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她自己覺得是讀過書的人,即使夜場工作,自認游離之外的,有距離感的,把客人當成領導對待,沒有憑借身體出頭的非分之想。不過,她確實很幸運遇到這么一個男人。 最初見面,周津塬知道她會法語,不像其他客人調笑說“牛逼,講一句法語給我聽聽”,仿佛覺得有資量驗明一下真?zhèn)?,他只是簡單說:“你像一個人?!?/br> 兩人的相處,周津塬話不多,好像只是尋求個安靜和自在,蘇昕猜過,他妻子是什么人。三十多歲,應該有中年危機,和妻子…… “昕昕,昕昕!”母親大聲地把蘇昕從失神中喚醒,“你弟來了!小秦,別進來,mama怕傳染你。 門口有個黑發(fā)的高高男孩子,也就十幾歲,眉眼間和蘇昕相像,但很憤世嫉俗的樣子。 母親固執(zhí)地認為病氣會傳染,不讓兒子照顧。 蘇秦更不肯進來,皺著眉,好像是嫌棄味道重。蘇昕從凳子上站起身,她安慰幾句母親,再快步地走上去:“你這幾天去哪兒了,我怎么聽老師給我打電話,你又逃課……” 蘇秦不耐煩地轉手揮開蘇昕的手:“少叨叨我,上大學有什么用?你上大學還不是出來賣!” 蘇昕臉皮漲紅。她最初是瞞著家人當風月場的賣酒小姐,但突然交出手術費和搬新家,這么一大筆錢從哪里來,周津塬來病房看過她們一次,真相也就心照不宣。 但是,蘇昕也不覺得弟弟有資格嘲笑自己,尤其,他還在吃自己和母親的積蓄。 蘇秦卻軟下臉,他哀怨地說:“姐,我胳膊斷了?!?/br> 蘇昕這時候才發(fā)現,他白色羽絨服下面是棕紅色的血跡。而他的胳膊松松垮垮地垂著,掀開一看,居然裹著繃帶。 她吃了一驚,蘇秦再度催促她:“你不是認識什么大醫(yī)院的骨科醫(yī)生嗎,再給我看看吧。” 蘇昕一著急,果然給周津塬打了電話。他最近值班外科急診,自然沒功夫接,到了換班前才收到,讓姐弟倆去科室找他。 已經是傍晚,周津塬順便幫科室打掃衛(wèi)生。 經常手術的醫(yī)生都愛干凈,推門一般不用手,腰和臀頂開。周津塬前兩年開始做脊柱手術,有了健身的習慣,就在旁邊商場地下層的健身房練肌rou。辦公桌桌面上插著一個大容量硬盤,里面都是片子,病人的x光片,沒事看看。 除了過于俊秀的面孔,周津塬在任何人眼里看都是負責而溫和的普通醫(yī)生。 周津塬看了蘇秦照的片子,又檢查了他胳膊,隨后說:“不是骨折,片子里也沒有骨裂的癥狀。對方醫(yī)生處理得挺好?!?/br> 蘇秦在過程中眼都不眨地看著周津塬,再看了一眼他jiejie。 蘇昕也不自在,她總覺得自己整個人和窘迫的家庭,都在周津塬面前露出酸氣。她推了推蘇秦:“快謝謝周醫(yī)生?!?/br> 周津塬依舊冷著臉:“沒什么大問題,他還年輕,好好養(yǎng)著。” 蘇秦今年十七歲,他有點挑釁地問:“哎,周大夫你結婚了?沒結婚可以追我姐,我姐不挑男人,我看過她日記,她說她只想早點嫁人生孩子組成什么溫暖新家庭?!?/br> 蘇昕臉蹭地熱了,心里好像海波起伏,尷尬煩躁都有。她難得嚴厲地對弟弟說:“蘇秦,我還沒問你,這傷怎么回事!你又逃學了?” 蘇秦不耐煩地說:“你管得著?” 她氣道:“媽身體都這樣了,你能讓她別為你cao心了嗎?” 周津塬不吭氣,一合病歷單,站起來。 蘇家姐弟倆都以為周津塬是去放片子,或者給他倆私人空間,兩人唇槍舌戰(zhàn)了幾句。結果等了好久,清潔阿姨拿著拖把探頭進來,說該鎖門了。 他們這才反應過來,這冷臉的醫(yī)生不會再回來。周津塬把他們直接拋在辦公室。 第7章 7 蘇秦死活都不說手臂是怎么受傷的。 他上了個中專,學費每年就需要五萬,在這個家庭里算是筆很大的開銷。不過,蘇秦沒他姐省心,經常逃課,和那幫同學打臺球和唱ktv,還跟著一堆小流氓學會了摩托車和開車。 蘇秦在家是個小霸王,他不耐煩地應付完他母親和jiejie,吃完飯后吊兒郎當地叼著煙,跑到墻角,給一個號碼發(fā)短信。 “姐,我就因為那天晚上幫你追車,這胳膊差點廢了,你怎么補償我。” 過了會,對方才沒好氣地回復:“等我信兒。該給你的錢,我沒忘。但你嘴巴也嚴實一點!” 蘇秦撇撇嘴,又發(fā)了條短信:“姐,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回復:“別給我發(fā)短信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姓孟?!?/br> 圣誕節(jié)沒滋沒味地過去,馬上就到元旦,氣溫一直往下降。周津塬他們這種尖端科室,醫(yī)生同樣要做個人的年終總結的ppt。還要寫不少表格和申請。 發(fā)生丟手機的爭執(zhí)后,周津塬和趙想容又開始無聲冷戰(zhàn)。彼此見面,擦肩而過。 趙想容越發(fā)消沉,又經常和朋友出去喝酒泡吧,周津塬在家待的時候反而多了點,他坐在沙發(fā)上,膝蓋上攤著電腦和各種資料。 趙想容把家裝修到漂亮不像話,衛(wèi)生間黑白配色,黃銅器皿,常換常新的鮮花,任何時候走進來,永遠的井井有條,裝飾品非常多,每個部分都保護得很完整,富麗堂皇。 從太陽西落快到凌晨,周津塬終于填好一堆表格,打印出來后,整理放在文件夾。 大門重重地響了,趙想容也滿身煙酒氣地回來。 她穿著改良過的真絲旗袍,胸口在冬日里露得很低,外面披著斗篷,但高跟鞋穩(wěn)得如履平地,新做了指甲,戴著晶亮的鉆石戒指,手指緊緊地摳著門框,胳膊上提著自己的包。 趙想容哼著歌,她脫完高跟鞋;隨后慵慵懶懶地抬頭。 周津塬已經打量完她,好看的唇微微下撇,他目光繼續(xù)看著電腦。 趙想容也沒說話,光著腳,就直直地朝著他走過來。她艷妝明眸,目光隱隱中透露點野,隨后粗魯跨坐在周津塬的筆記本鍵盤上,旗袍箍著她修長雪白的腿。 周津塬無奈地從她臀下,搶救出電腦。 “老公,給我揉肚子?!壁w想容蹙眉,她一手摟著他脖子,再把假睫毛輕輕地撕掉,輕佻地貼到他臉上,“人家胃痛死了?!?/br> 趙想容以前愛空腹喝酒,還買吃夜宵,最愛的夜宵很接地氣,炸饅頭片蘸蜂蜜和鹽,一吃吃半盤。這么病弱又這么作,自然得了胃竇炎,半夜痛得站不起來,拼著最后力氣打了個120,救護車沖上門,周津塬當時在急診值班看到她名字都沒反應過來,他跑過來,她卻對他豎起中指。 這是剛結婚時候兩人最低程度的爭吵,趙想容往死里折磨過周津塬。逼他交出所有手機密碼,打開手機定位,逼著他說他愛她,不讓他去給許晗掃墓,后來,查到許晗的祖母還健在,趙想容搶著出錢把她安置在養(yǎng)老院,沒幾天,又找了理由,變著花樣跟他鬧。 非常難纏的粉紅豹。一定要讓他非常不好過,但她很美。在夜里,足矣讓他和全部過去與世隔絕。 周津塬克制地垂下目光,他摟了趙想容一會,倒了溫水又拿來藥,耐著性子說了幾句才哄她吃。 趙想容在吃藥后突然抬頭,瞇起眼睛。 周津塬立刻知道,粉紅豹又要發(fā)酒瘋了,他警覺地捏住她胳膊。 但晚了,趙想容甜絲絲地問:“津塬啊,如果我和許晗同時遇見你,你會選怎么選?” 周津塬沉默地僵立著。這個問題,趙想容問過他無數次。 “我討厭許晗,情書有什么了不起?會畫兔子又怎樣,溫柔怎樣,許晗是一個婊子?!壁w想容愉快地,就像話劇演員念臺詞一樣抑揚頓挫地說。 周圍的空氣像水銀一樣,在兩人間沉默又有毒地流動。 你以為,失去真愛就是最悲傷的事情,但最悲傷的是,他必須聽任原本最瞧不起的人詆毀自己失去的真愛。而有時候,周津塬發(fā)現他居然會為趙想容辯解和開脫。她只是蠢,但沒有任何惡意。 趙想容說完后就天真地笑了。 她醉了。這個遠離艱難生活的寵兒,又開始脫那精致的皮囊,還來撒嬌:“周大夫周大夫,我難受,你幫我檢查身體吧?!?/br> 旗袍勾勒得她曲線極好,趙想容大學時期當過兼職模特,拍過泳裝和暴露造型。 周津塬聞著趙想容熟悉的芬芳馥郁氣味,以及她皮膚上沾染的煙氣,酒氣和其他香水的氣味,心中竄起好笑。 有些孩子在很小的歲數,就意識到性別和外貌屬于一種優(yōu)勢,他們會利用這一點達到目的,甚至輕而易舉地去折磨別人。她真的貪玩,真的什么都不怵。 趙想容是這樣的女人,他其實也是這樣的男人。然而這行為本質很膚淺,甚至低級,把很多復雜感情曲損為簡單的性沖動和調戲。粉紅豹有靈魂嗎?不存在。 不過幸好,他也早就是空心人 周津塬輕輕推開她,他站起身,徑直走到自己的臥室。但門關上前,周津塬又握住把手:“容容,到我這里來?!?/br> 趙想容下午參與一個奢侈品牌宣布新系列在華首發(fā)的發(fā)布會,那里匯聚很多時尚博主和中外模特。巨大又閃閃發(fā)光的廣告牌后面,高級編輯和公關竊竊私語,交流各種信息。 她認識的人多了,其中人渣的數量自然也就多了,被灌了好幾杯冰冷的雞尾酒,等回辦公室加班,和品牌方訂了下次廣告拍攝在新疆伊犁的終案,又和同事喝了香檳慶祝。 趙想容支撐著回家,看到周津塬那雙冷靜的眼睛,放下警惕,她也不知道自己嘟囔什么,就記得頭痛,隨后被他拉進臥室。 她恍惚做了個夢,忘記時間。 一個荒蕪的灰色花園,自己每天進去除草澆水,一切收拾好,直到有一天,門被鎖死,她圍著外籬笆走了一圈,才發(fā)現這個花園還有別的門,原來,自己并非花園里唯一的主人。 遠處,許晗穿著棉布裙子。 “兔子,你真的很傻?!痹S晗還是黑發(fā),白皙的臉龐,“你怎么還能那么傻!動動腦子!” 趙想容眨了眨眼,巨大的安心與惱怒中,她想質問許晗:為什么撒謊。在早熟的年紀,兩個心思相同玲瓏的女孩,一場無知且自以為是的游戲,從來不知道能困住彼此的一生。 突然間,一股猛烈的水柱激在趙想容的臉上,把她迅速帶離回憶。 趙想容尖叫一聲。她睜開眼,周津塬正舉著噴灑,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冰冷的水擊打面孔,殘余的酒氣從她鼻孔耳朵眼睛里噴出來。 趙想容罵了一句臟話,無力地躺在浴缸,任周津塬用極其寒冷的水把她臉上的殘妝沖干凈。 浴室里,黑白瓷墻后面,男人眸子映襯一點難以形容的東西。他湊近過來,用有力地動作摸了摸她發(fā)紅的耳朵,溫和地說:“老婆,你喝醉了?!?/br> 趙想容心中發(fā)寒,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又說了有關許晗的壞話。他生氣了。 冷水已經堆積到她繃起腳面,周津塬穿著居家衣服,直接坐進浴缸。他親了親她濕潤的頭發(fā),利索地脫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壯上身。 他分開她發(fā)抖的膝蓋。趙想容不敢躲,她用手指在他硬邦邦的后背劃拉了句,對不起。隨后感覺自己身體散架了,因為正吞下了一塊混合著碘酒味道的黑色巨大的泥煤。 周津塬精力好,有耐性,仿佛醫(yī)生的通病。到最后,她耳膜邊震耳欲聾,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很輕微的暈眩感,腳趾一直踩著浴缸的金色把手邊緣,太滑了,紅色指甲死死地蹬住。 “津塬……我,我下周有個歐洲的公差。我想出去散散心。”她的牙齒在顫抖。 周津塬的目光從她的臉龐離開,他把她翻過身,目光落在趙想容腰間那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醉酒兔子紋身里,徐徐一動,趙想容跪在半溫不熱的水中,感到酥麻顫抖。 “去歐洲哪個國家?”周津塬并沒有問她去幾天。 說了幾遍她才聽清。 “好像,應該是……羅馬,意大利。” 等結束后,趙想容沒有像平常那樣,迅速躲回自己房間。周津塬把她抱出來放在他的大床上,而她也溫柔地拿著雪白的浴巾幫他擦頭發(fā),又拿起吹風機吹干。 真是薄情的男人,一根白頭發(fā)都沒有,發(fā)絲清爽。 在難得的溫情里,周津塬枕在她膝蓋上沉沉地睡去,他的嘴唇印著她的小腹,像一個吻。趙想容放下吹風機,再抓過周津塬褲子,掏出他的手機,用男人的大拇指解鎖。 信箱里有蘇昕的短信,兩條。 “周醫(yī)生,我弟弟給您添麻煩了。對不起?!?/br> “您借我的錢,我以后會還?!?/br> 趙想容讀這兩條短信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才幾秒。她用周津塬的手機回復:“你想怎么還?” 明明是深夜,蘇昕的回復下一秒就來了:“我真的只能盡力還您錢。還有,以后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義不容辭。” 趙想容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