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攤開說明，心魔在他面前就愈發(fā)沒了顧忌，毫不掩飾地表露自己的念想與惡意，有時令暮殘聲都覺得毛骨悚然，又忍不住熱血沸騰。

    “我相信你。”暮殘聲抬起他一只手，低頭親了親，“不過，你要是真這么做了，我可不會原諒你?！?/br>
    “真無情?！鼻龠z音似笑非笑地指責道。

    暮殘聲轉過身來，認真地問道：“姬輕瀾是怎么回事？”

    琴遺音不以為意地反問：“什么？”

    “十年前他慣是裝模作樣，現(xiàn)在還學會了大放厥詞和認賊作父，活像腦子被門擠壞了?！蹦簹埪暶鏌o表情地道，“先說好，這事要是你干的，現(xiàn)在我就去拆門板砸你腦袋上。”

    琴遺音一看就知道他追擊姬輕瀾時窩了滿腔火氣，頓時失笑：“不是我，但也的確與我有關。”

    暮殘聲扭頭就想去拆門板。

    “耐心點，聽我慢慢說，這事跟你也有關系?！鼻龠z音從背后圈住他，“還記得十年前他奪走玄武法印和你被判處極刑的事嗎？”

    暮殘聲沉默下來，他當然記得那場大劫，也忘不了吞邪淵爆發(fā)之時姬輕瀾說的那句“多謝你”。盡管十年煉妖爐煅燒是他甘愿領罰，可是正如他自己曾說的那般，發(fā)生過的事情不會因此改變，死去的人不會活過來。

    琴遺音敏銳地發(fā)覺他心跳漏了一拍，身體也變得僵硬，遂將他抱得更緊密了些，把十年前那件事的始末詳細說來，只在權衡之后，截去那段關于所謂重生與未來的離奇話語——

    “十年前進攻北極之巔前夕，非天尊看出姬輕瀾心懷異想，故意設了個套給他，使他被伊蘭惡念占據(jù)腦識，利用他避開星圖潛入縹緲峰，只等司星移耗盡法力一舉奪印……

    “北方吞邪淵爆發(fā)之后，非天尊撤去伊蘭魔力，讓姬輕瀾面對自己造成的一切，心境幾近崩潰，也與你徹底斷掉交誼……

    “得知你被地法師和妖皇判處極刑，非天尊找不到你們的蹤跡，就作局引出了姬輕瀾，想要從他口中得到隱秘情報，他那性子倒倔得像你，寧可自拔咒魂釘魂飛魄散，也不愿向非天尊低頭。”

    琴遺音說完這些，屋子里靜得落針可聞。

    良久，暮殘聲才低低地問道：“你在這其中，做了些什么？”

    “我成全了他?！鼻龠z音收緊手臂，“非天尊希望我?guī)兔テ扑男姆溃晌乙灰娝瞧饩腿滩蛔∠肫鹉?，恰好我因為元徽之死與非天尊鬧了些不愉快，臨到最后就助了他一臂之力。”

    他這番話九分真一分假，饒是暮殘聲也沒發(fā)現(xiàn)不對，只是勉強壓下心中激蕩，啞聲問道：“既然你成全了他，為何……他會變成這樣？”

    “非天尊對他的執(zhí)著，超過了我先前估量?！鼻龠z音眉間微蹙，“打從一開始，非天尊便未施舍給姬輕瀾半分信任，而他設計看似謹慎實則有些意氣用事，極其容易被伊蘭捕捉破綻。按理說，非天尊只會在乎他身上的未解之謎和利用價值，而不是在他自毀元神后廢了十年光陰，拿伊蘭惡果將其復生……不過，他的元神畢竟是重塑而成，意識印象殘缺不全，非天尊親手改寫了他的記憶，如今他只記得自己是姬氏后裔與歸墟魔將，已忘了那些怨恨業(yè)債和諸般秘辛?！?/br>
    暮殘聲一直知道姬輕瀾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仿佛一個誤入棋盤的外子，同這世界格格不入，他本以為這些秘密可以隨著時事發(fā)展和交往漸深而被揭露，可如今連姬輕瀾自己已將它們忘記，似乎一切都成了場戛然而止的鏡花水月。

    “他永遠想不起過去了嗎？”半晌，暮殘聲這樣問道。

    “非天尊最相信的是自己?！鼻龠z音笑了一下，“姬輕瀾的記憶是他親自修改，不讓我沾手半分?！?/br>
    暮殘聲側過頭：“你不行？”

    “再讓我聽見這兩個字，你就在床上躺一輩子吧?！鼻龠z音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破除伊蘭封印，那就只有我了，不過……”

    “你不會這樣做?！蹦簹埪曋浪南敕?，“你是歸墟的魔羅尊，即使與非天尊有嫌隙，也不會輕易背叛他?！?/br>
    “錯了，我不背叛他不是因為魔尊身份，那種地位和責任只是你們正道在意的，對我來說可有可無?！鼻龠z音緩緩道，“我接手尊位是還生身因果，與他同道是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假若有一天我們利益沖突或觸犯底線，彼此都不會手下留情。”

    死生義氣是天光之下才會有的花朵，黑暗污穢的歸墟里只會滋生毒木，相互虬結又彼此汲養(yǎng)，到最后必將分出弱rou強食。

    琴遺音從不懷疑，倘若自己誕生便有了不死天賦和玄冥之力，又有與非天尊同樣的立場，恐怕早在初見對方的時候，就會成為伊蘭的養(yǎng)料，畢竟他一半根基與魔羅優(yōu)曇花有關，而優(yōu)曇尊與非天尊相伴而生，這對兄妹的關系本就畸形，談不上什么親緣深厚。

    與之相對，如果非天尊只是徒有虛名，伊蘭惡相不足以與玄冥木匹敵，他也會吞噬對方的血rou魂靈，直接將歸墟地界煉化為巢，何至于被道衍神君壓制至此？

    眼中掠過一道暗芒，危險的氣息悄然蔓延，那種臨淵履冰的驚悸感再度爬上暮殘聲背脊，野獸本能催促他躲避，情感和理智卻讓他轉過身，勾下琴遺音的脖子，“啪”地一聲吻在對方額頭上。

    這個吻不帶半點欲念，響亮得就像哄孩子，琴遺音先是一怔，繼而唇角上揚，墻上的玄冥木虛影一閃即逝。

    “我突然想到，自己還不夠了解你?！蹦簹埪晫⑺麎夯匾巫永铮⒅溉绲对谒弊由媳葎?，“老實交代吧，不然嚴刑逼供?！?/br>
    誠然，細說起來他們已經共同經歷了這么多事情，這惡劣的魔物換了三次皮囊糾纏至今，暮殘聲覺得自己在他眼里已不剩什么秘密，可是琴遺音的一切對暮殘聲來說，還像是一團疑云。

    他是他化自在心魔，生有婆娑內天地和玄冥木，竊奪夢境、攝魂奪心甚至折道墮魔都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同歸墟大帝關系匪淺，如今掌權北方魔域，高居魔羅尊之位。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細碎的線索，再無旁證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鼻龠z音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姬輕瀾當年那樣故弄玄虛，你都沒有刨根問底，選擇尊重他的意愿?！?/br>
    “你跟他不一樣?！?/br>
    “了解我的代價，你可能付不起?！鼻龠z音握住他的手腕，“倘若我為天地所不容，知情者皆受牽連難得善終，你也要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