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半晌后，北斗的聲音艱澀得可怕。

    司星移嘆了口氣，道：“命盤空宮，命星不見，由此來看的確是有死無生的星象?！?/br>
    ——經(jīng)煉妖爐煅燒十年不休，莫說是血rou之軀，就算鋼澆鐵鑄的神兵利器也該化為烏有了。

    玄凜的話在耳中回響，北斗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捏緊，一旁的靜觀突然出聲：“如果他死了，白虎法印怎么會消失不見？”

    “暮殘聲當(dāng)初雖然將白虎法印容納在體內(nèi)，卻還沒有成為白虎法印的主人，因此才能借助煉妖爐的沛然火靈將其煉化，一旦他身死道消，法印自然離體而出?！眱羲济碱^微皺，“為免法印自行遁走，我們提前推演了煉化天時，并聯(lián)合妖族在那里設(shè)下重重陣法，若無外力干涉，法印離體后就會落入陣中，足夠我們及時趕到。”

    “然而時機(jī)未到，煉妖爐卻提前熄滅了。”北斗深吸一口氣，“弟子與妖皇一同探查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那里的水火靈力顛亂逆轉(zhuǎn)，不僅火靈消失，方圓百里更是大雪封凍，懷疑這件事與玄武法印有關(guān)。”

    此言一出，所有人眸光皆冷，十年前玄武法印失落堪為重玄宮建立以來最大的恥辱，更何況它落在了歸墟魔族手中，后患無窮。

    “北斗，去找你師父，讓他親自去煉妖爐看看?！眱羲汲谅暤溃八拘且?，你繼續(xù)用星盤推演，盡全力鎖定白虎法印的方位，同時讓掌管觀世臺的弟子注意魔族動向，不要漏掉任何風(fēng)吹草動?！?/br>
    “遵命！”

    司星移和北斗齊聲應(yīng)答，然后兩人一起告退，將空間留給了三寶師。

    常念端詳著星圖默然不語，凈思眉目沉凝，靜觀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打了個轉(zhuǎn)，終于走了過來：“你們認(rèn)為那只狐貍當(dāng)真死了嗎？”

    “星盤上不見他的命星，我推演了煉妖爐熄滅一事，發(fā)覺此方天地術(shù)數(shù)皆晦暗不明，是有大能遮蔽天機(jī)?！?/br>
    聽到常念這樣說，靜觀眼睛微瞇：“能阻擾你觀測天機(jī)的大能，這世上可不多?！?/br>
    “是琴遺音?！背Ｄ畹溃安贿^，他既然敢做下此事，說明這回變故確與魔族有關(guān)，具體還待幽瞑親往探查線索?！?/br>
    “若是心魔出手，難道暮殘聲還活著？”靜觀唇角一挑，“這十年來，他可是在煉妖爐那邊動作頻頻，要說只為了白虎法印，我可不信呢?！?/br>
    常念掀了掀眼皮：“心魔無心。”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倘若他長出了心來，咱們就能設(shè)法將其誅殺，而不是任他倚仗不死之身逍遙快活?！膘o觀頗為遺憾地?fù)u了搖頭，“這么說，你是認(rèn)為那妖狐已形神俱滅……天命殺星，就這么沒了？”

    說到最后一句，他雖然看著常念，卻將神識暗中鎖定了凈思，發(fā)現(xiàn)她渾身氣機(jī)沉穩(wěn)如山岳，分毫不見動搖，似乎完全不為所動。

    “論起當(dāng)世火靈，煉妖爐僅次于朱雀法印之下，以暮殘聲的修為根基置身其中受十載煅燒，必死無疑?！背Ｄ畹氐溃俺?，他成為白虎法印真正的主人?！?/br>
    “白虎法印乃金行之極，掌天下殺伐之力，自殺神虛余后再無印主，你認(rèn)為他能與虛余相提并論？”凈思終于開口了，“若得白虎法印，必行殺道、應(yīng)殺劫，可這十年來未有干戈大戰(zhàn)，無所屠戮，何談證道？”

    “因此，我也想不到他該如何從煉妖爐里活下來?！背Ｄ羁聪蛩皻⑿侨羰蔷痛穗E落，倒也的確是為一樁幸事，畢竟大亂將起，能少一個禍患便少一次劫難?！?/br>
    “大亂將起”這四個字一出，凈思神情不變，靜觀的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他知道常念指的是什么，當(dāng)初在朝闕城自己奉道衍神君御令為御斯年布設(shè)考驗，由此麒麟法印認(rèn)主，定下御氏江山三百載的氣數(shù)，迄今已有二百九十年，再過十度春秋，這個屬于人族的盛世王朝就要傾覆，誰也不知道要等多少歲月才能出現(xiàn)下一個御斯年。

    靜觀身為人法師，隨人族出現(xiàn)應(yīng)運而生，修為道行都與人族氣運息息相關(guān)，人族興他則強，人族衰他便弱，如今他已經(jīng)能感受到體內(nèi)力量正如抽絲般消減，哪能不知人族即將面臨大劫？

    現(xiàn)在人族雖已遍布玄羅五境，修士大能層出不窮，可真正左右人族氣數(shù)的還是國運，御天皇朝一統(tǒng)中天境后將人族勢力發(fā)展到了鼎盛，若是這座高樓坍塌，所有人族都將受到牽連，至少三百年再難成氣候，屆時他身為人法師，豈不就徹底落在了常念與凈思之下？

    “御氏天命將盡，可是當(dāng)初御斯年通過人考，得到了麒麟法印的承認(rèn)，由此為御氏留下的一線生機(jī)尚存至今?！?/br>
    正當(dāng)靜觀臉色陰晴不定時，凈思忽然道：“御飛虹作為御氏第六代嫡血長公主，與麒麟法印有所感應(yīng)，渡過命中三劫不死，當(dāng)?shù)眠@一線生機(jī)，為御天皇朝再延氣數(shù)?！?/br>
    一線生機(jī)乃道衍神君所證之道，是定局中的變數(shù)，也是絕境里的希望，它看似虛無縹緲，卻真實地存在著，哪怕是順應(yīng)天命遵其命數(shù)的天法師也必須承認(rèn)它的存在。

    果然，常念沒有反駁她，只是道：“御氏的一線生機(jī)在于麒麟法印，若御飛虹能夠成為印主，她便能得到變局機(jī)會，然而局中人難破局中迷，端看她的造化了?！?/br>
    靜觀明白他的意思，無論御飛虹能不能把握住這一線生機(jī)，外人皆不可加以干涉，否則便是打破規(guī)則，屆時連這個機(jī)會也不會再有。

    他籠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緊，臉上卻綻開了一個笑容：“既然如此，我便拭目以待，若她能夠改變御氏的命數(shù)，我這膝下也可有個徒兒掛上名號了?！?/br>
    人法師只收人皇為弟子，方能教化人族以全道法，可惜靜觀眼界太高，當(dāng)年臨陣反戈的西絕那迦部他看不上，后來開辟中天皇道的姬氏他也看不上，唯對御斯年另眼相待，卻也沒動收徒的念想。

    他現(xiàn)在當(dāng)著常念的面提出要收逆命之人為徒，是明晃晃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悅，也是承諾自己會遵守規(guī)則。

    靜觀說完話后便拂袖而去，偌大靜室內(nèi)只剩下了常念和凈思。

    “你就沒有話想問我嗎？”

    常念的目光分明落在星圖上，凈思卻感覺似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看著自己，她淡淡地道：“你不想說的事情，旁人問也無用。”

    “究竟是什么時候，你開始把自己當(dāng)做旁人？”常念按住琉璃燈的手微頓，他長嘆一聲，蒼老的身形愈顯佝僂，“凈思，我們原是同氣連枝的。”

    凈思垂在身側(cè)的手顫了顫，她看著常念的背影，明明相距不過咫尺，卻好似隔了天地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