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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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他沉浸在失去親人的刺痛中,腦海里冷不丁地就會浮現(xiàn)出兩種食物:牛角包和卡布奇諾。這是趙想容的早餐。他明明最先注意到的是趙想容,隨后瞥了一眼她餐盤里的食物。不知道怎的,如今連食物都牢牢記住。 當周津塬肯承認動心時,愛情可能有也可能根本就沒有。唯獨等他下意識開始思念,卻發(fā)現(xiàn),那份感情已經(jīng)太多了。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還是希望容容和我重新開始?!敝芙蜍俅紊硢¢_口,但他依舊面無表情,“不過,我畢竟還算有點腦子,并不會把這件事看得理所當然?!?/br> 趙父盯著他良久,想找出破綻。 周津塬臉上沉靜,也沒繼續(xù)說什么,側(cè)了側(cè)身子。四周人來人往,趙父又圓融地說了些節(jié)哀順變的場面話,周津塬送他走到門口。 趙家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豆豆雖然沒到場,但她也讓我向你和你家人問聲好。不過,我這里講話就沒那么客氣,這一對戒指退給你,我替她帶過來?!壁w父不緊不慢地遞給他一個絨盒,“少做沒必要的事情?!?/br> 周津塬的目光緩緩落下,像化石般定在原地。趙父不再多說,轉(zhuǎn)身上車。 趙家豪車緩緩地行駛了幾十米,停在另一個略為隱蔽的緊急出口。 有個早已等在路邊的女人跳上來。 趙想容在她父親和周津塬交談時,走進靈堂,避開攝像頭和她曾經(jīng)在周家當兒媳婦所認識的所有人,獻了一束花。周津塬他爺爺對她這個孫媳婦,一直還是不錯的。 陳南俯身把她戴著的墨鏡取下來,銳利地問:“他看到你了嗎?” 趙想容略微地猶豫了一下:“他在天之靈應(yīng)該能看到我吧??!?/br> 什么?陳南幾乎又被她女兒氣到?!罢l跟你說他爺爺,我在講周津塬!”她抱怨地說,“他知道你回國了?” 趙想容“噢”了聲。她揉揉腳踝,覺得她媽就是想太多,自己想回國就飛回來了,不怎么在乎別人。“我并不是為了他回來的?!彼唵蔚卣f,轉(zhuǎn)頭對她父親說,“爸,待會您也跟我去雜志社?!?/br> 趙父點頭:“我女兒第一份事業(yè),我和你媽當然要到場支持下?!?/br> 趙想容點點頭,再扯了下她媽的手,硬是讓陳南繼續(xù)摟住自己,隨后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時尚大廈的那一條街,永遠處在施工當中。樓下的便利店又改頭換面,變成一家網(wǎng)紅的精品花店。趙想容坐電梯時,透過玻璃往下看了眼,有戴著小黃帽、穿著桔紅色工裝的工人在道路上行走。她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己笑了笑。 趙想容這次回國,主要跟司姐商談新刊事宜。 以前在國內(nèi)不覺得,但在巴黎,趙想容遠程圍觀司姐和patrol龍爭虎斗,腦殼都跟著疼。她打算從自己腰包里掏一部分錢入股,這樣以來,她不僅僅是主編,話語權(quán)也更大。不過,趙想容自己是雜志社員工,這樣不符合內(nèi)部規(guī)定,趙父知道了,直接提出以他們企業(yè)名下的一個小公司入資。 司姐和雜志社董事會那里沒什么強烈的反對。獨立運營的新刊是份額外開支,紙媒生存的條件越來越小,除了數(shù)字廣告、實體活動,本來就四處要求資金流入。何況,趙家還額外掏出一筆資金打公益廣告,說支援“職場性sao擾零容忍”,大家各取所需。 合同很快在雙方法務(wù)過目下簽完。趙父趙母平日里都是大忙人,跟女兒交代幾句,各自坐車忙生意。司姐跟趙想容聊了沒幾句,也被叫去開會。 又剩下趙想容獨自站在路邊,出了會神。 她晚上約了跟自己去新刊的小編輯吃飯。中間空著幾個小時,她讓小芳開車,陪著自己去了城外陵園,到許晗和許晗祖母那里靜靜地坐了會。隨后以趙想容的風格,她拿出卸妝濕紙巾,把墓碑表面擦拭一遍。 回程的路上,小芳隨口說某p2p最近爆雷,蘇昕好像把一大筆錢投進去,損失大半。又說蘇秦終于把他母親安葬,不知道從哪兒借了一小筆錢,繼續(xù)參加選秀集中營,卯足勁繼續(xù)當愛豆。至于他的前金主,孟黃黃毅然決然地加入蕭晴的貴格教。 分享會上,孟黃黃當著眾人,把蕭晴和她爸爸的故事講了一通,場面極度尷尬。 趙想容無所謂地聽,直到小芳講到最后一個八卦,她才翹起紅唇。 小芳瞥她一眼,豁然開朗。 “這么損的招數(shù),孟黃黃靠自己估計想不出來,看來,背后有高人指點。” “會是誰呢?”趙想容眨眨眼,做作地配合著。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會。小芳遲疑了下,想問趙想容打不打算看完依舊躺在醫(yī)院里的趙奉陽。趙想容仿佛猜到她想什么:“不見,我誰都懶得見。這次回國是跟爸媽有個交代——他們往我新刊里投了錢?!?/br> 小芳嗤之以鼻:“因為你是他們的女兒。” “所以呢?”趙想容繼續(xù)低頭回著她各路朋友和工作伙伴的微信,半真半假地笑說,“爸媽愿意支持我事業(yè),是我的幸運,又不是他們的義務(wù)。領(lǐng)情是最基本的素質(zhì)吧。再說以紙媒的前景,我當主編也很難買得起私人飛機。但我老媽老爸真的挺有錢的,我覺得能從他們那里,再誆一大筆錢,買架私人飛機之類的?!?/br> 小芳啞然。 趙想容嘻嘻伸手捏了小芳的下巴一下,說給她帶了個墨鏡當禮物,又繼續(xù)無聊地回自己那堆微信:“快點開車!” 市區(qū)內(nèi)的晚高峰依舊堵車。 車水馬龍再配著霓虹燈,遠處天空整個呈現(xiàn)成一股灰紅色的迷霧。周津塬沒有跟去他父母家。從葬禮返回的路上,他獨自把車開到一條僻靜的單行道。 他沉默地坐了會,終于以一種極為克制但冰冷的手勢,從副駕駛座上拿起趙父退回來的小盒子。 掀開盒子,里面原封不動地躺著再次被退回來的兩枚金戒指。只不過,多了一條細細長長被絞斷成幾節(jié)的腰鏈,還有那把黃金打造的精致小鎖。趙想容又重新將它們?nèi)客嘶貋怼?/br> 周津塬低頭看著,喉嚨里什么要炸裂開。 他想給趙想容打一個電話,但預(yù)感到這是錯誤的舉動。他討厭去想趙想容又會怎么說服她自己,他們根本不應(yīng)該在一起。 周津塬將男戒重新戴回在自己的手指,他選擇平靜地開車回家。 門口鞋架處,有個行李袋半開,零散地扔著幾件衣服。周津塬回國后忙他爺爺?shù)脑岫Y,沒時間處理這些行李。他洗完手后抽出樂譜,先在鋼琴前獨自坐了會,從一個樂譜的小節(jié)處開始彈。 彈著彈著,在鋼琴聲中,周津塬發(fā)現(xiàn)他正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極度穩(wěn)定,依舊是外科醫(yī)生所驕傲特有的靈敏手指。此時此刻,他只想返回科室,出診,值班或者做手術(shù),隨便選一樣,用高度集中的工作把自己思維和舊生活重新牢固地釘起來。 周津塬練了很久的琴,合上琴蓋。 他拎著行李,走到洗衣機前。清一色的男裝中,摻雜著一件女士內(nèi)衣和上衣,那是臨走前,硬是從趙想容身上剝下來的衣服。他當時想帶走一些她身上的東西回國。如今才發(fā)現(xiàn),這行為有點扭曲和病態(tài)。 周津塬看著它,但沒有伸出手觸碰那些衣服,不想讓自己顯得更扭曲和病態(tài)。 他將衣服悉數(shù)倒進洗衣機,加洗衣球,按下洗滌鍵。但轉(zhuǎn)身走開沒多久,寂靜的公寓里,突然回蕩起一陣咣當咣當?shù)捻懥猎胍簟?/br> 從洗衣機內(nèi)壁傳來的噪音。 原來,他不小心把她的鉆石表也夾帶在衣服里一起洗了。 周津塬懸起的心重新落回胸口。 “人都不在我身邊,怎么還是那么聒噪?”他評了一句,依舊帶著那股呼之欲出的倨傲。 等周津塬垂眸,伸手從濕漉漉的衣服里面掏出冰冷女表,鉆石璀璨發(fā)亮,時針顯示的是東一區(qū)的巴黎時間。他也明白,方才那句挖苦的唯一作用,是讓內(nèi)心的痛苦越發(fā)深邃清晰了一些了。 趙想容只在國內(nèi)待了兩天。 她馬不停蹄地約滿了飯局,見了一圈兒人,選定了新刊的辦公地址和裝修風格,候鳥般地又坐上飛機。 等周津塬知道這件事,又是晚了好幾天。他找到小芳時,對方攤攤手:走了。 >>>> 周津塬當初申請的是旅游簽證。 他到巴黎找趙想容,名義是參加一個在里昂舉辦的骨科年度醫(yī)學會議請?zhí)?。但現(xiàn)在,周津塬沒有參加會議,也沒有帶回來趙想容。而在爺爺去世后,他甚至又回到醫(yī)院手術(shù)。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終于,是終于地斷了。 趙想容則在巴黎部繼續(xù)混她的交換編輯工作。 閱人無數(shù)的巴黎部主編也對她留下深刻印象——趙想容招的翻譯小助理之一,在ins泄露了他們時裝總監(jiān)發(fā)的一個設(shè)計師草刊。趙想容被迫承擔了后果,除了阮妹,有不少法國同事居然主動幫她辯解幾句。 趙想容結(jié)完小助理的工資后,開除對方。她悶著無聊,跑到巴黎的私家診所給肩膀打了一針rou毒。而打完后,趙想容穿衣服時一個沖動,又給小腿補了兩針。 后遺癥就是她當晚被人抬著進公寓。 注射部位的肌rou酸軟,四肢暫時走不動路,趙想容連續(xù)兩天趴在床上處理公務(wù)。 新刊的首封需要擬定人選,同事先將25歲以下的流量和模特,列了一個很長的list發(fā)來。某個熟悉的名字被列為第一梯隊人選。趙想容拿著鉛筆尖戳了十幾分鐘的屏幕,感慨分手分得有點早。但想了想,她還是主動給cyy的秀佳發(fā)信息,問涂霆下半年封面的情況。 她臨睡前又無聊地玩手機。 國內(nèi)時間清晨四五點,幾十個微信群都很清凈。趙想容嫌小學生上線時間不穩(wěn)定,花錢雇了一個代練,隨時陪自己玩游戲。她剛要呼喚代練,正在這時,微信上沉寂許久的周津塬發(fā)來好幾個英文pdf。 趙想容心想,該不是什么病毒軟件,懶得點開。 但隨后,周津塬發(fā)了一個問號。 趙想容也回他一個問號。 兩人用這個愚蠢問號表情角力般刷了好一會屏。周津塬最先放棄,發(fā)起視頻邀請。他打來第二遍時,趙想容接了,只按了語音通話。 她抱怨:“幾點啦?” 周津塬簡單說:“我剛剛下了一臺急診,車禍。”又問,“發(fā)給你的東西看了嗎,你覺得如何?博士后的項目至少一年半。如果申請,我就不會中途退出。” 周津塬發(fā)來的pdf,是柏林大學醫(yī)學院附屬的charite夏里特醫(yī)院的全英文資料介紹。她一目三千行地看了會,勉強看懂什么夏里特醫(yī)院是歐洲規(guī)模最大的醫(yī)療機構(gòu),也是歐洲最大的骨骼肌rou研究中心,德國諾貝爾醫(yī)學和生物學獎主一半都來自這個醫(yī)院云云。 剩下的三個pdf,是周津塬他們醫(yī)院和柏林大學醫(yī)學院的博士后培養(yǎng)計劃。以及,周津塬的簡歷和他的申請表。 趙想容查了一下柏林到巴黎的距離,覺得這事和自己關(guān)系不大。她說:“你今年貴庚,怎么又跑來念學位?” “博士后不是學位。”周津塬解釋,“科里脊椎不像其他學科容易在臨床上的顯著突破,我的研究方向……” 周津塬在以前金口難開。專業(yè)知識需要專業(yè)平臺討論,他從來不愛講自己病人、科室和醫(yī)院的事。除非她問多了,他才簡單回答,說的也都是自己職業(yè)發(fā)展,態(tài)度異常冷淡。 現(xiàn)在趙想容不得不打斷他:“我說……” “嗯?”周津塬應(yīng)了聲,又問,“你視頻的攝像頭壞了?” 趙想容沒搭理他:“如果你因為我來歐洲,別說博士后,太皇太后都沒有用。下半年我都會出差,說不準是回國還是繼續(xù)巴黎,可能哪里都待不久?!鳖D了會,她說,“我知道你認為我們應(yīng)該再試試。可是,我覺得我做不到?!?/br> 沉默片刻,周津塬斂聲說:“我理解,所以我決定放棄?!?/br> 周津塬緩緩地說:“容容,你很難從心里再接受我。而我也累了,無法再繼續(xù)。所以,我決定放棄逼你復(fù)合這件事?!?/br> 趙想容回過神。她太了解這男人清冷骸骨下的的真實脾性,便說:“謝謝寶寶,bye?!?/br> “趙想容趙想容?!”果然,周津塬下一瞬間直接撕毀了誓言,他連聲叫住她,又說,“我還有一件衣服在你那里?!?/br> 趙想容條件反射性地問:“哪件?”說完,想起來她確實穿了一件他的男款襯衫。 周津塬卻也迅速恢復(fù)一貫的口吻?!澳愀嬖V我是哪件?!?/br> 趙想容真的被氣笑了。她忍住肩膀的酸痛,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準備掛斷語音,周津塬卻又說:“我在臨走前,也拿走了你的衣服和手表。待會結(jié)束語音,給你轉(zhuǎn)一筆帳,就按公價賠你” 趙想容倒是被提醒,自己的表被周津塬摸走了?!敖o你一個國內(nèi)地址,把我的表寄到那里?!?/br> 周津塬答應(yīng)了。 他繼續(xù)說:“接下來,事情會這樣發(fā)展——我把你的表寄到你說的國內(nèi)地址。而我也會申請夏里特醫(yī)院的博士后,等我動身去柏林時,你也許已經(jīng)回國,或者不在巴黎。不過,容容,如果你哪天在巴黎,等到周末的時候,我能不能約你出來吃一頓飯?” 那是周津塬對患者的語氣??陀^,冷靜,有條理,讓人忍不住卸下心防。 趙想容說:“吃飯是小事情,無所謂啊。不過,你想以什么樣的身份約我吃飯?” 周津塬定定地握著手機。他即使撒謊,卻也說不出什么“先當朋友相處”這種鬼話,干脆不回答。 信件、醫(yī)學……這些都是統(tǒng)領(lǐng)著自己前半生的東西,也許后半生他還會繼續(xù)用它們遮蔽著真實的自我。但是,周津塬首次想試試另一種人生,她在巴黎,他在柏林,他們離開舊地方,重新開始。 彼此籠罩,彼此積沉,卻又無法消融。凡是品嘗過那種感情的人,又怎么能再瞧得上那些雞零狗碎的快樂和溫暖?他不想余生帶著悔意。 趙想容噗嗤笑了:“……又給自己加戲!”她思索片刻,“知道那種感覺嗎?就是每次見到對方,都會覺得他很好很帥,無論怎么相處都覺得時間不夠?”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敝芙蜍M量輕描淡寫,免得令她意識到他曾讀到過類似的分手短信,“但我告訴你,那種感覺,并沒有磨滅。你現(xiàn)在對我沒有感受,是因為你把這感情交給我保管,它留在我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