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ejie，掌事說有人送來完整的鬼子母神圖，在哪呢？”清潤的聲音由遠及近，少年興沖沖的跑進來。

    陡然瞧見一屋子的女眷，少年呆愣當場，慌忙退出門外，以袖擋臉：“抱、抱歉?！?/br>
    屋內(nèi)靜了一瞬，鄭蕓菡看著羞怯又緊張的少年，好奇道：“這位是……”

    杭若：“這是我弟弟，杭寧。”

    鄭蕓菡詫異，她記得杭若已經(jīng)沒什么親人了。

    杭若看出她所惑，溫聲道：“阿寧是我收養(yǎng)的孩子，認作弟弟，他正專心準備科考，旬假才回來?！?/br>
    鄭蕓菡不由打量起門口的少年來；十五六歲的年紀，高高瘦瘦，穿著剪裁得體的學(xué)服，襯出一份文靜儒雅，方才匆匆一瞥，是個眸黑唇紅，白凈清秀的少年。

    鄭蕓菡無端想起二哥來。

    嚶，也不知道他此刻走到哪里，適不適應(yīng)。

    此刻的杭寧，十分緊張，他擋著臉，腦子里卻不斷回放著方才那驚鴻一瞥。

    他一心想看瞻仰鬼子母神圖全貌，又知jiejie正在招待送畫之人，想也不

    想就跑上來。

    進門那一瞬，坐在jiejie對面靠外側(cè)的少女同時轉(zhuǎn)過臉來，她一身粉裙，梳軟噠噠的雙環(huán)髻，轉(zhuǎn)頭間掩鬢簪墜下的小珍珠急促晃動，巴掌大的小臉上漾著還沒來得及收回的嬉鬧笑意，眼中眸光純凈溢彩，這一幕頃刻間化作一支粉色的小箭，精準有力的射向他蓬勃跳動的心頭。

    好、好緊張，從未有過的感覺。

    “抱歉，不知jiejie正在招待女客，是杭寧唐突，望貴客見諒。”杭寧連連道歉，明知自己該禮貌退場，但今日這雙腳就是不愿意挪動，一直杵在門口。

    杭若微挑眉眼：他今日怪怪的。

    鄭蕓菡見杭寧這樣客氣，杭若又不說話，趕緊起身：“杭公子言重了，是我們在叨擾杭jiejie。”

    杭若終于慢悠悠開口：“沒人說你唐突，手放下來，把背站直了?！?/br>
    熱衷吃rou干的池晗雙頭一偏，好奇的看過來。

    當著姑娘家的面被jiejie這樣說，杭寧有點氣惱，但一想，自己確實過激，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放下袖子，那抹已經(jīng)起身的粉影，從頭到腳完整的展現(xiàn)在眼前，杭寧心頭狠狠一撞，快要不能呼吸。

    鄭蕓菡對他見禮：“杭公子?！辈煊X身后沒有動靜，趕緊扭頭給了好友一個眼神——注意禮貌！

    池晗雙的注意力全在杭寧那副癡相上，她舉著rou干一晃，招呼打的很不走心：“杭公子好。”

    杭寧果然不在意她的態(tài)度，匆忙朝她點頭致意，眼神又轉(zhuǎn)回到鄭蕓菡身上。

    池晗雙咬著rou干，心中感慨：噫~

    鄭蕓菡盯著好友，面露痛色：太沒禮貌了！

    杭若將弟弟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她既意外，又在想到鄭煜堂時升起些憂心。

    這顆心，可不好隨便動的。

    鄭蕓菡在杭寧身上看到二哥的影子，本就有些好感，又因好友只顧吃食見禮隨意，唯恐杭寧覺得被輕視，主動補足熱情：“杭公子說的《鬼子母神圖》，我已交給杭jiejie，杭公子隨意就是，我畫技不精，臨摹的若有不當之處，公子莫要見怪?！?/br>
    杭寧聲音發(fā)緊：“畫是姑娘臨摹的？你當真要送我們？”多年來，即便是臨摹的全圖，也沒幾個人見過。

    杭若看不下去，在一旁做了引薦，杭寧臉色劇變，搭手躬身：“竟是侯府七姑娘，在下唐突了?！?/br>
    他知道jiejie與侯府的淵源，更聽說過大公子鄭煜堂的名字，那一直是他引為人生目標的榜樣。

    池晗雙瞇著一雙過來人的眼：嘁。

    杭若若有所思，忽道：“蕓菡，阿寧擅長書畫，方才的圖我交給管事藏入了庫房，你若不嫌，倒可以與他取來，于畫技上切磋一二?！?/br>
    鄭蕓菡不疑有他，熱情應(yīng)下，她本就還想再臨摹一份送給姑姑，若能得指點提升一下，就更完美了。

    杭若望向杭寧：

    “阿寧，可會耽誤你的課業(yè)？”

    “不會！”杭寧背脊挺拔，洪亮應(yīng)答，面露感激；他總算褪去些羞澀，對鄭蕓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畫在那邊，姑娘請?！?/br>
    池晗雙眼睜睜看著天真的好友被披著綿羊皮的小狼崽哄走，正欲追上去，就被一雙柔柔的手按住肩膀。

    杭若按住池晗雙，起身坐到她身邊，含笑的目光里載著幾縷幽深的光：“你方才說，要做我的什么？擁什么……什么躉？”

    池晗雙叼著根rou干與她對視，聰明的女子，眼神交匯間已經(jīng)明白彼此的意思。

    池晗雙拿下叼在嘴里的rou干，默默地比在杭若眼前——我和菡菡的感情已經(jīng)重建，我不會背叛她的！

    杭若拿出好商量的姿態(tài)，語氣暗藏誘惑：“文淵書社分店遍布十二州，《鬼子母神圖》都能找到，其他更是不在話下。但凡你府上有讀書從文的郎君，皆是我文淵書社的上賓，文書珍本，上等四寶，供之不絕?！?/br>
    池晗雙皺起眉頭。

    杭若語氣一轉(zhuǎn)，又道：“我看著阿寧長大，他勤奮好學(xué)，純良認真，為了科舉用足力氣。若一朝高中，必會力爭上游。有我在，誰在他身邊，都不會受委屈?！?/br>
    咕。池晗雙輕輕吞咽。

    杭若輕輕一笑，放軟語氣：“我并非強求姻緣之人，可姻緣一事，除了天時地利，也講人和。都靠天定良緣，長安的冰人還吃不吃飯了？”

    池晗雙狠咬rou干，眼睜的大大的，在杭若的注視下慢慢湊近：“《閨艷香》無、無刪減全集……有、有嗎？”

    杭若臉上的笑慢慢溢開，按在她肩上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池晗雙深吸一口氣，眼底散出七彩的期待之光，將肩膀上的手握住，一字一頓，字正腔圓：“我方才說的是——擁躉。”

    接下來三日，池晗雙每日都約鄭蕓菡去文淵書社，去了就一頭扎進書堆，鄭蕓菡便和杭寧討論畫技。杭寧以之后的書齋小測第一名為保證，在杭若這里多求了兩日假，抓緊時間珍惜相處的機會，他認真教，鄭蕓菡認真學(xué)，二人很快又臨了一副出來。

    鄭蕓菡興高采烈的抱著畫去給書社的老師父裝裱，杭寧跟在后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

    七日后，鄭煜澄的車馬終于緩緩抵達并州都南郡，亦是并州州治所在地。

    鄭煜澄靠在馬車里，十指交握放于身前，閉目養(yǎng)神。

    密探王留在旁回話：“前任刺史費堯為安陰公主同黨之一，因助她暗中建造船只豢養(yǎng)**，流竄于巫江主干流域截殺官商之船，已落罪入獄?！?/br>
    “揭發(fā)他的，是任刺史治中的賈桓。賈桓行事穩(wěn)妥，多年來深得費堯之心，費堯落馬后，賈桓出面執(zhí)掌大局，倒未見亂，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們一路過來，也是與賈桓的

    人接洽?！?/br>
    鄭煜澄姿態(tài)閑適，良久才低低的“嗯”了一聲。

    王留這才繼續(xù)：“此次事發(fā)來的突然，接連天災(zāi)**，動蕩難免大些，若說賈桓有問題，費堯落馬后，一干黨羽相繼入罪，唯獨賈桓安然無事；若說他清清白白，卻也是費堯多年的得力下手。屬下不好斷言此人，只是大人今在并州，少不得與賈桓有來往，理當小心?！?/br>
    駕車的小廝久安低聲道：“大人，我們快到了?！?/br>
    鄭煜澄鳳眼微張，黑睛微藏，內(nèi)勾外翹，蓄著玩味笑意：“他若忠，何以在費堯手下多年，如今才揭發(fā)？若為jian，又何以甘心居副手之位多年？不是偽忠，便是蠢jian?！?/br>
    王留不語。

    鄭煜澄又閉上眼：“不急著研究這些，本官不太舒服，走慢些?！?/br>
    王留心道，您是真的不急，明明日四可到，愣是給賈桓那頭傳話，說什么從未出過遠門，屢屢不適應(yīng)，將四日的行程走成七日。

    另一頭，得知朝中派來一位年輕的刺史，賈桓早幾日前就開始準備迎接事宜，刺史府里里外外，皆是賈桓的夫人親自打理的，今日人就到了，孫氏一早催促賈燕梳妝打扮。

    刺史下設(shè)佐官諸多，治中從事史與別駕從事史屬重職，賈桓到了沒多久，別駕從事史付道幾也攜妻兒抵達刺史府，不多時，都南郡守一家與其余佐官一一到場，寒暄客套的同時，又悄悄議論起這位新上任的大人。

    這個時候朝中來人，絕不會派一般的人，有心者自會打聽，一來一去，鄭煜澄是什么身份，自然不是秘密。

    賈燕今日紅裙黑發(fā)，妝容精致可愛，很是出彩，她瞧一眼站在付道幾夫人身邊的付雯玉，不由露出幾分不屑。

    付道幾與她父親皆為刺史最重要的副手，可付道幾不及她父親得力，為人迂腐刻板，很不討喜，連帶他的女兒付雯玉，也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賈燕趁母親與郡守夫人說話，悄悄溜到付雯玉身邊，清清嗓子，傲然道：“你可知道新來的刺史大人是什么人？”

    付雯玉站姿筆挺，藕色上襦與雪青色及胸長裙托出纖瘦身段，平添幾分孤高冷傲。

    她看也不看賈燕，淡聲道：“如今并州只需要有能之人，盡快平息人、災(zāi)之亂。”

    賈燕最煩她這幅自命清高的樣子，哼笑一聲：“說得好，可是有能之人，也得要有能之才相助。那些吃著白飯卻碌碌無為之輩，還是盡早卷鋪蓋滾蛋的好?！?/br>
    付雯玉猛地瞪她：“你……”

    賈燕輕輕一笑，翻著白眼走開。

    付雯玉強迫自己不要去理會賈燕那些話，轉(zhuǎn)頭時，瞧見了自己立在人群中的父親。

    平庸又懦弱。賈桓尚且知道要討好新來的大人，他卻什么都不做，就連當初費堯入獄，也是賈桓掌控大局，明

    明父親也是身居要職。

    付雯玉心中煩擾，眼神一偏，看到了站在郡守夫人身邊的少女。

    那是都南郡守召懷章與夫人戶氏的掌上明珠，召慈。

    召慈長相清麗，性子落落大方，因被郡守寵愛，甚至敢女扮男裝去書齋和男子一同讀書，如此離經(jīng)叛道，非但不曾惹人非議，反倒招了一片青年才俊對她癡心追捧。

    可是召慈心比天高，誰也看不上。

    付雯玉想，召慈能如此，何嘗不是因為有召太守這樣的父親寵著？

    若她也能有一個厲害的父親，何至于被掩埋所有光彩？

    不遠處，召慈忽然拉扯母親的袖子，指了一個方向，付雯玉下意識望過去，見到了徐徐而來的車馬。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垂手而立恭候新任刺史。

    馬車停下，駕車的小廝探手去撩馬車簾子。

    付雯玉站在母親身邊，借著人群遮擋，悄悄抬頭。

    馬車簾子撩開，下來一個年輕的男人。

    鴉青色披風(fēng)在男人站定一瞬垂墜落下，掩住剪裁合體的月白錦袍，也裹束住高而清瘦的身形，堪堪露出一雙干凈的白靴，步輕而穩(wěn)，行如煦風(fēng)。

    付雯玉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控制不住的慢慢將目光上移，細細打量起這個年輕男人——玉冠黑發(fā)，白凈俊逸，于眾人頷首見禮時，鳳目輕轉(zhuǎn)，淺淺勾笑，能席卷整個都南郡的春意。

    當真是公子如玉，風(fēng)度翩翩。

    付雯玉瞬間臉紅心跳，下意識的去看另外兩人。

    賈燕早已看呆，臉上同樣泛著紅暈，付雯玉暗地嗤笑，又遲疑的去看召慈。

    到底是召慈，并無臉紅羞怯之態(tài)，只是眉眼流轉(zhuǎn)低垂間，貝齒忍不住輕咬紅唇。

    付雯玉心中那份酸楚再次滋生，越發(fā)濃烈。

    她若有一個頂好的家世，一個厲害的父親該有多好？若她擁有這一切，此刻便能站在最前面，離他最近，心中那份怦然心動的心意，也能更加坦然大方。

    “大人沿途勞累，下官已設(shè)下宴席，大人不妨……”

    話尚未說完，小廝已作拜致歉：“諸位大人的心意，刺史大人心領(lǐng)了。大人頭一次出遠門，沿途一直水土不服，這才耽誤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