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趙想容此生頭一次被人羨慕學歷,她恍惚得就像在夢里:“讀過大學不代表學霸,我是純學渣好嗎?很渣渣的那種渣,你可以說我是’學屑’?!?/br> 涂霆堅持:“你還知道笛卡爾。你昨晚聊天說了句笛卡爾,不僅僅是什么蘆葦那句話?!?/br> “因為我在雜志社工作,參加過很多的藝術展。前幾年,很多品牌都舉辦藝術展,不辦就顯得格調低。”趙想容發(fā)了一長串的語音解釋,她有點臉紅,“我所有看的書,都是別人送我的。我所有知道的那些哲學家和藝術家,都是看展覽時學來的。別人都說我特別沒文化?!?/br> 涂霆抓住另一個重點:“有誰說過你沒文化?” 就比如,她的博士前夫。 周津塬沒有明說,但看她的淡淡目光就代表那個意思。趙想容不記得有哪次,周津塬在家里沒有看書,有一次兩人喝咖啡,他突然摸她的大腿,趙想容還以為那冰山開了竅,隨后才發(fā)現(xiàn),周津塬正在入迷地看一本講什么骨頭的英文書,原本想摸他自己的腿,不留神才摸到了她。 趙想容再往下一琢磨,愕然發(fā)現(xiàn),涂霆是她交往的男友里學歷最低的一個。 涂霆終于不高興了,他酸溜溜地說:“我平時也讀書。” 趙想容想笑,但忍住了。涂霆的學歷對她來說一丁點都不重要,兩人雖然見不了面,每天聊得都很開心。學渣就不配談戀愛了嗎? 換成周津塬,趙想容心里想,如果他不是博士學歷,如果他不是周家的人,甚至如果他長得再丑點,她可能早把他按在福爾馬林里親手掐死他。 如今,趙想容在腦海里堅決地拋棄前夫,她開心地說一些小sao話撩涂霆:“女人是男人的大學。你上過幾所大學?” 涂霆很快回復。他幽幽地復制了趙想容之前的話:“我是純學渣好嗎?很渣渣的那種渣,你可以說我是’學屑’?!?/br> 趙想容信他才見鬼。但是,依舊不妨礙她抱著手機在被子里笑得打滾。 涂霆身為公眾人物,出道得早,有很多視頻和訪問資料。兩人不能見面,趙想容就把他的所有資料都看了一個遍。 二手書的網(wǎng)站,有人打包轉賣涂霆從第一次專訪到去年的雜志,標價是1200元人民幣。 “保存完好,脫粉出圈,一次性清空。涂霆就是個愛慕虛榮自大的戲子”。這基本雜志最初發(fā)售的時候,只賣8塊錢,如今,賣家標價1200。 趙想容給賣主發(fā)去信息:“價格也太高了吧?!?/br> “我當初是300塊錢打包收的。四倍賣出,也不算暴利。” 趙想容跟對方商量:“便宜點,800?” “不還價,我就想賺這份錢?!睂Ψ讲豢蜌獾卣f,“我勸你也別粉涂霆,他身為偶像,沒三觀,沒演技,跳舞不好,肇事逃逸,也就是個流量小生,以后糊得會很快?!?/br> 涂霆的黑粉還真是眾多,趙想容感慨著拍下商品,她剛準備支付,看到賣家的姓名欄寫著“孟小姐”。 趙想容若有所思地看著屏幕,隨后她私聊對方:“姐們兒,你是孟hh嗎?” 屏幕上賣家“正在輸入”,但再也沒有回話,趙想容試探地發(fā)去個表情,發(fā)現(xiàn)訂單被取消,她也被拉黑。 趙想容隨后的下午,都耗在一家度假奢華酒店。 酒店的公關跟她委婉抱怨,上次她借他們套房拍片兒,隨后查房,就發(fā)現(xiàn)房間里丟了兩套浴袍和一個高腳酒杯云云。趙想容特意拎了個蛋糕去賠罪,又讓自己手下的編輯盯緊了各種人馬,還在大群里不客氣地讓攝影師團隊和化妝師手都干凈點。 她六點多回了趟雜志取樣刊,隨后準備上法語課。 有人在大廳門口攔住她,“趙想容”。 孟黃黃依舊滿頭金發(fā),滿臉雀斑,她拿著滿滿一紙袋的雜志,直愣愣地看著趙想容:“是你想買涂霆的雜志嗎?我免費送你了。” 原來,二手網(wǎng)站上的那個姓孟的賣家,真的是孟黃黃。 孟黃黃也通過訂單地址的“趙女士”,和趙想容留給她的名片上的電話一核對,猜出是趙想容。她跑過來,親自把那堆雜志給她。 趙想容和孟黃黃接觸不多,她覺得這小姑娘不算壞,但腦筋有點軸,不太通人情世故。 果然,孟黃黃問她為什么要買涂霆的舊雜志。趙想容剛想含糊地找個理由,沒想到,孟黃黃突然睜大眼睛,她此刻聰明得簡直像被雷劈了:“我靠,你和涂霆不會勾搭上了吧?” 趙想容心里頓時一沉,但面上不動聲色:“喂,哪里的話!” 孟黃黃卻望著趙想容大眼睛翹鼻子,嬌艷粉嫩的唇,以及那柔順的長發(fā)。她知道,涂霆曾經(jīng)有過兩三個模特女友,但只相處兩三個月就散了。涂霆自己太年輕,對男女之情不太上心,更多精力放在他的跳舞和嘻哈上。 不過,眼前的趙想容讓孟黃黃覺得可疑,非??梢伞?/br> “如果你真的沒和涂霆交往,”她逼問趙想容:“敢對我發(fā)一個毒誓嗎?” 趙想容倒也不生氣,嘴角有點玩世不恭的笑容:“你先叫我一聲小姨,我再告訴你。” 孟黃黃愣了下,隨后反應過來蕭晴是她繼母,蕭晴又是趙想容表妹,彎彎曲曲的輩分,趙想容的確能擔當起小姨這稱呼。 孟黃黃瞬間沉下臉,趙想容卻挽住她胳膊,笑嘻嘻拉著她一齊往外走。 法盟就在雜志社旁邊。 孟黃黃一路上不知不覺跟趙想容傾訴了一堆話:“我爸媽離婚的時候,我就追涂霆,我看著他一點點紅起來的,我沒把涂霆當偶像,我把他當我親人。在我們家里,我媽和我哥是一伙的,我爸和蕭晴是一伙的,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我覺得涂霆就是我男友,有錯嗎?我就是追了他的車一下,有錯嗎?” “如果你和涂霆在交往,那你能告訴我嗎?”孟黃黃沮喪地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但我就是想知道個明白。我追了他很多很多年,我應該知道?!?/br> 趙想容沉默了片刻,她溫柔地說:“原來你這么酷的女孩子,也會為虛擬的偶像傷神呀?!?/br> 孟黃黃的臉微微紅了。 趙想容的時尚編輯,本來就是八面玲瓏。而她說話簡直太討喜歡了,而且,很容易讓人信任她。 法盟的拱門已經(jīng)到了。孟黃黃稀里糊涂地把涂霆的舊雜志都送給趙想容,自己往回走,早就把之前氣勢洶洶質想問的問題忘了。 趙想容在門后面看到孟黃黃離開,美目平靜。 涂霆收下孟黃黃的禮物,他的行為非常不妥,但涂霆也告訴趙想容,他發(fā)律師函的時候,附帶給孟黃黃寄去一張支票,上面把買鞋的價款三倍補回來。 他的跑車一千多萬,維修花了二百多萬,沒讓孟黃黃賠一分錢,反而孟黃黃用從她爸那里拿來的錢,又買了輛新車。 孰是孰非,各執(zhí)一詞,生活也就那么回事吧。 >>> 除了不能頻繁見面,趙想容對自己新戀愛的滿意程度很高。 兩個文盲談起戀愛,就是很舒服。 兩人在聊天之余,涂霆還拉著她一起打王者。 趙想容選了露娜,涂霆逼著她取名叫“歸涂所有”,順便送了一堆皮膚。 打游戲能看出人的隱藏性格,趙想容有股勁兒,打游戲一定要爭第一。她以前很少打游戲,如今很認真地玩兒。 涂霆有不少朋友,都是他這歲數(shù)的小鮮rou演員,大家也會一起拉幫結伙地打王者,他們最初以為,“歸涂所有”這個白癡名字是涂霆的小號,后來兩人一起上線,他把她拉到一些群里,簡潔了當?shù)卣f“女票”,大家簡直炸了。 涂霆是被女孩子追捧慣的人物,但他對這方面很低調。從來沒有這么了當?shù)刂鲃映姓J戀愛。 趙想容無差別地融入到涂霆的生活里,就像一滴水滴到另一滴水上。 她原本的衣著風格,走的都是嫵媚貴婦范兒,但如今交往涂霆這么一個偶像男友,她的穿衣風格居然也有點往嘻哈風格走。 有一天早晨,趙想容突發(fā)興起編了個臟辮,把旁邊的patrol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離婚律師好幾次提醒她,周津塬已經(jīng)把房產手續(xù)轉移到她名下,讓她趕緊過戶。 趙想容把短信拿到司姐那里去,苦惱說:“我要不要收下前夫的房子?唉,總覺得要他財產,我直不起腰來。” 司姐離過兩次婚,對這種流程很熟悉。她恨鐵不成鋼:“干嘛不要?夫妻一場,他原本就應該給你分手費,你是不是傻?我批你假,你現(xiàn)在就去,下午就去辦手續(xù)?!?/br> 后來蕭晴都轉著眼珠,打探她和周津塬離婚,分了多少財產。 趙想容搖頭:“他就主動給了我一套房子,其他走得婚前協(xié)議?!?/br> 蕭晴的表情像是她活活地丟了十個億:“周津塬是先出軌的,他是過錯方,你就應該弄死他,為什么不要補償?你就應該把他的錢全部拿走,不然,他以后賺的錢,給那個小狐貍精都花了,你虧不虧?。克墒悄弥閮蓉敭a包養(yǎng)小三!” 趙想容臉色淡淡:“周津塬能賺錢是他自己有本事,蘇昕能讓男人為她花錢是她床上功夫好。當初是我逼著他和我結婚的,我倆很早就簽了婚前協(xié)議,我自己能賺錢。” 蕭晴和司姐都翻白眼,她們覺得,趙想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范。 但粉紅豹有自己的理論。有些女人,她們目的是找到優(yōu)秀男人,和他們結婚生子,美曰其名是什么在荒涼的世界里互相取暖,實際上就是想共享對方的優(yōu)越資源,用感情控制對方,為自己所忠。如果做不到或者失敗了,再想方設法從男方身上扒層皮。 這些都是生意,她爸和她哥整天都在做這些事。 趙想容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學渣,但學渣也有學渣的脾氣,她沒這么窩囊,需要學這一套技能。 >>> 周津塬準備考試的那兩天,在家里沒日沒夜地復習,三餐都吃外賣, 他的同學,只有40%的醫(yī)學生選擇進入醫(yī)院當醫(yī)生,其他的則被藥廠用高昂工資所聘。但周津塬的選擇非常堅定。 周津塬記得自己看到許晗尸體,那個地方氣溫低,他好像不認識似的,從頭到尾把她看了一遍,想伸手碰她的臉,卻被旁邊的醫(yī)生攔住。他走出門,又走出一扇門,突然身邊熱鬧起來,是走進了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想要重新回去,但沿著原路,好像又始終走不回去。 醫(yī)生再把他領進去,周津塬記得那慘綠的燈光,許晗的臉頰因為車禍,陷下去一塊。她閉著眼睛,沒有任何的生命跡象,也不再有任何的未來。 周津塬終于低聲說:“許晗?!彼氡鹚撬廊说纳眢w非常沉重,他摔倒了。 少年后來被父母帶走,周津塬一直都是少年公子哥的百事聊賴,從那一刻起有點變了。 后來周津塬看到報告,許晗懷著他人的孩子。他沒有像別人猜測的那樣覺得被背叛而陷入狂怒,周津塬更震驚于他對許晗,以及對許晗真實生活的無知。 在事故現(xiàn)場,許晗裙子里一張帶血的紙條,只有最后的句子能看得清,“謝謝你資助我家和我的生活費……”。 許晗和他交往期間,她總是安靜溫柔,決口不提窘迫家境。包括她信里呈現(xiàn)的形象,總是開朗跳躍。 當年周津塬年紀小,每周的零花錢有3000塊,但是他從沒想過可以去資助許晗。光這一點,就令周津塬陷入漫長的痛恨和自責。 他什么也沒為許晗做過,即使他說她是自己這輩子最愛的女孩。 許晗死了,她懷著別人的孩子。周津塬一路追查下去就查到了趙家的帳頭。他幾乎可以肯定,許晗是因為錢,才被迫和趙奉陽在一起。 當深愛的女孩子缺錢的時候,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在做什么?周津塬唯一想送給許晗禮物的時候,他買了戒指和花,兩人錯過,她沉默地死了。 也許,她始終沒有把他視為可以依靠的人。 周津塬把他的滑板,山地車,音響,所有名貴玩具鎖在地下室。他當了醫(yī)生,永遠一身白,對奢華的事物維持一種冷感。 周津塬的離婚律師給他電話,他的律師和他的兩個律師副手整理了半個多月,才把周津塬的所有財務摸清楚,坦白來說,他們并不知道一個醫(yī)生可以這么……日進斗金。 周津塬還在看書,他開著免提:“婚后的那套公寓過戶到趙想容名下。我再給她一些藥廠的股份。這里有什么問題?” 律師卻對他們的婚前協(xié)議很感興趣:“您和趙女士的婚前協(xié)議簽了七十多頁,總共五百多個細款,集中保護的都是雙方婚前財產。在這份協(xié)議,完全沒有涉及到兒女和各種婚內財產分配處置的事項。一般來說,婚前協(xié)議主要討論這兩項……” 周津塬按按額頭,直接讓律師說重點。 周津塬的律師說他檢查當時的備忘錄,他和趙想容這份婚前協(xié)議,由女方律師帶領起草的,按理說,會更傾向于保護趙想容的利益。但實際上,這份婚前合同幾乎是赦免性地給了周津塬很大的自由度。 “您和前妻決定丁克嗎?根據(jù)合同,我感覺女方?jīng)]有生兒育女的打算,她所有的條款都沒寫子女和繼承利益這些,而且,連配偶最基本的違反忠誠義務后的懲罰都沒有?!甭蓭熀荏@奇。 趙想容和周津塬在結婚之前,都同意簽署婚前協(xié)議,周津塬對這些不置可否,他對待金錢就像趙想容對待愛情,庸常生活里打發(fā)時間的玩物。 周津塬掛了電話,他耐著性子,把那份合同看完。 他發(fā)現(xiàn),果然就像常律師所說的,這份婚前協(xié)議更像是兩個有限合伙人在聲明著自己的權利,但彼此不想和對方有深度交集。 趙想容沒有給他任何權利,她也沒讓他遵守任何義務。在兩人兒戲般地離婚后,她沒有哭天怨地要補償。 周津塬把外賣盒子扔到垃圾桶里,他突然意識到,除了那短信,趙想容再也沒有打擾自己的生活。她只是說,自己有新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