剩多少人?！标愌鰸M眼傷感，這是任務者接觸到的真實世界的碎片模樣，是任務場地。如果通關后再來三連橋，應該就是另一種樣子，朝簡是這么告訴他的。

    陳仰見朝簡捏奶片玩：“想吃不？”

    “嗯?！背喌难鄣锥际羌t的，他第一次吃的奶片是陳仰給他的，從此就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他是戒不掉的。

    “忍忍?！标愌隹戳搜凼謾C上的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朝簡吃藥的點了，卻不能吃，他有些不安。

    “不用管我?！背啺涯唐蟮孟€，“你好，我就好?！?/br>
    陳仰用力抿了抿唇。

    不多時，大家再次上路，他們都暗暗警惕自己看好身邊的人，這里的光線很暗，他們要提防那些鬼魂混水摸魚。

    陳仰是不擔心的，他的身邊始終是朝簡，這是個小空間，不會有別人進來。

    .

    “張哥，你好?！眴绦〗愫蛷堢⒓?，他們一同走在陳仰身后。

    張琦有點無措：“你好你好?！?/br>
    一縷縷的香水味讓他有點不自在，越聞越香，太香了，香得人鼻子受不了，他還在慌慌地琢磨她過來是什么目的，沒想到她只是客套地跟他打聲招呼而已，她是沖他老弟來的。

    張琦默默退開點，目不斜視，出于禮貌，他沒有往女人成熟曼妙的身段上看一眼。

    “小仰仰。”喬小姐把手電往陳仰后腦勺上晃。

    陳仰無奈地低聲喊了句：“喬姐，好好走路，周圍這么多黑線呢?！?/br>
    “踩斷了也沒事。”喬小姐來這是有目的的，她找陳仰嘮嗑。

    “就現(xiàn)在這情況，還是不嘮了吧，容易分神，不安全?！标愌稣f。

    喬小姐：“……”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攏了把卷發(fā)，“換個人這么多事，jiejie我早抽上去了?！?/br>
    “那感謝喬姐不抽之恩?！标愌隼@過一大捆密集的黑線，后面的人也跟著繞，隊伍歪歪扭扭，從手機屏投出去的光暈也一陣抖動。

    喬小姐被口罩遮住的紅唇上下一碰，發(fā)出輕嘖：“隊伍里除了你們，還有兩對，情況不太妙，戴著口罩親不了彼此，摘了口罩會死。”

    “親不了就親不了，不差這么一會?！标愌瞿_步不停，他都沒注意誰跟誰是一對。

    喬小姐斜睨他一眼：“性愛能解壓，親吻也能，你焦躁的時候不想？”

    陳仰沉默了會：“喬姐，不提這個了好不？”

    “一個人的情感一旦著陸就會變得脆弱，渴望被擁抱安撫，要是著陸點就在身邊，那種渴求會更強烈，也更難克服，這都是我的那位主治醫(yī)生告訴我的，他副業(yè)是情感大師。再過半小時還沒完成任務出去，那兩對就會拉開口罩，來一個死亡之吻?！眴绦〗阏f。

    陳仰欲要回頭，想想又算了，他又不是圣人，什么都cao心?，F(xiàn)在的他自身難保。

    “你呢，你能撐多久？”喬小姐的高跟鞋踩過地面的節(jié)奏很慵懶，語調(diào)也是，“要不要聞點藥？”

    陳仰停了一步：“藥？”

    喬小姐上挑的唇間移除一點笑意：“控制情感欲望的，對生理跟心理都有用，現(xiàn)在不方便吃，聞一聞也有點作用，要嗎？”

    陳仰不知道喬姐在打什么主意，感覺像是無聊了找點好玩的事做做，拿他當小白鼠，他果斷拒絕：“不要?！?/br>
    “沒勁。”喬小姐這么說，眼里卻沒露出意外的情緒，她從小皮包里拿出藥瓶打開，將瓶口緊貼著口罩，像是真的聞到了能讓自己緩解的藥味，整個人的氣息變得懶散了不少。

    陳仰聽著藥片在瓶子里晃動的嘩啦聲，感想頗多，他算是一個病人家屬，很熟悉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