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整座大殿氣氛冷凝，父女倆四目相對，幾近劍拔弩張。

    周皇后額頭已經(jīng)見汗，氣息也變得不穩(wěn)，周楨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道：“蕣英，我以為你只是感情用事，沒想到十三年宮闈還教會了你不知輕重?！?/br>
    “本宮不知什么輕重，只問爹——”周皇后壓低聲音，“應，還是不應？”

    周楨看了她許久，直到周皇后的身體微微發(fā)顫，終于松了口：“最后一次?！?/br>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去，臨出門時突然道：“看好她?！?/br>
    “遵命！”周霆的身影從角落里出現(xiàn)，得令后守在了周皇后身邊。

    周楨毫不留戀地走了，大殿里重歸一片死寂，宮人們沒有得到命令不敢擅入，雖然是大白天，可廳里依然顯得昏暗。

    周皇后癱在椅子上，半晌沒說一句話，周霆猶豫再三，終是忍不住道：“娘娘，您為什么要如此對待相爺？”

    他被周楨教養(yǎng)大，與周皇后的關(guān)系也不差，很多事情旁人不敢置喙，周霆卻能說上一兩句。雖說周皇后自打進宮，就與周楨有些冷淡，可父女間的關(guān)系到底還算親厚，尤其事關(guān)周家未來，他們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候。

    周霆剛才一直守在角落，對父女倆的針鋒相對看得清清楚楚，周楨一反常態(tài)的行事作風固然有異，可是周皇后的強硬亦不同尋常，甚至在她低頭的時候，周霆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的怒恨。

    他斷定周皇后這邊發(fā)生了什么不在掌控內(nèi)的事情，這也是周楨將自己留下來的原因。

    “你問我為什么……”周皇后聽見他這么問，竟是笑了起來，對周霆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本宮告訴你。”

    周霆猶豫片刻，如言低下頭去，卻見眼前一花，周皇后從廣袖中抽出利器，直直刺向他的左目！

    她學過武，修行卻不夠，這一招根本傷不到周霆，而是被他抓住了武器。然而，當周霆看著手中之物，雙眸卻驀地瞪大了——那是一支銹跡斑斑的斷箭。

    “這就是原因?！敝芑屎笏砷_手，她明明是坐著，卻在此刻如同俯視般冷睨著周霆，“我恨你們。”

    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有刺客混入軍營，在葉云旗率軍斷后時對他放了冷箭，而他那時已近力竭，僅這一瞬遲滯，他就被人挑落馬下，死無全尸。刺客被認定是敵方所派，很可能死在戰(zhàn)中，等戰(zhàn)勝之后，葉云旗的死便蓋棺定論。

    可是葉家人無法釋懷，她也不能。

    直到三天前，葉驚弦來為她診脈時舊事重提，告訴了她真相——那個刺客并非敵軍暗探，他是周楨派出的死士，泄露了那場戰(zhàn)役的情報，又偽裝混入軍中，在關(guān)鍵時刻對葉云旗放了冷箭。

    證據(jù)是，他找到了那支斷箭的主人，害死葉云旗的刺客正是她十分熟悉的周霆，也是周楨最信任也最喜用的一把利刃。

    “我本來是不信的……畢竟，你也算跟本宮一起長大，而他是本宮的親爹?！敝芑屎蟮偷偷匦χ?，卻比哭還要難看，“可是，葉驚弦當天離宮不久便被發(fā)現(xiàn)昏倒在巷中，病情與疫毒相合，說什么‘以身試藥’或‘為御飛虹診治反染病上身’……本宮半點也不信。”

    她不懷疑自己的宮殿里有父親的耳目，卻在那一瞬如墮冰窟。

    周霆終于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葉驚弦如何查到了自己身上，卻下意識地解釋道：“娘娘，這次葉驚弦他……”

    “這次？”周皇后打斷了他，“看來，你們背著我還做過不少次?！?/br>
    周霆心中一凜，正要說話卻被周皇后拿起茶盞直接砸在臉上。

    “夠了，本宮已經(jīng)不想聽了?！敝芑屎罄淅涞乜粗皾L回去，本宮不想再看到你，與其在這里礙眼，不如回去看好你的主子，免叫他又下錯棋子?！?/br>
    “娘娘，屬下奉相爺之命保護……”

    “滾！”

    察覺周皇后氣息浮動，周霆再也不敢惹她發(fā)怒，只能緊握斷箭，退出大殿去追周楨。

    偌大宮殿內(nèi)，終于只剩下周皇后一個人。

    她喘息了好一陣，才緩緩站起來，艱難地走到寢殿，取出一只陳舊帶血的荷包，里面有兩截枯槁的頭發(fā)。

    這是周蕣英變成周皇后的十三年里，唯一不曾變過的東西。

    周皇后緊握著它，眼睛里血絲密布，喉嚨哽咽得生疼。

    可她終究沒有哭。

    “葉驚弦怎么會查到你身上？”

    周霆回到相府后，周楨本是不悅，一見那支斷箭，臉色頓時變了。

    “屬下不知?！敝荟肓艘宦罚彩求@疑不定，“當初屬下用了那個敵軍刺客的身份，戰(zhàn)后也料理干凈痕跡，這些年來葉家雖與我們作對，卻沒有真憑實據(jù)，屬下實在想不到還有何處疏漏?！?/br>
    更何況，就算當年有什么微末遺漏，十三年時過境遷，多少人事都入了土，葉驚弦常年在東滄學醫(yī)，怎么會查到這些？

    然而，現(xiàn)在思量這些已是無用，周楨是知道自己女兒的個性，只要有一點念想在就不會放棄，否則他當年不會冒著偌大風險也要殺了葉云旗?，F(xiàn)在周皇后已經(jīng)得知了真相，即使她念著生養(yǎng)之恩和家族存亡，不會真正與他反目成仇，可她已經(jīng)退到底線，周楨不能再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