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衛(wèi)元洲仿佛明白了什么。 鄭蕓菡:“太妃是個溫柔又體貼的長輩,我登門叨擾,她不想顯露病態(tài),便過量進補,強行撐起精神,但其實她并不如看到的那樣好。我當時就說,下次見到王爺要告她一狀,她這才坦白,的確是我所想的這樣?!?/br> 鄭蕓菡推己及彼:“此事我答應太妃就此揭過,她后來也沒再這樣,但今日見到王爺,不免多想了一層——王爺常年在外極少回府,太妃牽掛你,卻不愿你牽掛她,會不會王爺每次回去的時候,太妃也是這樣,突然加重藥量,撐起一副虛假的精神,來讓王爺寬心?” 衛(wèi)元洲心頭震蕩,循著鄭蕓菡的話仔細回憶著每一次見到母親的樣子。 的確是精神奕奕,能說能笑,但并不完全康健。 這次回長安,原是為定下婚事,逗留比以往都久,母親打頭幾日的確精神,但很快又虛弱下去,請了好幾次大夫。 所以,鄭蕓菡登門求助時,母親不僅順了她的意,還親自出府拜訪將軍府,他嚇得不輕。 鄭蕓菡抿抿唇,小聲道:“太妃的身子,應該用溫和的法子長期調養(yǎng),若總這樣忽然進補撐精神,過后只會被掏的更空。王、王爺還是多留心些?!?/br> 她看看左右:“溫姑娘在沐浴,我趁機溜出來的,不好待太久。王爺今日的提醒我記住了,我先走了。” 她屈腿告退,提起裙子往西院門口走。 “菡菡?!蹦腥说统链己竦穆曇艉俺鲞@個名字,鄭蕓菡的心都跟著顫了一下。 “……???”她站定回頭。 衛(wèi)元洲轉過身,與夜色中綻開溫柔的笑:“你都答應了我母親,結果還是告訴我,不怕我母親生氣嗎?” 鄭蕓菡想了想,笑著說:“生氣也要說,太妃是個好母親,理應讓王爺多掛心關懷的?!?/br> 衛(wèi)元洲心頭發(fā)酸,低笑一聲:“母親的事,是我太粗心,多謝你??旎厝グ??!?/br> 她“喔”一聲,輕提裙擺跑了。 這一晚,衛(wèi)元洲在西院的在原地站了很久,腦中略過諸多人和事,直到最后,留在心底的,是母親慈愛的笑,與少女的容顏。 他一直覺得,娶一位妻子,不過是床榻之側多一個人,懷章王府里多一位王妃,母親身邊多一個照顧的人,是漫長人生中既定的安排;他愿意用熱血拼殺,換她們一世安穩(wěn)。 但此刻,這種想法好像變了。 他的確看上鄭蕓菡,想娶她為妻,所以在瓊花苑宴時,他單純的覺得,這是一樁表明心意,多做努力就足夠的事情。 但此刻,他 才察覺那日的自己有多可笑,將感情一事看的多輕浮。 如果鄭蕓菡愛上一個人,必定是小心翼翼放在心底,細膩又認真的愛著。 或許他可以想法子促成兩家婚事,娶她過門,但若不是她心中認真愛著的人,他也不屑于這個夫君的身份。 衛(wèi)元洲的妻子,如果是鄭蕓菡,就不再是一個名號,一份責任。 他仍愿付出一切護住心中最重要的人,卻不愿意再將自己摘離出來,他本該與她們在一起,用最溫柔細膩的愛,相互陪伴,走過余生之路。 …… 鄭蕓菡回房時,見溫幼蓉雙手疊放腦后,在床上翹腿玩。 她的腿又長又直,白膩潤澤,察覺有人進來,立馬抓過被褥蓋住自己,警惕看過來。 “是我?!编嵤|菡笑嘻嘻走進來,在床邊坐下。 溫幼蓉看她一眼,翻著白眼躺回去。 “我覺得吧,你不可能一直睡不著,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這樣啊?!?/br> 鄭蕓菡盤著腿,自言自語:“不然你跟我說說?說出來會好一些。” “你長得是漂亮,可再漂亮也經不住日日煎熬啊,你再這樣下去,皮膚會變得很差,還會掉頭發(fā),掉牙齒,五臟六腑俱損——” 最后一個字音未落,溫幼蓉一個鯉魚打挺,伸腿橫掃要踢她。 長期睡不好的人,果然很暴躁。 鄭蕓菡這次機靈,咕嚕滾到斜對角,大聲道:“不說這個,我給你講故事?!?/br> 溫幼蓉動作一滯。 鄭蕓菡見她沒有要繼續(xù)踢踹,小心翼翼挪到枕頭邊,啪啪拍著身邊的床位:“來,躺著?!?/br> 溫幼蓉擰著眉,遲疑的躺下。 鄭蕓菡一只手支著頭,側躺著,一只手落在她身上,為她掖好被角,輕輕拍起來:“你說不想再聽小兔子的故事,那我講點別的。就講我小時候的故事吧?!?/br> 溫幼蓉閉眼:“不聽。” 鄭蕓菡:“那我開始講了?!?/br> 溫幼蓉:…… 燈光昏暗的屋子里,鄭蕓菡輕輕為她拍身,講起小時候的故事,她跟著大哥的時候,年紀尚小,為了保證故事的完整性,她直接從自己被易手到二哥身邊開始講。 溫幼蓉起先還不耐煩地聽著,后來漸漸疑惑:“怎么盡是你二哥和你?你娘呢?” 鄭蕓菡:“我沒有娘。” “你爹呢?” 鄭蕓菡默了一瞬,低聲道:“也沒有爹。” “你繼續(xù)編。” 她一笑,又精神起來:“好的?!?/br> 溫幼蓉:…… 鄭蕓菡聲線溫柔,故事講得很細。 她的二哥啊,是世上最溫柔最耐心的哥哥,總是笑著與她說故事,教她折玩意兒,耍游戲。雖然也有壞的時候,但那些壞無傷大雅,只是個逗趣,所以她從來沒有真正和二哥生過氣。 有人曾戲言,二哥心里住了個小婦人,沒有野 心和抱負,連內宅的賬目也插手,即便年紀輕輕入了戶部,也不過是腦子好會算賬,沒什么大才大能。 但其實很多次,她有了困惑,都是先找二哥,在二哥從容的笑意里恢復平靜,在他慢條斯理擺放的茶點前吐露心聲,吃完喝完,天大的事情都能解決。 所以,在她年幼的認知里,從來不覺得男人只有位高權重才算頂天立地。 她的二哥,已經頂天立地。 這綿長的故事不知道講了多久,待聲音歇下時,兩個少女已經各自睡去—— 暖光籠罩的房內,溫幼蓉趴在床上,渾身是傷。 面前忽然多了一雙修長漂亮的手,這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坐起來,讓她靠入懷里。 男人面色溫柔,眼底蓄滿心疼:“很疼吧?” 他端過一碗藥,捏著瓷勺輕輕攪弄逗涼,“喝藥就不疼了?!?/br> 溫幼蓉咬著牙,倔強閉眼:“不疼,不喝藥?!?/br> 剛說完不喝藥,男人手里的藥碗就消失不見,耳邊的聲音清潤:“可你分明很疼?!?/br> 她忽然流下眼淚,往男人懷里鉆,細嫩的嗓音滿是委屈:“嗯,疼死了……” 男人輕輕抱著她,低聲哄逗,釋放她所有的委屈,她掙開男人的懷抱,指著后背:“這里疼……”又指腿:“這里也疼……” 她哭哭唧唧把所有的疼處指出來,每指一處,男人就會拿出一塊棗糕放在疼的地方,再澆點茶水,笑問:“這樣就不疼了吧?” 真的不疼了,她高興起來:“多放點,水不夠熱。” 男人將她打橫抱起,放進碩大的茶杯里,在她身上堆滿棗糕…… 她瞪圓烏溜溜的大眼睛,感受著身上的疼漸漸消失,沖男人露出驚喜的笑。 忽然,鄭蕓菡氣勢洶洶闖進來,一腳把她連人帶缸踹翻,叉腰厲喝:“壞女人,搶我哥哥,你家里沒有泡澡的茶缸子嗎,為什么要來我家泡!” 溫幼蓉瞬間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滾到地上…… 她慢慢爬起來,看著床榻上四仰八叉的鄭蕓菡,忍了很久才沒去掐死她。 什么侯門貴女,就這睡相,呸! 她坐到床邊,沒忍住拍一下她的小腿:“誰要跟你搶,夢里都護得那么緊。” …… 鄭蕓菡做了個噩夢,夢里又回到那個匪寨,山火漫天,烈三的人多了數(shù)十倍,人影朝他們壓過來。 她嚇得一陣拳打腳踢,慌亂中,一個偉岸的身影殺進來,帶她殺出一條血路重獲新生。 是趙齊蒙。 醒來后,她一拍腦門,趙齊蒙還在牢里關著啊,她說過要救他,怎么忘了? 她甚至懷疑這是牢里的趙齊蒙在給她托夢…… 事不宜遲,她決定今天就跟二哥提。 然而,隨著大隊軍馬抵達并州刺史府,鄭蕓菡開口求情的計劃被徹底打破。 來的是玢郡王慕容充,他 見到完好無損的鄭煜澄時,沒有半點驚訝,只道陛下命他前來共謀并州之事,還不動聲色的抹去“協(xié)助”一說,所謀所圖,昭然若揭。 鄭煜澄雙手交握放在身前,領著眾人向他見禮,由始至終帶一抹清淺的笑,好像慕容充來不來他都無所謂。 付雯玉站在召慈身邊,好奇的看著這浩大的隊伍,忽聽召慈嗤笑一聲。 “你說這些郡王,放著好好日子不過,跑這里來搶功勞,我敢打賭,他來了也是讓鄭大人繼續(xù)勞碌,他就等著挨到最后一并領工?!?/br> 付雯玉緊張道:“召姑娘,慎言?!?/br> 召慈覺得她的謹小慎微可笑極了:“說了你也不懂?!?/br> 付雯玉輕輕擰眉。 她當然懂,可是人都來了,她們這些人還能為鄭大人打抱不平嗎? 就在鄭煜澄引眾人入府時,大家發(fā)現(xiàn)玢郡王浩蕩的軍馬后,還跟著一群人。 怎么說呢…… 召慈看到,差點笑出聲來:“這是哪里來的鄉(xiāng)巴佬?” 跟在隊伍最后面的,是十幾個青年,他們沒有軍服,穿著粗布衣裳,皮膚黝黑粗糙,每個人背上都有一個大包裹,寒酸透頂。 若非他們緊跟大隊沒被驅逐,說是逃難流民也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