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法從夢中醒來，仿佛魂魄離體般真實又虛幻。

    她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腳下土地黑沉，穹頂晦暗如墨，仿佛置身滾滾黑水下，人間萬物都在頭頂掠過，四野山川俱在，猙獰可怖的怪獸廝殺爭斗，形容昳麗的男女卻在周遭歌舞不休，殘酷與安樂在這個地方完美融合……辛芷怔怔地踏出一步，就見眼前飛過一只瑩白的蟬，轉(zhuǎn)瞬后萬象化無，她眼前只有一棵長勢岑天的曇花樹，大如玉盤的花朵開得正茂。

    白蟬停在粗壯的樹枝上，化作容色清麗的窈窕女子，她披著薄如蟬翼的紗衣俯視著辛芷，那一瞬的目光如穿透千百年，恍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眨了眨那雙剔透明眸，輕聲問道：“您已經(jīng)得勝歸來了嗎？”

    辛芷愕然，她不知道這個女子在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里。

    “看來是沒有。”女子跳下樹枝，緩緩走來，“有什么是我能幫您的嗎？”

    辛芷頭疼欲裂，喃喃道：“幫我？”

    女子道：“只要是您的愿望，我都會幫您?！?/br>
    “……你是神嗎？”

    “神？”女子笑了，“不，這里沒有神?！?/br>
    歸墟之下，無日無月更無神。

    她是奉命看守魔羅優(yōu)曇花的魔將明光。

    “但是，我會為您達(dá)成心愿。”

    明光將手搭上辛芷的肩膀，目光卻越過了她看向黑暗更深處，那里站著身著月白華服的男子，身邊伊蘭惡相睜開千只惡眼，含笑與明光對視。

    第一百八十一章敗亡

    優(yōu)曇尊愿意答應(yīng)常念的賭局，不僅她自認(rèn)勝算在握，更因她天生立于不敗之地。

    魔羅優(yōu)曇花與伊蘭惡木雖為同源，差異委實不小，后者被非天尊煉化為承載惡生道的容器，前者仍是優(yōu)曇尊的根基，即便她封印了自身記憶與魔力，只要魔羅優(yōu)曇花尚在，她就能夠恢復(fù)如初。

    若說不死之心是優(yōu)曇尊的命，魔羅優(yōu)曇花就是她全部力量的凝聚，前者非自愿不可奪取，后者非她親手不能染指，按理說她能夠高枕無憂，可優(yōu)曇尊素來謹(jǐn)慎多疑，又與非天尊早有齟齬，她看不上他的野心，他不認(rèn)可她的任性，表面上相安無事，背地里警惕彼此，仿佛兩條交纏對峙的毒蛇，看似密不可分，實則殺機暗藏。

    因此，她沒有將賭局泄露出去，只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心腹魔將。

    比起沖動的冥降，明光是最適合幫優(yōu)曇尊把手后路的人選，她并非六魔將里的最強者，卻是由墮落神器誕生的魔物，空蟬鏡配合魔羅優(yōu)曇花不僅能讓她鎮(zhèn)住北方魔域，還可在短期內(nèi)與其余二尊分庭抗禮，最重要的是她從頭到腳都?xì)w屬優(yōu)曇尊，若尊上有什么三長兩短，明光也落不得好。

    優(yōu)曇尊考量了這么多，唯獨沒有料到……明光會背叛。

    在她赴約前夕，向來沉默寡言的明光跪在她面前，請求優(yōu)曇尊改變主意。

    空蟬鏡無法推演未來，卻能窺探因果線，明光在優(yōu)曇尊身上看到了她與常念交纏難解的死線與情線，注定這場賭局將成他們共同的情劫，甚至演變?yōu)樗澜佟?/br>
    道魔大戰(zhàn)在即，明光不希望優(yōu)曇尊為意氣之爭有所閃失，她擔(dān)心自己的尊上，更憂慮歸墟的未來。

    “我是不死的。”優(yōu)曇尊輕撫她的臉龐，“你只需要乖乖守在這里，等我?guī)еㄏ屡貋??！?/br>
    明光嘴唇翕動，難得僭越：“假如……您輸了呢？”

    “那就是愿賭服輸?！眱?yōu)曇尊的指甲刮破她眼角，“迄今為止，他是唯一不對本座動心的男人，也是本座最想征服的男人，若他有本事做了讓我一敗涂地的男人，那么這顆不死之心給他又如何？”

    她興致勃勃地離開歸墟，明光卻在這里長跪不起，直到非天尊緩步走來，拭去明光眼角血珠，搖頭嘆息：“你早知道她是怎樣的性子，何必惹她不喜？”

    優(yōu)曇尊是歸墟地界最明艷的一朵魔花，肆意妄為是她最奪目的色彩，她從來只為自己的喜惡做事，不替其他考量半分，屬下也好，疆界也罷，她固然庇護了這一切，也可隨時放下這一切。

    她的眼里，沒有歸墟的未來。

    明光遵令守在這里，與魔羅優(yōu)曇花寸步不離，她拒絕非天尊對北方魔域的插手，將冥降調(diào)出歸墟避開暗涌，竭盡心力掌控著無數(shù)大天魔，等待她的尊上如約歸來，可她等了十年又十年，人生百年都過了大半，才等來了這個疲憊不堪的凡女。

    早在三十年前，天法師就已于北極之巔重新開壇講道，明光用空蟬鏡遙望一眼，已知常念借助死亡提前從賭局中抽身而出，留下優(yōu)曇尊仍作為辛芷受人間苦難磋磨，她知道這一局常念贏定了，并非他破壞規(guī)則，而是早已抓住制勝之道，即為時間。

    眾生的七情六欲從起始到終結(jié)，莫不是在光陰里由淺至深地銘刻。沈檀深愛辛芷，守護他所承認(rèn)的一切，倘若再給他一些時間，即便在回歸本尊之后，常念也會深受影響，屆時只要優(yōu)曇尊善加利用，魔障叢生避無可避，這就是她的勝算所在。

    可是沈檀的一生太短，辛芷的時間又太長，她會用余生數(shù)十年苦難光陰銘記當(dāng)初匆匆數(shù)載的幸福，從而將那本就美好的男人徹底鏤刻在心，成為無法自拔的夢情。

    明光從樹上一躍而下時，已經(jīng)在心里盤旋著殺掉辛芷、強行喚醒優(yōu)曇尊的念頭，即便尊上醒來后怒不可遏，甚至?xí)屗紊窬銣纾舱J(rèn)為值得。

    然而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一條rou眼難見的花藤已經(jīng)斬落，在她背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全身魔力陡然失控，別說是殺死辛芷，她連碰上一指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