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人怨聲連連，沈闌夕權當沒聽到，暮殘聲認識他不到半天，已經(jīng)明白鳳襲寒當時為何說“清靜真人脾氣古怪異?！?，鳳氏一族讓這樣鐵面無情的人物坐鎮(zhèn)潛龍島，除卻震懾宵小，恐怕還真是為了圖個“清靜”。

    他這樣想著，腳下半點不慢，同司星移一道跟在沈闌夕背后，前往島上棲鳳樓。

    甫一踏上潛龍島，暮殘聲就有種分不清夢里現(xiàn)實的錯覺，這個地方跟他昨夜在司星移夢中所見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少了那些千百年前才有的奇珍異獸，樓閣殿堂一如從前，只是能看出年代痕跡并不久遠，應該是仿照原樣重建過。

    據(jù)琴遺音所說，夢里那是千年前的沈氏族地，現(xiàn)在潛龍島依舊，主人卻早換了名姓，諸般建筑怎么還依照舊制，繼而他又轉念想到，鳳氏雖然將這里納入自家族地，如今掌管這里事務的人卻還姓沈。

    走了一段距離，他才發(fā)現(xiàn)潛龍島上也有大變化，原本位于島嶼腹地的中心廣場和祭壇都被拆掉了，原地建起了一座七層高的仙樓，梧桐為柱，八角懸鈴，鮫人綃制成的簾帳上畫有繁復符紋，尖聳的樓頂還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鳳凰，無愧于“棲鳳樓”之名。

    棲鳳樓大門緊閉，沈闌夕當先上前默念了一句咒語，這扇門就向內打開，一樓大廳里的弟子們正忙于整理醫(yī)書和藥材，看了眼來人就無聲行禮，并不多問。

    一行三人直上五樓，這一層沒有閑雜人影，布置得雅致非常，顯然是待客之所。眼下里面沒有外人，原本侍立的弟子也被屏退，花廳里只有一站一坐兩道人影，垂手靜立的素衣青年赫然是鳳襲寒，坐在他身邊的男人則身著墨底綠紋廣袖袍，愈發(fā)襯得膚如珠雪，看不出具體年歲，聽到動靜時抬眼看來，目光溫潤不帶一絲鋒芒，澄澈如水。

    這便是現(xiàn)任鳳氏族長鳳靈均，亦是回天圣手鳳云歌之子，鳳襲寒的親生父親。

    沈闌夕走在最前，向他鞠躬行了一禮：“拜見族長。”

    “闌夕不必多禮?！兵P靈均虛手一抬，帶著些許藥香的無形氣勁便將沈闌夕扶起，親近之意溢于言表。

    暮殘聲敏銳地注意到，一直神色冷峻的沈闌夕到了這里，渾身氣息驀地緩和下來，說明在這位清靜真人心里，鳳靈均的地位也非同一般。

    鳳靈均與司星移和暮殘聲見了面，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不再贅言，讓他們陸續(xù)落座，又讓鳳襲寒親手送上安神定心的藥茶，這才問道：“潛龍島外的風波已然平定了？”

    “暫時，可惜讓他們跑了，只怕后患無窮。”沈闌夕喝了一口茶，眉頭又緊皺起來，“那為首的紅衣魔修身上藏有伊蘭惡相，若非島主借我一道青龍之力，恐怕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br>
    “爹，那名紅衣魔修名為姬輕瀾，孩兒曾與其數(shù)次交手，先前中天境那場禍害萬千生靈的大疫也是由對方一手造成?！兵P襲寒適時開口，他臉色有些蒼白，眼下隱見青黑，暮殘聲略算了下時間和行程，恐怕這位是不眠不休地解決了疫病之禍，連歇口氣的機會也無就要馬不停蹄地趕回東滄，無怪如此。

    鳳靈均膝下有無數(shù)門徒弟子，卻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雖不曾疏于教養(yǎng)，到底愛惜非常，讓他在身邊坐下，一邊渡去甲木真氣彌補內損，一邊問道：“你既然與他交過手，可知對方手段如何？”

    “關于姬輕瀾，在座還有一位比弟子更清楚?！兵P襲寒將目光投向暮殘聲，眼中暗含警告，“飲雪君，你與姬輕瀾交手最多，可知其底細？”

    暮殘聲早在中天境時就知道自己與這些昔日好友間已存裂隙，對他的提防也不在意，只是暗道這破稱號傳得挺快，背后若無妖族推波助瀾絕不可能，也不知妖皇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我在二百多年前就見過姬輕瀾，當時他還是一個鬼族散修，乃中天境前朝姬氏之后，擅使香火道法，招式奇詭，遁術尤為精妙?！笔碌饺缃瘢簹埪曇膊欢嘧鲭[瞞，“彼時他幫過我一個大忙，我還以為能與他成為朋友，沒想到在我閉關二百八十年后出來，他已經(jīng)與魔族為伍了，只是這降瘟布疫之法……若我沒有猜錯，是非天尊利用了冥降殘魂，在他成魔之后加以改造。”

    “冥降……”鳳靈均臉上一直掛著的溫柔笑意驀然消失了。

    對于東滄鳳氏來說，冥降的意義非同尋常，當年那場破魔之戰(zhàn)里，冥降以一己之力在東滄境造成了極大災難，病死者不下十萬，就連那一代的鳳氏族長也是為了解冥降之毒強催青龍法印修改地貌風水局，把邪疫埋葬于亡山，此后未過數(shù)年便逝世。

    他一直以為冥降早已死在了人法師劍下，沒想到十年前重玄宮傳來了噩耗——冥降藏在北極境的曇谷里，想要利用他的父親鳳云歌重生現(xiàn)世，而他那一生救苦救難的父親終為蒼生舍了性命，死在了曇谷中，下手奪命者恰是眼前這位飲雪君。

    鳳靈均知道鳳襲寒為此事一直心懷芥蒂，道理誰都明白，感情卻不能輕放，只是某些情緒鳳襲寒可以擁有，他卻不能。

    “我還以為，冥降之禍已終結在曇谷?！兵P靈均嘆了口氣，“非天尊，果真是手段莫測?！?/br>
    “我們得到消息，歸墟發(fā)生了一場內亂，非天尊與那位新立的魔羅尊反目了?！彼拘且拼藭r開口道，“這兩個大魔都擅長蠱惑人心，皆以木行魔力見長，非天尊若要斬除后患，必得讓自己擁有決勝底牌，他對青龍法印勢在必得，恰逢傳承大典在即，五境四族都將派人到來，屆時魚龍混雜，還請鳳族長萬分小心?！?/br>
    “青龍結界護持東滄千載不破，凡有邪祟者，不得入島半步，何況……”鳳靈均說到這里猛然頓住，繼而看了眼沈闌夕，話鋒一轉，“即便下次非天尊親率群魔卷土重來，想以強攻破開結界，亦非兩三日可成。”

    “玄武法印在非天尊手里?！彼拘且茖Υ瞬挥X樂觀，“鳳氏族地位于海上，四面環(huán)水，這般戰(zhàn)場對非天尊極為有利，他就算破不開青龍結界，卻能驅動海水釀成大災。”

    “司天閣主所言極是?！兵P靈均沉吟片刻，“闌夕，派人持鳳氏印信前往沿海一帶示警，讓當?shù)貏萘ΡM快疏散百姓，同時封鎖四方港口，不準再放船只入海?！?/br>
    沈闌夕一怔，鳳襲寒已經(jīng)驚訝出聲：“爹，大典在即……”

    “傳承大典是我鳳氏一族的儀式，各族同道百忙之中不吝駕臨觀禮，本是我等榮幸?！兵P靈均松開手，“然而，既知魔族對鳳氏族地不軌，我們就該承擔起責任，盡量不要牽連旁人，竭力將傷亡降到最低……襲寒，你很快就是下一任族長，為父希望你能明白這點，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只有生命和道義，別的東西你可以看重，但是要能放下。”

    鳳襲寒喉頭滾動，終是低下頭：“孩兒受教。”

    暮殘聲聽到這番話，在這位鳳氏族長身上依稀看到了當年回天圣手的影子，須知這世上萬物皆如大浪淘沙，鳳氏一族卻能在人間傳承千年不斷，天道人理終不是不長眼的。

    “疏散百姓確為緊要，可此時封海已經(jīng)晚了?！彼拘且瓶嘈Γ皳?jù)我所知，很多前來觀禮的隊伍已經(jīng)在路上，封海能夠阻止后來者，已經(jīng)入海的卻也不在少數(shù)，若是重演今日之禍又當如何？”

    “那就把潛龍島一并封閉?！鄙蜿@夕冷冷道，“既知魔族想要奪舍他人混入結界，我們便將結界加固，從現(xiàn)在起不放任何人入島，他們自然會原路折返。”

    聽了這話，許久默不作聲的琴遺音忽然冷笑，暮殘聲聽到后神色不變，在心底問道：“你笑什么？”

    “笑你們太天真?！鼻龠z音漠然道，“倘若非天尊沒跟我翻臉，我一定能幫他把這群人都玩死?！?/br>
    暮殘聲跟他在一起這么久，早就練就了獨特的聽話技巧，從善如流地問：“那你打算怎么玩？”

    “殺人叩門?！鼻龠z音在他心里輕笑，“強攻青龍結界是不智之舉，鳳氏一族最大的弱點乃心慈手軟，倘若我是非天尊，潛龍島一刻不開，我殺十人，一個時辰不開，百人沉海，若是一天不開，便屠一鎮(zhèn)……鳳氏素以仁德為家訓，你說當面臨這種情況，這結界還能固若金湯嗎？”

    暮殘聲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