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片刻差錯，再想回援已然不及，白弦繞過御飛虹脖頸，隨著琴遺音手指勾動，血珠滲透出來，眼看這顆人頭就要滾落塵埃。

    “錚——”

    利器切割琴網(wǎng)的聲音從后方傳來，琴遺音這次沒來得及回頭，霜寒戟尖已經(jīng)從他胸膛洞穿而出！

    心魔沒有真實的rou身，自然也沒有熱血，玄冥木的根須從傷口處滋生瘋長，將飲雪生生拉拔出去，幾乎撕裂了琴遺音半個胸膛。重玄宮的修士們終于看清了他本來面目，這美若天人的魔物只不過是空有皮囊，傷口暴露出來的內(nèi)里空空蕩蕩，只有看不穿的黑暗。

    “可惜了……”琴遺音低頭看著妖狐漸漸褪去金色的雙眸，“差一點，你就能入我魔道?！?/br>
    雷火飛散，妖狐化形，暮殘聲探手接住飲雪，他看著御飛虹身下那只麒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唯有將目光轉回，定定看著琴遺音。

    在暮殘聲清醒之后，來勢洶洶的殺星陡然一滯，終是在眾人全力阻擋之下，不甘不愿地飛回天穹，隱沒于層云間，等待下一次降臨時機。司星移收回七星旗，眨眼便御風而至，所有修士業(yè)已圍攏過來，四面八方皆是法寶瑞光，雷龍電蛇在天際奔走，一些游散的魂魄也被靈氣凈化，原本猙獰的面容漸漸柔和，以一種虔誠的姿態(tài)跪地伏首。

    天上地下，只剩下最后一棵玄冥木立于戰(zhàn)場中央，那些神態(tài)百變的人面如同被風吹落的花瓣，一片接一片地凋零，卻并非化為烏有，而是連帶寄生其中的魂靈一同飛起，融入到琴遺音體內(nèi)，修補了他身上可怖的傷口。

    司星移看著這一幕，忽地想起多年前自己做過的那個夢，下意識摸了摸已經(jīng)空無一物的左眼。

    婆娑天也好，玄冥木也罷，說得好聽點是伴生，難聽些便是附庸，琴遺音能夠用它們創(chuàng)造出一個由執(zhí)念組成的世界，也就能把付諸其上的所有化為己用，包括他們這些玄門修士，但凡心有妄念，都是他隨時可以取用的養(yǎng)料。

    他一己之身在此，勝過千軍萬馬。

    “……你到底想做什么？”

    暮殘聲踉蹌了兩步，白虎之力猝然反噬幾乎掏空了他全身真元，琴遺音知道他此行目的為何，也清楚他現(xiàn)在的弱點，若是沒有御飛虹和司星移及時趕到，恐怕他要殺光這里所有生靈才能清醒過來，彼時別說是玄門正道，整個天下都容不得他，而他也定然不會放過自己。

    因此，即便到了這個地步，暮殘聲也不相信琴遺音會如此對他。

    立場相對的人彼此交托信任本就是千難萬險之事，哪怕尚未泯滅的殺性正在攛掇很火高漲，他仍在竭力保持冷靜，倘若心境再崩潰一次，那才是大難臨頭。

    “我以為你很清楚……”琴遺音只手按弦，用一種溫柔得令人發(fā)寒的語氣說道，“我要你親手斬斷前塵，我要你眾叛親離，我要你折墮成魔，我要你沉淪歸墟，永世不得翻身……他們不能給你自由，我才可以?！?/br>
    話音落，漫天風云雷電匯聚成一張巨大無比的人面，取代天空俯瞰人世，細碎的裂響接連發(fā)出，那是蒼穹逐漸崩塌的聲音。

    黑暗、腐朽、瘋狂、執(zhí)迷……世間一切負面之物，都在天空解體時逐漸暴露出來，原來那不染凡塵的蒼穹幕后也是如同歸墟一樣幽冷陰暗，就像被扯落了圣潔外衣的妓子，展現(xiàn)出本來面目。

    所有人仰頭望去，眼中倒映出來的面孔越來越大，它在接近這個人世，嘴巴向兩邊裂開，咬碎了高聳入云的山峰和高樓，碎石亂瓦滾落砸下，更多的山體和建筑消失在巨口之中。

    “去——”

    御飛虹單手掐訣，臉上青筋畢露，麒麟法相身軀再度暴漲，向著這張人面悍然沖去，蕭傲笙想也不想地將手抵在她背后，眾修士一同輸送法力，饒是如此，麒麟法相仍被一寸寸往下沉去，黑云壓城吞沒了所有光明，恍如末日來臨。

    “咻——”

    一片黑暗中，突然有寒光乍現(xiàn)，分明那樣微不足道，卻在此刻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即將吞噬整座皇城的人面，在碾壓半截城樓后戛然停滯，聚攏的云氣如流星飛散，陸續(xù)重回天上，濃烈的魔氣在眾目睽睽下煙消云散，渾渾噩噩的人們逐個清醒過來，就連那棵佇立在天地間的玄冥木也從根系枯萎，朽木被火焰包裹，正烈烈燃燒。

    飲雪戟尖橫過，琴遺音的人頭飛了起來，在暮殘聲眼前身首異處，尚未落地便化為兩團黑暗粘稠的影子，重新糅合到一處，眨眼便不見了。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誰都看不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誰最先歡呼起來：“魔頭死了！魔頭被斬殺了！”

    “死得好！”

    “該殺！”

    “……”

    這不是暮殘聲第一次看到琴遺音死亡，卻是由他親自動手。

    以他們的立場和關系，終會這樣的一天，只是沒想到會如此猝不及防地來臨，暮殘聲以為自己會哭，會顫抖甚至崩潰，可實際上他什么反應都沒有。

    ……仿佛那一戟不止斬下了琴遺音的頭，也劈開了他自己的靈魂。

    唯一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的，是那人消失前留在他心間的最后一句話：“你可以回去了?！?/br>
    是啊，他可以回去了。

    琴遺音將殺死元徽的罪名包攬過去，為他洗清了十年罪名，以天圣都一戰(zhàn)令無數(shù)修士與百姓見證了他誅魔衛(wèi)道的功績，讓御飛虹欠下他難償因果，若她成為麒麟之主登基為帝，只要御天皇朝一日尚存，整個中天境都會是他的后盾，而重玄宮經(jīng)此一役后，必會將他帶回原有的正途軌跡。

    從此之后，哪怕是凈思都不能再任意cao控暮殘聲的人生。

    他以這樣的方式，幫他拿回了本該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那個惡貫滿盈的大魔頭，又一次騙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