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傲笙眉頭一皺，道：“那魔物被關(guān)進了遺魂殿，只待宮主出關(guān)便要處置，想是死路一條，你也不必再多想了?！?/br>
    暮殘聲愣怔片刻便不再問了，蕭傲笙吃不準他到底怎么想的，又不好繼續(xù)說這件事，便只好努力把話題引到別處，開始跟他講這些日子以來發(fā)生的事情。

    “……說起來，北斗也該回來了?！?/br>
    經(jīng)歷了曇谷一事，本來還有些客套疏遠的蕭傲笙與北斗已經(jīng)熟絡(luò)起來。據(jù)他所說，在曇谷劫難過去之后，北斗本是跟著他們一起回重玄宮，不過沒休息幾天就趕了回去，接手了千機閣負責(zé)重建山谷的后續(xù)事宜，把幽瞑換了回來。

    正因如此，在之前各位閣主議事，商量如何處置暮殘聲的時候，有了幽瞑跟他嗆聲，蕭傲笙跟鳳襲寒兩個晚輩才不至于被厲殊全然壓制，最終在司星移的默認和藏經(jīng)閣主的打圓場下，這件事才被押后處置。

    暮殘聲有些好奇：“藏經(jīng)閣主？”

    重玄宮發(fā)展至今，藏經(jīng)閣主元徽資歷最老，留傳在外的事跡卻不多，只比被刻意遮掩過的靈涯真人蕭夙的存在感強上一些，可若是遇到同樣歷盡滄桑的老不死，他的名頭說出來怕也比不得后者響亮。

    “嗯，這位閣主道號元徽，據(jù)說在重玄宮建立之前他便與三寶師結(jié)識，然后受邀來了北極之巔?！笔挵馏舷肓讼?，“元徽閣主性情溫和，處事中庸，十分珍愛書籍，看著有些像人族的老夫子。”

    聽起來，這倒像是一位老好人前輩，只是不曉得所謂“處事中庸”究竟是折中調(diào)和，還是明哲保身了。

    暮殘聲心中思緒轉(zhuǎn)過，又覺得自己這般多想也是無用，便不再多問了。

    蕭傲笙沒察覺這點異常，一路帶著他去找鳳襲寒，結(jié)果被道童告知對方去了司天閣，便只好留下口信，轉(zhuǎn)頭領(lǐng)暮殘聲去了劍閣。

    暮殘聲首次來到重玄宮，自然也是頭回見到傳說中的劍閣。

    與三元閣處處充盈的平和生機不同，劍閣位于重玄宮最外圍的一座懸空孤峰上，將己身與地形融為一體，與護山大陣的邊界相依，倘若真有外敵入侵，劍閣便要首當(dāng)其沖地迎戰(zhàn)，如同護衛(wèi)疆土的將士。

    “劍閣所在之地名為‘道往峰’，乃是……”頓了頓，蕭傲笙眼中浮現(xiàn)復(fù)雜神色，“千年前，魔族之亂已成大禍，又有大批魔修對重玄宮不屑一顧，先后攻打北極之巔妄圖一揚魔道盛名，被宮主打退幾次之后，他們竟是串通一氣，聯(lián)手來襲。

    “彼時宮主不在，師父初任劍閣之主，便將此峰與整座山劈開，令千機閣封鎖護山大陣，率領(lǐng)劍閣子弟在這里迎戰(zhàn)，來犯之輩的尸身堆滿山峰，血水從這里洗刷過后，下了大半夜的血雨……經(jīng)此一役，師父一戰(zhàn)成名，劍閣也就遷來這座山峰，至今不變?！?/br>
    道往峰。

    大道在此，正氣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注）

    只這一個名字、一件傳說，暮殘聲便能窺見昔年號稱“劍道通神，人修第一”的靈涯真人究竟有何等氣魄，可是這敬仰過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無法抑制的痛惜和遺憾。

    物是人非，靈涯劍斷，縱有道往峰尚在，也再無敢做萬人敵的蕭夙了。

    恨不早生千載，見他驚天一劍。

    暮殘聲忍不住去看蕭傲笙：“師兄，你……”

    “一千年了，我一度不愿接受師父的隕落。”蕭傲笙輕聲道，“有人說這是命劫難逃，有人說他死得其所，可是我都不想聽，為此我遷怒宮主和天法師，拒絕接受劍閣的責(zé)任……然而我荒廢了千年光陰，在原地停滯不前，不僅無法挽回，還險些失去了更多?！?/br>
    他明明這樣難過，可是在仰望著道往峰時，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如今，我終于接受了事實，也該擔(dān)起責(zé)任將劍鋒指向前方了?！?/br>
    暮殘聲眉頭微皺，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能沉默。

    蕭傲笙接受了蕭夙已死的事實，那么蕭夙他自己……接受這個天命注定的結(jié)局嗎？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天鑄秘境浴血求生時，恍惚閃過腦海的那些畫面，以及歷經(jīng)千年塵封還死死釘住魔龍頭顱、震懾萬千邪靈的那把靈涯劍。

    蕭夙想來是不認命的。

    那個男人縱被魔化也不摧折心智，他只是輸給了自己的極限，而不是什么虛無玄妙的命數(shù)。然而，他的死亡應(yīng)和了天法師的批命，最終成就的不是蕭夙至死不休的堅持，而是常念洞悉天機的高遠。

    天命注定了人的未來，還是人的選擇成就了天命？

    在暮殘聲胡思亂想的時候，蕭傲笙已經(jīng)帶他登上道往峰，直入劍閣之內(nèi)。

    劍閣雖然獨自擁有這座孤峰，建筑布置卻并不奢華精致，占地最多的地方乃是練武道場，此外才是寢房和靜室等日常居處，連茶水房都只有一個，半點偷閑機會也不留給弟子們。

    然而，最吸引暮殘聲的卻是劍閣最中央的那座塔。

    這座塔的建造看起來很普通，地宮、塔基、塔身和塔剎俱全，共有十八層，可是基臺上面不見塔門，塔剎之上也非相輪寶珠，而是懸浮著一團火焰。

    暮殘聲不禁問道：“這是……”

    “劍冢?！笔挵馏铣谅暤溃皩τ趧π迊碚f，劍比自己的血rou筋骨更重要，因此閣中歷代劍修無論身份尊卑、修為高低，隕落之后埋骨不計，佩劍必須收入劍冢。此舉一來防止不軌之徒竊劍行惡，二來使劍修生平劍意留存以待后人傳承，三來……倘若劍閣罹難，再無人可執(zhí)劍迎敵，劍冢陣法消散，萬劍齊發(fā)以葬敵我?！?/br>
    劍冢只有一道門，位于地宮之前，而這座塔雖高，卻沒有階梯樓道。歷代劍修留下劍意附于劍中，越高層越是劍氣縱橫，欲得先輩傳承者沒有情理可講，只能持劍而上，歷經(jīng)萬劍淬鋒而勇往直前，到后來也許連撤退的機會都不再有。

    曾經(jīng)有不少劍閣弟子不自量力，最終都在塔中死傷慘重，因此每個膽敢挑戰(zhàn)劍冢的人都是勇者，可能夠從里面拿到傳承走出來的才是真強者。

    暮殘聲忽然問道：“那么靈涯劍……也在里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