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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不能OOC的大家閨秀在線閱讀 -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只聽得噼里啪啦的一聲,御書房門口的兩個內(nèi)侍都被嚇得一激靈,彼此匯了個眼神噤若寒蟬,生怕在此時被喚進去觸這霉頭,衛(wèi)秀只背手撐桌而立,腳邊散落了一地的筆墨紙硯,桌上擺置的物件都被悉數(shù)掃到了地上,倒是桌角的那只玉瓶還毫發(fā)無損,只插著支懨懨的白梅,與這金堆玉砌的布景有些違和。

    阮籍來時瞧見的便是門口這跪了一地的“盛景”,房門緊閉,那捧著食盒的宮女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立時進去,瞧著阮籍來了頓時如蒙大赦般忙跪下來恭恭敬敬的請安,想著這下可不用去當(dāng)這出頭鳥了,阮籍自是心頭明白這些宮婢們的小心思,也不戳破,還和氣的順手接過那沉甸甸的食盒,低頭掃了眼宮婢的穿著衣飾,溫聲細語的關(guān)切兩句:

    “瞧這通身的氣派,莫不是猗蘭殿那位小主的良侍?”

    只覺著手上一輕,一直趴伏著的宮婢也不由喜出望外,再加之這問話的語氣又實在溫煦客氣,絲毫也不像傳聞中所聽得的那個“東廠廠督”,便也敢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答話:

    “回大人的話,奴婢正是猗蘭殿婉昭儀的貼身宮婢采萍,小主聽說皇上近日來胃口不佳,便特意親手做了這調(diào)脾開胃的青梅漬來,配上熬了一整晚的燕窩雪羹正好可解了脾胃的鈍乏,還擔(dān)心放涼了風(fēng)味不佳,才命奴婢趕在皇上下朝時送來,只是這不巧······”

    說著便微蹙著眉有些犯難的望向?qū)Ψ?,期盼能討得些憐憫好使對方順手行個便宜,采萍能從司設(shè)局的粗使宮婢一路爬到如今昭儀身邊一等一的大宮女位置,察言觀色可是吃飯的家伙,也慣會利用自己女子的嬌柔天賦去討些無形的巧,可這羞怯怯的眼神一遞,對上那雙似含情的目,自己卻反而愣在了當(dāng)場,臉倒真的有些發(fā)起燙來,若不是曉得對方是個貨真價實的太監(jiān),這般風(fēng)流出色的皮相······

    阮籍只依舊端著那和善的笑意,仿佛毫無所覺對方微妙的眼神變化,只隨手的示意起身,應(yīng)下兩句客套話,轉(zhuǎn)身便進了屋,聽著身后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目光垂下來落在還煨著香氣的羹粥,嘴角十分細微的扯了扯,抬頭看向正坐在茶幾旁卷著本書冊心煩意亂的圣上,重新掛上個謙維恭順的笑:

    “陛下何必如此動怒,切莫傷了龍體才是,臣在門口恰好撞見猗蘭殿的小宮女來送羹食,說是昭儀娘娘熬了整夜才得,陛下何不先用些墊墊肚腹?也正好消消氣?!?/br>
    邊說著,已邊將食碟一一拿出,又熟練的布膳,那壺溫得guntang的濃羹啟蓋便氳氤出一室暖香,再夾著些青梅的微酸,只教人食指大動的用心良苦,但衛(wèi)秀卻明顯毫無興趣,他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滴米未進,本該也賞臉嘗上一二的,但那縈繞在鼻間的食香卻只讓衛(wèi)秀下意識想起了記憶深處的那口油滋滋的甜糯,那氣味不是多么精致,也遠談不上令人難忘,但就是莫名的,在此時此刻,在自己饑腸轆轆的見到一碗正合口味的美味佳肴時,從心底翻涌沸騰,梅子的清苦微酸直撩得胃里火燒般的空乏,粥熬得密實稠糯,上面還精心的點綴著些細細的杏仁碎,一瞧便知是花了些心思打聽來的喜好,衛(wèi)秀只怔怔看著眼前的熱氣騰騰,明明已經(jīng)餓極了,卻食欲全無,那股從唇齒舌尖泛起的香甜甚至已醞釀成了酸苦,只教人不自覺便眉頭緊鎖:

    “我有些想吃紅豆糍。”

    “······陛下?”

    阮籍都幾乎有些錯愕,皺著眉猶疑了片刻,還是輕聲的開了口,

    甜食?怎么可能?

    衛(wèi)秀這才從那片刻的恍惚中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正恭順聆命的阮卿,只下意識抿了抿唇,有些窘迫的將目光撇開,飄忽間卻不知不覺的落到了不遠處書桌上那支已經(jīng)衰頹的白梅上,自己剛剛被氣暈了頭,盛怒之下幾乎將書房都掀了來,卻居然,如此恰好的避開了它——————

    那玉瓶名為“萬春”,是有一年屬邦獻上的貢品,瓶身瞧著沒什么別致,但卻可使枯木逢春,花開不敗。當(dāng)然那只是獻寶人夸大的泛詞,實際上并沒有傳得那么神乎,就像那支自己走時從棲梧院折回的白梅,日日活水換著甘露灌著,也已經(jīng)顯出了荼蘼的敗相來。

    衛(wèi)秀也不知自己當(dāng)時為何要去折一支來,只是躡手躡腳的關(guān)上門,瞧著窗外天剛蒙蒙亮,已過了早朝的時辰,心頭卻一點也不趕忙,反而還有些躊躇,想著索性拖到明日再回吧,這選秀反正也已耽擱了如此之久,左不急這一日兩日的,反倒是自己這一去,即便是為了做足姿態(tài),也是不能總來棲梧院瞧她的了,她又那么怕著,自己昨晚跟她說的那些話也不知被聽進去了幾句,如今自己要是久了不來,莫不是會更令她生出些其他的想法來?

    其實她那樣的性子,這樣晾一晾說不得也是個好事,讓她一個人呆在這棲梧院里伶伶仃仃,等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著時,便自會想起自個兒的好來了,自然也顧不上怕了,只滿心想著怎么讓自己回心轉(zhuǎn)意,興許等自己下回再來的時候,還能問她討個歡歡喜喜的吻······

    自己本就對不起她,那遮眼的布只是一時權(quán)宜,遲早也是要讓她曉得自己就是那“宿淮安”的,衛(wèi)秀都不必想,便知宋清許一定會氣急,她的脾性向來就大,從前自己不過是情難自禁時將她抵在墻上吻了兩下,便狠得下心大半月沒個搭理,連十五那晚自己硬生生淋了一整夜的雨也沒等來個回信,前一刻還言語晏晏的羞答答呢,轉(zhuǎn)眼便翻臉無情,直熬得人整日里茶不思飯不想,絞盡腦汁的寫了數(shù)十頁的“保證書”才終于換回了她只字片語的原諒。

    她若是曉得了······她若是曉得了······

    衛(wèi)秀的心突然揪了起來,像有細細密密的針一下一下扎得又深又狠,明明是她有錯在先,自己是堂堂天子,留她一命已算是顧念舊情了,還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雖讓她被困在棲梧院沒了自由,但旁的也是丁點苦頭都沒舍得讓她吃的,縱使新婚之夜因在氣頭上下手重了些,但一碼歸一碼,也算功過相抵了不是······

    衛(wèi)秀一直都是拿這話來說服自己的,卻又總是在每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深宮寒夜里心神不寧,在之前總?cè)嘣簳r倒也未覺著如何,畢竟有美人抱在懷里,近得一伸手就能攬過來親下去,只聽得她嬌滴滴的在懷里輕聲的喘氣便已讓人心魂都化了去,哪還顧得上這死后浪滔天的隱患呢,

    半句話就落成的小小庭院,如今想要拆,卻成了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進退兩難。

    衛(wèi)秀每晚都會登上南門的那座塔樓遠眺,從前只覺一覽眾生的孤寒,無法感同身受那萬家燈火的熱鬧,而今自己卻成了那歸人,便嫌這塔樓還不夠高,這月色還不夠亮,讓自己瞧不見那狠心的佳人此刻在做著什么,她可是睡得正香?那棲梧院冷冷清清,她又是否惦念一二自己在時的熱鬧?

    既想她,卻又不敢去見她,衛(wèi)秀便終日煎熬在這瞻前顧后的矛盾里,

    就像那晚的去而復(fù)返,手都在風(fēng)雪里被凍得僵直,卻也只敢輕悄悄的踩雪折一支她窗前的白梅。

    衛(wèi)秀向來鄙薄父皇那故作情癡的優(yōu)柔寡斷,自己與他不同,只有這一顆真心,便全給了宋清許,任她是報之以瓊瑤的小心收藏也好,不屑一顧的丟擲在地上踐踏也好,自己便只得這一顆真心,只對她一人心動。因而等初時的那股子理直氣壯過后,心里便難免起了些心虛來,衛(wèi)秀甚至都記不清選秀那天自個兒封的妃嬪婕妤長得個什么樣兒,只記得自己按早已擬好的名錄留牌賜賞,一茬又一茬的美人流水似的過,內(nèi)侍拖長了調(diào)子念著銘牌,這選秀最風(fēng)光的自是早已被太后內(nèi)定的楊氏女得封后位,但衛(wèi)秀亦容不得她一家獨大,于是李侍郎家的幺女便也因其姝色無雙得了帝王額外的青眼,雖尚只是個妃位,但那流水樣的賞賜,任誰也能瞧出哪個更得圣心,怕日后又是個寵冠六宮的主······

    這本就是早已擬好的劇本,那些名錄上的佳麗美人,哪些要留,哪些要寵,哪些的親族得水漲船高,哪些又注定門庭冷落,這樁樁件件,衛(wèi)秀只心如明鏡,卻依舊如坐針氈的不安,面上雖不動聲色,但眼神卻不自覺的在人群里逡巡,總覺得那其中便掩著個熟悉的身影正凝著雙淚眼看著自己,衛(wèi)秀心煩意亂下也只得將一只手揣進袖兜摩挲起那塊玉佩來定定心神,這玉佩是自己與宋清許的定情之物,衛(wèi)秀猶記得那是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她的臉紅撲撲的像醉了酒的貓兒,只矜持有禮的向自己道別,猶猶豫豫的走了幾步卻又返身回來,那雙眼睛亮得像鉆進了顆星星,只那么專注的看向自己,她似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卻又害羞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把扯過自己的手塞來枚涼涼的東西:

    “這····這是我貼身的玉佩,從出生時便戴著了,上面刻有我的小字,那原玉難得,為顯珍貴便只雕出了這枚小佩,旁的都砸毀了,令人一瞧便知是獨一無二的做不得假,你····你若是日后來提親,我阿爹不許,你就拿出這玉佩來,說與我早已私定終身有了首尾,便不怕他不允了·····你,你可千萬拿好了,切莫遺落到旁處去了呀······”

    只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完,便通紅著臉跑了,連回頭多看一眼也不敢。

    她明明那般情真意切,衛(wèi)秀連她每個歡喜的難過的嬉笑怒罵都牢牢刻在心里,卻始終想不明白這一切怎會是假??自己在這件事上實在是沖動得過了頭,揣著信傻乎乎的吹了一夜冷風(fēng),還想著若是就這么把她拐進皇宮里去,提親時定得遭岳丈大人好一頓打,都燒得有些糊涂了還揪著阮卿的袖子命他務(wù)必親自去那老地方等個來信,卻只等來個令人發(fā)笑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阮籍做事向來穩(wěn)妥周全,他原本就對自己這荒唐的“微服私會”覺著不妥,此番見自己居然還因此病倒了,便擅自做主的去清查了此事,卻蘿卜帶泥的牽出了一場好戲。東廠的監(jiān)牢里烏泱泱跪了一地,有貴女間打賭時恰好聽著的端茶小丫鬟,有對此事的來龍去脈無一不知的貼身侍婢,就連她那些讓自己一封封妥帖藏好的情信,都不過是集思廣益編來哄人的好話,連個小丫鬟都能撿幾句背出·····衛(wèi)秀只看著跪在地上的婢女,她已經(jīng)被嚇破了膽,正知無不言的將那些知情的事一一交代,心頭涌起的殺意與恨意滔天,只恨不得立時便將人拎到眼前千刀萬剮的凌遲,好教她曉得欺君的下場?。?/br>
    她便是那樣的沒心沒肺,她便是那樣的虛偽狡詐,做了錯事的分明就是她,到頭來心虛愧疚的卻成了自己。將那欽點皇后的玉如意賜下時,衛(wèi)秀居然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宋清許,只死死捏住手中的玉佩,卻連眼眶都不禁紅了一瞬,這皇后之位是太后“欽定”的侄親,給的不由心,也不由權(quán),但那一瞬的恨意卻又極復(fù)雜,便連衛(wèi)秀自己也說不清是因著世族的逼迫,還是因著宋清許而起的不甘,她明明說好要嫁給自己的!

    她哄人的時候精明,卻為何不懂看人下菜碟的道理,便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來招惹自己??怕是才翻了點誤人子弟的風(fēng)流話本便學(xué)著來玩些貴女的游戲,為了方便甩脫還專挑寒門子弟戲耍,也不瞧瞧對方的為人稟性便肆意妄為的下手撩撥,即便自己真只是“宿淮安”,只是個家徒四壁的窮小子,便拿她沒撤了嗎?大不了尋個機會將她偷偷的綁了,再往那尋不著的去處一藏,這丟了閨女的一方顧著清譽哪里好意思明目張膽的找,只拖得時日久些,再帶著人敲鑼打鼓的上門去,即便他是左丞又如何?瞧著自家閨女肚子都大起來了還能把女婿斬盡殺絕不成······衛(wèi)秀只咬牙切齒的想著,若自己當(dāng)真是那宿淮安,怕是還能更隨心所欲的教她長長記性!

    ···············

    “陛下還在為今日朝中之事煩憂嗎?”

    被突然的問話打斷了思路,衛(wèi)秀這才回過了神,選秀已過去好一陣了,也不知怎的,今日又莫名的想起了一些舊事來,那晚自己并未在后宮留宿,只獨自一人至御書房待到深夜,心緒雜亂得字也看不進兩行,便只得撇下內(nèi)侍獨自去登那高臺,那晚無月,化雪的階梯有些站不住腳,風(fēng)卻呼呼吹得刺臉,心頭只像破了個大洞般空掛掛沒個著落,衛(wèi)秀也是在那一刻才后知后覺,自己居然一直是在難過,

    難過自己與宋清許怎么就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難過自己孤零零的坐在那高位上,看那鶯鶯燕燕的美人留牌賜花捧金銜玉,自己卻只能悄悄的摸一摸袖間那枚冷冰冰的玉佩,指著那個面容都未看清的李氏,一字一句說得真心:

    “兒臣瞧著她便不錯,是個可人的,留牌賜貴妃吧?!?/br>
    衛(wèi)秀向來都覺著過程與手段并沒有什么要緊,但直到那一刻,衛(wèi)秀才明白,這世間的人或事并不都是相同,總會有那么一個人要讓你明白,光得個圓滿的結(jié)局還遠遠不夠,

    你會變得偏心,會變得貪心,會想要與她走過的每一步,處處都得圓滿。

    手中的書冊不知不覺已被捏皺,衛(wèi)秀只看了眼還蒸著熱氣的羹粥,終于連一刻也耐不住多待,起身便往書桌的方向走:

    “楊平那個老匹夫,朕不過姑且退一退,便愈發(fā)得意忘形起來,連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也舔著臉拿出來邀功,還與那些士大夫一唱一和想要罷鹽鐵均輸?只怕再給他些膽子,朕座下這把龍椅也劈了給他當(dāng)柴燒去!還做個什么皇帝!”

    阮籍對這番話倒是意料之中,只有些意外陛下今日這脾氣來得,竟是連自己的布膳都未賞個臉,本早已想好的話便謹慎的再咀嚼了一番,瞧了眼座上的臉色,這才斟酌著開了口:

    “臣倒覺著,這恰是個機會,這鹽鐵均輸向來涉利居廣,又牽扯國庫軍械的均利,自是不得輕易退讓的,但眼下更為要緊的卻是這些地方豪族日益發(fā)展壯大之勢,不若便拋出個誘餌去,那些寒門儒生不是也附和著什么山海之利應(yīng)讓之于民嗎?便且拿這鹽鐵之利來做個引子,借這些兩不沾的“寒門清流”之口來算一算如今那些倚仗權(quán)勢賤價強買兼并土地的地方豪族,東廠的案頭上可積壓了不少強買強賣的兼并訴狀,只要帶他們往這“藏富于民”的路子上一引,便自可將這些拋出來說道,先借刀殺人的使他們互相攀咬一陣,上頭的這些為了眼前更大的紅利自然要丟車保帥,到時便先殺一批小的,再逮住些出頭鳥往刑獄司審一審,正好可借題發(fā)揮······”

    “臣覺著不妥!”

    阮籍話音未落,便只聽得聲斬釘截鐵的反駁,抬頭一瞧卻是個身著麒麟官袍的武將,只推門大刀闊斧的跨步走近,身軀凜凜相貌堂堂,文質(zhì)彬彬的官袍也教他穿出了幾分狼行虎步的軒昂來,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英挺,五官倒生得極為標(biāo)志,只腮邊一部絡(luò)腮胡須掉了些秀麗,鼻直口方棱骨分明,再加之眼皮斜拉的一道深疤,令人一眼便能瞧出這眉間帶煞的鐵血將相,只見來人叁兩步便已走到跟前,腰腿打得筆直,通身只一絲不茍的古板嚴謹,卻半點眼神也未丟給一旁的同僚,只擲地有聲的跪下行了個見禮,面向君上拱手諫言:

    “鹽鐵均輸涉及軍政布控開支與補給,豈可如此兒戲?再說這些地方宗族哪個不是倚仗著朝中這些世族權(quán)貴狐假虎威?依臣之見便得打蛇打七寸,直接拿那些地方上的貪賴大戶開刀,教他們將那些吞進去的良田一五一十都吐出來,所有土地皆歸國有,良田耕地按需分配,這男人耕田女人織布,普通百姓征十五稅一,那些巨商富賈再加征以通稅,縱有舉薦亦不得入仕,若有官商勾結(jié)的便揪出來嚴懲示眾,才好遏止如今這世族豪商互相勾連壟斷國利的歪風(fēng)邪氣!”

    “呵,將軍說得容易,但做起來又哪里得這么簡單呢?雖說這收地乃施惠萬民的良策,但升斗小民皆愚昧無知,哪里看得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先帝在時那些地方豪商便已趁勢而起大肆兼收土地,雖說這些年因著陛下治理有方,已不再敢明著強買強賣,卻轉(zhuǎn)而施以小恩小惠來合法購并,一個個都當(dāng)起了仁善好施的地主來,若真按將軍說的這般呼啦啦一棍打死,怕是陛下這些年苦心經(jīng)營的民心都要散個干凈了!況且如今世族權(quán)貴皆盛奢靡之風(fēng),雖說著商不入仕,但你仔細查著又有幾個是經(jīng)得起細究的?哪個不是進可居廟堂退可飲肥膏的盆滿缽滿,便是你說肅清就肅清的?之前不過是小動干戈的新政都推行萬難,若真按將軍說的這般一劑猛藥下去·····嘖嘖嘖,倒恰好使將軍有了用武之地,也算求仁得仁了·····”

    武將被這話一堵,登時有些氣結(jié),瞧著對方還一副氣定神閑的帶著笑,胸中更是燒出團火來,手下意識搭上腰間的佩劍,摸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為表忠心面圣時向來是不配劍的:

    “說事便說事,只道理讓眾人聽明白即可,不必玩弄這些繁瑣的文辭,你若是有何意見便明講,我不耐煩聽你這些遮遮掩掩的暗喻,臣自認這一顆忠心可堪日月無愧君心,不比你阮籍能搬弄是非,況且這忠jian曲直陛下自有圣斷,還輪不到你個佞臣在這兒含沙射影的質(zhì)問!”

    衛(wèi)秀只扶了扶額在心底嘆了聲,今日也不知怎么就趕巧了,這李世姬居然比宿淮安先到,他與阮卿本就是水火不容的調(diào)性,平日里還能有個宿淮安在中間插科打諢調(diào)理著些,獨今天就這么倒霉的先碰上了,也先甭提誰對誰錯了,瞧這劍拔弩張的陣勢,可不得嘴上一陣子才得清靜······

    雖說同為皇帝近臣,但阮籍卻是向來和李世姬不和的,便是私底下也有鄙薄過幾次這武夫的莽撞不識禮數(shù),兩人的積怨由來已久,若是從頭掰扯恐怕也得說他個叁天叁夜。阮籍雖是東廠廠督,平日里貪酷狡詐十分難纏,但若論官場上的口碑人緣,卻是比李世姬要強上許多的,就譬如說這立場吧,人人都清楚他阮籍是皇帝的人,但其做事卻又并不只一昧的護主,反而很有些墻頭草的傾向,任是前陣子太后與皇帝斗得最兇的時候,李侍郎為了他的幺子求告上門,一番官場的你來我往之后,東廠居然也就這么全須全尾的放人了,令好些憋著心看戲的都大跌眼鏡。而李世姬卻不同,他雖世代武將出身,家中往上數(shù)幾輩也都是軍功赫赫的世族,一路爬上來卻并未走什么捷徑,那一道道加官進爵的圣旨可都是他自個兒浴血拼殺出來的戰(zhàn)果,對自己尚如此,更莫提那些想攀關(guān)系走后門的名門權(quán)貴了,因而許多人寧愿犯在東廠的手里,也不愿得罪這李大將軍,概只因他是真真兒的鐵面無私,凡事若讓他摻和一腳進去,那便別想稀里糊涂的兩全其美過去。

    李世姬不比尋常的世族子弟般銜金含玉的嬌慣長大,李家雖為世代鼎盛的武侯之家,但卻與那些鼎鐺玉石的達官顯貴大為不同,便是府宅都不見丁點奢靡之氣,只灰撲撲的青瓦橫柱,不見尋常大戶的層臺累榭,府內(nèi)還修著大大的練兵場與跑馬道,即便是宴客的正堂都懸著“忠君愛民”的大字牌匾,教人半點安逸享樂的念頭都興不起來。因著手握重兵的大權(quán),李家自祖上起便立誓只忠君主一人,絕不以權(quán)謀政,李家的兒郎也只許娶一房妻子,女兒亦不得外嫁只招婿上門,勿論男女有違此規(guī)便得收回姓氏,終身及后代皆不入宗祠······這林林總總概為保證李氏只一脈獨存,不使內(nèi)斗影響到兵權(quán)更迭。隨著時日的積累那些歷數(shù)的達官顯貴無不已漸成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大族,但李家卻獨獨是個例外,那封以血封箴的保證書至今還掛在墻上,供后來子孫日日宣讀,李氏也向來家風(fēng)嚴明,便是在外頭犯了錯也得從軍紀懲處,李世姬作為家中長子從小便被寄予厚望,幼時便沒少吃那流血流淚的苦,長大了進戰(zhàn)場見的也都是真刀真槍的你來我往,行軍打仗雖不能死板迂舊,但也是陰謀陽謀血性到底的,金銀玉石養(yǎng)不出喋血的將領(lǐng),冷血無情也成不了軍中一呼百應(yīng),征戰(zhàn)多年的殺伐勞苦并未將他的心變得僵硬,反而愈能感同身受黎民百姓之苦,愈加痛恨那些剝削壓迫的貪婪權(quán)貴,因而難免也對阮籍這么個私設(shè)苛刑不擇手段的“同僚”帶了幾分偏頗心思,覺著其行事偏激不得深交,

    不過話雖如此,李世姬在軍中自然積威甚深一倡百和,但在朝堂之上卻遠不如阮籍有發(fā)言權(quán),再加之如今天下太平息戰(zhàn)已久,便也難免興了些重文輕武的習(xí)氣,朝中的武將們在文官的長期打壓下本就已經(jīng)逐步邊緣化,關(guān)于總督軍威是否該交出兵權(quán)以安君心的這一討論亦從未休止,因而阮籍這一番質(zhì)疑忠心的話可謂是挑著痛處去戳,也難怪另一邊要暴跳如雷,

    衛(wèi)秀只揉著眉有些頭疼的看著底下這一通夾槍帶棒的“相互問候”,雖然臣屬不過分親密拉黨結(jié)私對君王來說是個好事,但這般水火不容卻又成了另一種隱患,好在也都明白兩邊都不是意氣之爭的莽撞人,除了這偶爾的針尖對麥芒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宿淮安也不知為何遲遲未到,衛(wèi)秀眼瞧著火越燒越旺,又實在沒心情調(diào)解,便只能屈指敲了敲出面喊停:

    “朕近日來胃口欠佳,此時倒覺得有些餓了,這恰巧也是午膳的時辰了,便不若先傳膳吧,有什么事也稍后再議。”

    李世姬在口辯之才上遠不及阮籍,這一通你來我往直把自個兒氣了個仰倒,對方卻依舊笑瞇著眼一副說者無心的模樣,實在是可惡至極,正怒目而視欲要反駁兩句,卻聽得君上這般遞了梯子,雖胸中鼓噪著怒火卻又不敢違抗君令,沉默了半晌才冷冷割了眼一旁的“同僚”,拂袖哼了聲作罷,阮籍卻自始至終一副謙順的笑意,仿佛方才那毫不客氣戳人心窩的并不是自己,只沖著君主行了個一絲不茍的揖禮:

    “臣倒是不便留下來用這一飯了,東廠還有些緊急的奏報要及時處理,務(wù)必得趕在午膳前回去過過眼才得安心,況且若是臣與李大將軍共一席吃飯,恐怕陛下這午膳也用不安寧了,陛下近日來本就憂思難重不事休膳,這好不容易胃口大開,若因臣之過掃了陛下的興致,恐怕臣寤寐都不得安寧了~”

    這番話說得客氣周到,實則意有所指,李世姬登時便察覺了過來,但對方又未明說,還一副調(diào)侃的語氣,若自己較真豈不落了下乘?便只得暗暗一咬牙,不甘示弱的拱手回道:

    “既督主這般說了,臣若是再留豈不是不識趣?況且家中也留有熱菜,臣便還是不另行叨擾了,陛下今日也得好生休養(yǎng)一二,切莫熬傷了龍體。”

    話既都說到這份上了,本打算商討的議事也因著宿淮安的缺席而遲遲拖延,再加之今日實在疲累,也許是連日來茶飯不思夙夜難寐,衛(wèi)秀只覺此刻頭都陣陣犯疼,只想盡快得個清靜,便隨意的揚揚手示意退下,人還沒走兩步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

    “阮卿先暫留片刻,朕還有一事相商?!?/br>
    阮籍平日里都是慢悠悠的最后才走,今日也不知怎的倒是第一個,腳都已跨出去半只卻突然被喊住,臉上只錯愕了一瞬旋即便反應(yīng)了過來,眼底倒起了層十分怪異的情緒,卻引得恰好側(cè)目看去的李世姬心頭一跳,張了張口下意識想要詢問,卻被對方敏銳的搶了白:

    “哎呀呀,看來將軍只得獨自先行一步了,只是可惜了這難得的同行機會,到底不是一路人呀·····”

    對方依舊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樣,張口便是不陰不陽的諷刺,堵得李世姬也一時無言,仿佛剛剛那一瞬的異樣只是錯覺,又實在懶得與眼前人掰扯,便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了,阮籍倒還笑吟吟的瞧著對方的背影,看人都走遠了這才返身回到殿前,行了個禮恭順待命,衛(wèi)秀卻似乎不急,只低頭慢悠悠的喝著茶,聽得門輕悄悄的闔上了,室內(nèi)沉默了半晌,這才忽然極輕的問了句:

    “她······近日可好?”

    話雖是問的阮籍,卻兀自看著瓶中的白梅,眼神里有些難懂的晦澀浮光,阮籍倒一副沉靜的模樣,似乎對這問題并不意外,語氣里還帶了兩分松快:

    “陛下自不必憂心,夫人萬事皆宜,整日里無憂無慮,倒是比臣這般日夜伏案要來得輕松安逸得多呢!”

    衛(wèi)秀只蹙著眉繃直了背,眼神都不敢往下多看,生怕在對方臉上瞧見對自己的失望,自己當(dāng)然是希翼著她過得好的,但當(dāng)這話落成了現(xiàn)實,卻又不覺得歡喜,反而是惱怒與憤懣更多,衛(wèi)秀只陰晴不定的憋了半天,到底還是訕訕的開口,語氣里含酸帶刺:

    “她倒是沒心沒肺的自在,恐怕還巴不得一個人呆著更好?!?/br>
    阮籍只抬頭望過去,目光也順著落到了那支懨懨的白梅上,藏在袖袍里的右手已不自覺捻挲起了指間的菩提珠來,連恭謙的笑意都不知何時已消匿,只面無表情的低著頭,一雙眼半闔著藏在陰影里看不分明:

    “陛下不若親自去看看?”

    衛(wèi)秀只頓覺云開霧散的一喜,仿佛這段時日的愁苦都撥開了來,正下意識要答,卻又半僵著愣在了原地,阮卿向來心細如塵,許多事總快人一步的妥帖,此時此刻他這提議恐怕也就是瞧出了些端倪才遞了個梯子來,自選秀過后太后那邊本就對后宮盯得緊,因著自己的妥協(xié)如今兩邊正是破鏡重圓的“融洽”,戲已緊鑼密鼓的開場,前朝后宮還有那么多雙眼睛,自己需要做的事還很多,她就在棲梧院又不會跑掉,且有關(guān)賜婚一事還是個絕不能暴露的污點,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該在此刻去冒險,便是為了與她的以后,也應(yīng)該暫歇了這兒女情長的心思·······

    瓶里的白梅已衰頹得毫無生氣,衛(wèi)秀只伸出手來想碰一碰,都還未挨近,便瞧著一瓣細軟的白輕飄飄的落下,恰好接到了自己攤開的手心:

    “不必,計劃正是要緊的關(guān)頭,不必橫生枝節(jié)?!?/br>
    阮籍只喏喏答是,瞧著君上也無心再談的神色,正識時務(wù)的退下,才剛轉(zhuǎn)身卻又聽得句輕嘆:

    “選秀一事她尚未得知吧?”

    袖間的菩提珠已被掐緊,阮籍只腳步一頓,回過身來又行了一禮,揚起個謙卑的笑:

    “陛下未交待的事,臣豈敢自作主張?!?/br>
    衛(wèi)秀這才似放下心的點了點頭,蹙著眉猶疑了半晌,似有千言萬語要問,囁囁了半天,終只落成輕描淡寫的囑托來:

    “她慣來愛嬌,又是左丞嫡女,受不得什么委屈,這終日拘在院中也不成個事兒,想來她也不過個芊芊弱質(zhì)的女兒家罷了,縱有不妥也多是從別處耳濡目染的風(fēng)氣,沒甚壞心思,便只安排人盯著便是,也讓她能出去走走透透氣,再說女兒家都愛美,這已開春了,朕瞧著后宮的那些都換上了熱熱鬧鬧的春衫,聽說最近京都里還流行起了什么“花鈿妝”,你便也都在這些地方留些心,時興的花樣與布匹也趕著打上幾套來,教她走出去不至于被人輕看了去·····”

    不知不覺已絮叨了一大通,衛(wèi)秀瞧著底下一言不發(fā)的臣子,臉上也不禁起了幾分羞赦,覺著自己這一番胭脂水粉的啰嗦實在是有墮君威,但話還未說完,便也只得梗著脖子佯裝不知的說下去:

    “這外宮的東西到底不夠精細,朕日后便也多予阮卿賞賜一二,其中的珠釵玉環(huán)卿便盡可拿她玩去,這御賜的東西到底比旁的多些分量,想必她也會更歡喜些才是————前陣子江南覲獻了批十分稀罕的蠶絲匹,正巧可拿去給她裁些新衣,朕瞧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想必她應(yīng)該喜歡?!?/br>
    ·········

    “臣謹遵圣諭?!?/br>
    ——————————————————————————————————————————————

    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通心領(lǐng)神會的“交代”后,早已過了午膳的時辰,外間的內(nèi)侍小心翼翼的敲門詢問是否即刻布膳,衛(wèi)秀這才重新覺著腹中饑餓,便起身往偏殿走去:

    “愛卿何不與朕一同用膳?便是公務(wù)也左不急這一時半刻的功夫,耽擱不了什么大事兒?!?/br>
    阮籍只落后幾步隨出,低頭間余光瞥見茶幾上早已冷透的羹粥,只扯起個似笑非笑的諷意,語氣沉靜恭順:

    “陛下盛情難卻,臣本不該一再而拒,只是東廠案頭擠壓的奏報又實在吃緊,倒也著實騰不開手來,實在是臣之罪過,還望陛下體恤?!?/br>
    大抵是方才的一番“交心”使得心情松快了不少,衛(wèi)秀雖一直掛念著那棲梧院的“冤家”卻又拉不下臉問去,暗自憋了許久今日終于尋了個由頭知曉了些近況,雖遠水解不了近渴,但好歹也能寬慰一二,便連眉宇間的陰霾都見了陽光,那心口時時的悶痛終于紓解了些,直教人開心得連玩笑話都能說幾句了:

    “朕倒是難得見愛卿如此歸心似箭的模樣,怕不是皇宮里的飯菜還不夠可口,只一心想回家吃去~”

    阮籍聞言不由心頭一跳,下意識抬起頭來,卻也只見個坦蕩的背影,這才將方才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只聽得這問話,心頭卻莫名撓上絲絲癢意,想著那乖乖坐在燈下等著自個兒去投喂的“貓兒”,她方才還被眼前人惦記在口中呢~自己都幾乎要忘了,她還是皇帝的女人······

    但那又如何呢?

    她身上的哪一處自己沒摸過?便是那水淋淋的花心也被cao熟了,教皇帝丟著后宮佳麗叁千也還念念不忘的身子,卻已經(jīng)被自己調(diào)理得片刻都離不得了·······一股令人戰(zhàn)栗的隱秘得意直燒得眼角通紅,在這種極度壓抑下的悖逆膨脹成了快感,便連聲音都有一瞬不自然的沙?。?/br>
    “陛下便莫要拿微臣打趣兒了,不過臣近日倒的確得了個合心意的雪貓兒,一身皮毛又滑又軟,起初還總愛伸著爪子傷人,如今這調(diào)理出來了,倒是又乖又貼心得緊,親一下便嬌氣的直叫喚,令人恨不得日日都揉在懷里欺負欺負才好······”

    衛(wèi)秀聽著倒起了些興致,阮卿這般脾氣可實在不像個會寵慣貓兒狗兒的人,但此刻胃中這火燒火燎的空乏已容不得再閑話,便也只隨意的調(diào)笑了兩句便步履不停的往布膳的偏殿去了,阮籍只駐足在原地目送,直至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了這才回過身來冷著臉對一邊的內(nèi)侍問道:

    “李福海人呢?叫他即刻便來見本督!”

    小太監(jiān)瞧這架勢登時便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跪了下來,臉色都嚇得煞白的回話:

    “回····回督主的話,李····李公公此刻應(yīng)該正在休沐,奴才這便去喚他過來·····”

    說著便已連滾帶爬的往東廊走去,恨不得自個兒多長出兩條腿來。阮籍此刻倒也不急了,只隨意的撣了撣袖袍,抬頭看了看天色,不緊不慢的抬腳跟了上去,那小太監(jiān)腿腳靈活跑得飛快,阮籍轉(zhuǎn)了個角的功夫便已瞧不見人影,卻也沒有跟上的意思,只依舊沿著東廊慢悠悠的走著,直走到一處亭閣這才頓住,人還未走近便早有內(nèi)侍眼疾手快的撿那軟墊鋪好,再溫來壺好茶斟上,連新鮮的瓜果都眨眼便送了上來,阮籍只瞧著桌角的那盆燒得正旺的暖炭滿意的點了點頭,睨了眼立在一旁隨時待命的內(nèi)侍,悠然的抿了口手中的熱茶,語氣隨意的賜賞:

    “這小東西倒有股子機靈勁兒,排在這僻靜處灑掃倒是可惜了,便安排到殿前做事吧————”

    小太監(jiān)只一臉受寵若驚的感激涕零,正忙不迭的磕頭謝恩,遠遠的卻瞧見李公公小跑著往這兒趕來,連素日里總揣著的拂塵都落下了:

    “干爹這是有何事兒要交代,便只傳個信兒即可,何必還麻煩您老人家親自跑這一趟,這教兒子如何心安使得·····”

    “行了行了,本督也不耐和你說些廢話,便只問你一事————”

    阮籍只皺著眉打斷,話說到一半?yún)s又停了,李福海只心領(lǐng)神會的站起身來驅(qū)趕了周圍這些不長眼的奴才,直到整個亭閣周圍都空無一人,這才重新跪了下來湊近了來問:

    “干爹是問————”

    “也不是甚要緊事,只說這選秀過后,陛下往這后宮里去了幾次?”

    李福海一時也摸不準(zhǔn)督主問話的意思,便只得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這····冊封當(dāng)日便翻了李貴妃的牌子,往后也是每日都去得勤,旁的倒也有去,只是比不得如今李貴妃這隆寵之盛,皇后那兒倒是一次沒去,只聽說前兒個圣上被太后呵責(zé)后倒是翻了皇后的牌子,只半路便因李貴妃突發(fā)夜燒便臨時改道去了棲鸞殿,兒子聽說皇后娘娘當(dāng)晚便掀了一桌子的酒菜,有個觸霉頭的宮人還被拖出去打了八十大板,是下的死手打,兒子去瞧的時候人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灌了壺湯藥也沒撐一會兒,什么都沒問出來便死了,再說李貴妃這病也······”

    “本督問的不是這個。”

    阮籍只十分不耐的打斷,抬眼瞧著對方的確一副茫然無措的蠢相,這才冷哼了聲補充道:

    “本督是想問,皇上這翻了牌子后是否留寢,又夜宿了幾回?”

    李福海這才恍然大悟,雖心下疑惑,但也皆照實說出,半點虛報隱瞞也不敢摻:

    “這····次數(shù)倒是不多,想必是圣上公事繁忙,按凈事房的筆錄來看,圣上只封妃當(dāng)晚幸過一回,往后雖日日來得勤卻又總是留不至半宿便走,往御書房一待就是天亮,倒也的確有些反?!ぁぁぁぁぁ?/br>
    邊說著邊有些猶疑的看向督主,瞧著對方冷凝的臉色,再加之今日這沒頭沒尾的問話,不由低下頭眼珠子骨碌的聯(lián)想,卻忽然渾身一抖,只福靈心至般壓低了聲音神情緊張:

    “干爹莫不是覺著————圣上這龍····圣上有隱疾?”

    阮籍聞言只冷哼了聲,臉色更加的難看了幾分,只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磕,一雙上挑的鳳眼滿是晦沉沉的暮色,眼角的肌rou拉扯,臉色更是白得嚇人,只瞧得李福海渾身一軟的趴在了地上,生怕下一秒便要被拖下去砍了,可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了半天也沒個動靜,不由小心翼翼的掀眼去看,卻忽的聽見聲極細微的嘶氣,一抬頭卻是督主正伸手去捧那茶盞,那杯底在方才重重的一磕中裂了個豁口,恰好將食指拉了道細口子,李福海登時方寸大亂,求饒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卻只見阮籍揮了個覷聲的手勢,只將那冒著血珠的指尖含入口中,唇色雪青舌卻殷紅,那一抹啟唇的濃艷便引得眉眼間的陰鶩都邪性了起來,只令人看一眼便膽寒:

    “都是些沒用的蠢材,陛下年輕氣盛不懂得憐香惜玉,你們這些狗東西便也不曉得施以引導(dǎo)么?這龍嗣繁衍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豈可如此輕慢!”

    李福海到底也是個處處掐尖兒的人精,豈能沒從這話里聽出點意思來,只是這畢竟事關(guān)真龍,容不得半點差池,便只得有些遲疑的追問道:

    “干爹是說————”

    阮籍豈能不清楚自己底下人的心思,斜睨著眼嘖了聲索性點破:

    “也不用你們?nèi)フ词?,給那些為得圣寵心急如焚的美人兒們旁敲側(cè)擊的提點提點,旁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自有人去趟這油鍋,只這用料得仔細些把把關(guān),凡事得講究個細水長流,莫因了些貪婪短視的東西鬧出大岔子來才好·····”

    李福海直聽得rou跳心驚,這可是輕則殺頭重則連株的死罪??!但瞧著督主這一臉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又一時猜不著用意,莫不是陛下真的······

    阮籍只面無表情的看著李福海領(lǐng)命后告退的身影,隨手捻了個果盤里的葡萄吃,入口是充沛酸甜的果rou,汁水清甜解渴,火盆里的炭燒出噼啪的輕響,阮籍只低下頭定定的看了半晌,隨手將一顆葡萄丟了進去,看那脆弱的果皮粘黏著汁水被熾火燒焦,心頭一瞬間騰起股暴虐的痛快來,起身撫了撫袍帶間的褶皺,抬腳便往宮門外走去,手中的菩提珠還一顆一顆的數(shù)著,卻有什么話融在了風(fēng)里,

    像是對誰說,

    又似乎是自言自語:

    “哪兒能一直惦記著別人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