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屈從現(xiàn)實，而你還不肯跪下去。”北斗看著他，“蕭閣主，我不如你。”

    蕭傲笙怒極反笑：“你就是來說這個的？”

    “不，我來幫你?！北倍返溃跋胍龅奖仨毻瓿傻氖虑?，就不可能不付出代價，更不能吝惜手段。”

    “不擇手段才能做到的事情，也算完成嗎？”蕭傲笙冷冷地看著他，“我不用你幫?！?/br>
    “你不用，中天境也不用嗎？”北斗唇角微揚，“那些在疫毒中垂死掙扎的人，他們不會想放過任何可能求生的機會，你既然決定了要救他們，就不能拒絕我?！?/br>
    曾經(jīng)在曇谷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如今共處一室卻有劍拔弩張之勢，在北斗說出這話的時候，他以為蕭傲笙會拔劍砍了自己。

    蕭傲笙的確拔了劍，玄微抵在北斗咽喉前，寒聲道：“我愿救人必窮盡心力，可鳳襲寒愿不愿意在于他自身抉擇，你我都無權(quán)干涉?！?/br>
    “你既讓他自己選擇，為何不把疫毒事關(guān)魔族之事說出來？”北斗反問，不等蕭傲笙回答便道，“因為你知道他仇恨魔族害死鳳閣主，倘若鳳襲寒知道此事，八成會為報仇前往中天，可是這樣一來他不為救生而圖報復(fù)，必將有礙道心，即使中天境百姓得救，他的道行卻再難寸進?！?/br>
    十年前在曇谷，蕭傲笙就知道北斗心細(xì)如發(fā)，如今他真?zhèn)€見識了對方七竅玲瓏，卻只覺得心中發(fā)冷。

    “我正是來幫你解決這個麻煩?！北倍吩掍h忽然一轉(zhuǎn)，將長劍輕輕推開，“鳳襲寒說得沒錯，你就算帶回了病患和毒源，也無法救得燃眉之急，若要解中天境疫情，必須由鳳襲寒帶著三元閣眾醫(yī)修親自出手?！?/br>
    頓了頓，他對上蕭傲笙的眼睛：“你不愿逼鳳襲寒，為什么不去求宮主呢？”

    蕭傲笙眉頭微皺：“宮主早已下令，凡玄門弟子閉關(guān)潛修，不得前往中天境，免遭劫數(shù)纏身?！?/br>
    “然而，重玄宮至高使命便是除魔衛(wèi)道。”北斗沉聲道，“只要你能證明魔族干預(yù)了中天境大劫，意圖謀奪麒麟法印，你覺得宮主會怎么做？”

    蕭傲笙渾身一震，愕然看向北斗。

    “魔族插手中天境之事，你當(dāng)三寶法師當(dāng)真毫無所覺？只不過大劫將至，他們須得遵循天意袖手旁觀，對此事秘而不宣，下令玄門弟子遠(yuǎn)離中天境是為減少修士損耗，也是無形間阻隔了情報來往，將中天境發(fā)生的一切歸結(jié)于劫數(shù)，待事后取走麒麟法印便可作了結(jié)?！北倍纺曋难劬?，“御飛虹在這個時候找你求救，特意點出魔族嫌疑，絕不是想要倚仗你一人一劍，而是要你把魔族為禍中天這件事擺上明面，迫使重玄宮必須出手襄助，借此拉拔御氏皇運再延！”

    朝宗殿內(nèi)一時陷入死寂。

    半晌，蕭傲笙還劍入鞘，低聲道：“你想怎么做？”

    北斗心下微松，蕭傲笙這樣問便是已經(jīng)相信了他，原本冷凝的氣氛漸漸化凍，嘴角也有了真心笑意：“我已經(jīng)派遣傀儡去中天境尋獲病人和毒源，最快今晚便能返回。明日是本月六閣議事，只要你同意，師尊會親自出席，屆時我將呈上物證，而你只需要與師尊站在同一陣線，力爭出山！”

    “情報來源，你打算怎么解釋？”蕭傲笙眼睛一瞇，“重玄宮現(xiàn)在禁止門人與中天境有所聯(lián)系，倘若厲閣主問起你為何派遣傀儡前往中天境，你要如何回答？何況如你所言，三位尊者窺得魔族蹤跡卻秘而不宣，說明這場劫數(shù)牽涉甚廣，怎樣保證他們一定會改變主意？”

    北斗為他的敏銳暗嘆一聲，道：“這便是我來找你的第二件事?！?/br>
    蕭傲笙忽然有種不妙的預(yù)感。

    “師尊今天從西絕境歸來，發(fā)現(xiàn)了暮殘聲和白虎法印的線索?！北倍费劾镉行┎宦淙?，“他還活著，曾在眠春山和寒魄城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很可能去了中天境?！?/br>
    暮殘聲尚在人間，說明他已經(jīng)與白虎法印融為一體，屆時兩枚法印同在中天境，稍有差池便會讓魔族奪得其一，已經(jīng)失去玄武法印的重玄宮絕不可能置之不理。

    這是他們最好的理由，也是打動三寶師唯一的辦法。

    “師尊尚未把這件事上報，一切等你的選擇?！北倍吠挵馏象@愕的臉，“世事難全，并非力有不逮，而是現(xiàn)實很多時候別無選擇，你選了一個就必須放棄另一個，這就是你問我改變的原因，也是我今天來幫你的理由?！?/br>
    現(xiàn)實最為沉重殘忍，它會逼迫所有人從站立到跪下，區(qū)別在于有的人長跪不起，而有的人會咬碎牙齒合血吞，一點點匍匐前進，直到重新站起來的那天。

    中天境，天圣都。

    繼太安長公主御飛虹火海失蹤一事后，巫醫(yī)葉驚弦重病不起的消息再度震驚了整座皇城。

    近十年來，中天境本就災(zāi)荒頻發(fā)，先前山南以北疫病肆虐的消息本就使得人心惶惶，故而御飛虹中毒染病之后立刻將事情壓下，以修養(yǎng)為名搬去了皇莊，可是這次葉驚弦發(fā)病昏倒在內(nèi)城一條巷子里，被路過的百姓先發(fā)現(xiàn)，看他手上一片暗紅潰疹，霎時如滾油入鍋，城內(nèi)沸反盈天。

    朝廷很快作出反應(yīng)，將葉驚弦護送到一座醫(yī)館中隔離起來，請?zhí)t(yī)常駐診治，并派遣官員安排調(diào)度，發(fā)布通告將葉驚弦染病歸于“為解疫情以身試藥”而非病源傳流失控，城里其他醫(yī)館也受令為百姓們開設(shè)義診，正帶著弘靈道全城搜查的御崇釗趁機打擊了一些借此吸引信徒的術(shù)士，使得情況很快得到了穩(wěn)定。

    然而，所有人都在等待葉驚弦痊愈，只有讓他們親眼看到此病可醫(yī)，才能真正使人們看到希望。

    城南醫(yī)館中，負(fù)責(zé)診治的太醫(yī)正在親自熬藥，盡管他也不知道這個方子能否救得了葉驚弦的命，卻不得不盡力一試。

    御飛虹人在晟王府，守在這里的除了那些朝廷兵衛(wèi)，就只有暮殘聲。

    葉衡親自來過幾次，他三個兒子已去其一，再受不住這種打擊，暮殘聲隱匿身形站在榻邊，一眼就能看到這個男人頭上藏不住的白發(fā)，恨不得一腳把床榻踹翻。

    “你真是個混蛋。”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暮殘聲終于沒忍住，如此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久前還“昏迷不醒”的葉驚弦睜開眼，對上暮殘聲眼里的怒火，蒼白的嘴唇微微一彎：“我還以為你會擔(dān)心。”

    暮殘聲拳頭已經(jīng)捏得咯吱作響：“我現(xiàn)在只想揍你，教你做人不只是披張皮這么簡單?！?/br>
    他這話出口，就是將兩人之間那張窗戶紙徹底捅破了，葉驚弦躺在榻上不起來，笑道：“那就來，反正你也打不死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