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衛(wèi)家? 大月氏眾人終于面面相覷了起來。 在西北大地,論起名聲,建帝段銘啟這個大夏天子都未必有衛(wèi)家這般如雷貫耳。 畢竟他們對中原曾經有過的認知還停步在前周裴氏的時期,而后鬼方強盛,徹底切斷了西域與中原之間的商路,兩邊彼此不通音訊已經有好幾十年了,如今是要出使中原,這才臨行前惡補了一番如今中原的局勢知識,可衛(wèi)家卻不一樣。 死守邊關和鬼方一力抗衡的衛(wèi)家,在西域諸國中還真沒多少人會沒聽說過的。 鬼方強盛好戰(zhàn),這些西域國家要么只能稱臣納貢以求自保,要么是曾經有過抵抗卻被打得一敗涂地不得不跪地求和,真能扛住鬼方鐵蹄不肯言敗的,只有衛(wèi)家。 從前周,到大夏,莫不如是。 已經有人重新將目光投向了紀清歌,但此時從他們這邊望去,也只能看見那殊麗清艷的少女的一角裙擺罷了。 達陽圖都此時也終于清醒了過來,他此時手指背心以及整個面龐全都疼痛難忍,痛楚驅走了未盡的醉意,聽見此話也終于愣了神—— 他哪里能想到那個叫自己心癢難耐的女人竟然會和衛(wèi)家有關系? 不等他們想出該如何繼續(xù)追究這一場毆打,衛(wèi)邑蕭眼見這些番人竟還敢肆意張望自家小表妹,眼底已經如同冰封,但臉上卻仍掛著一絲笑,這樣的神情,唯有了解他的人才能知道此刻衛(wèi)邑蕭心中已經大怒。 “不知眾位貴使——準備讓我衛(wèi)家表姑娘如何和親?” 大月氏的人如今就算再傻也看出了惹了眾怒,互望一眼,低聲商議起來。 他們的商議,用的都是本國語言,其他人或許聽不懂,但衛(wèi)邑蕭是聽得懂的。 他在西北邊關出生,邊關長大,從懂事起就在隨著衛(wèi)家與鬼方對抗,耳濡目染之下,整個衛(wèi)家都能聽懂部分西域方言,就連之前衛(wèi)辰修其實都聽得懂,只是心中有氣,故意不肯理會罷了,衛(wèi)邑蕭本就天資聰穎,是衛(wèi)家三子里西域語言最流利的一個,雖然還比不上裴元鴻,但卻也沒有生疏到哪里去,此刻他卻并不說破,就冷眼看著這些人扎堆商議。 而大月氏眾人也很快就商議出了結果。 ——這些中原人會為此惱怒,想來是因為他們國師酒醉之后‘非禮了女子’,雖然在他們眼里這根本不算事,但中原人的禮教中這似乎確實是不可取的行為,如果為此與中原交惡更是得不償失,畢竟他們此行的目的還想要與中原借兵。 當務之急,就是不能真的默認了是他們國師要非禮。 幾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袍,幾步走到殿中,恭恭敬敬的沖上行了個禮,然后就是一番西域言語噼里啪啦的出了口。 還沒等他說完,衛(wèi)邑蕭就冷笑一聲:“怎的?非禮不成還想要往我meimei身上潑臟水不成?事關兩國邦交,我勸貴使還是想好了再說話!” 他聽懂了,其他人可沒有,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淡淡的問道:“說了什么?” 裴元鴻連忙出列,躬身答道:“陛下,大月氏使臣言稱他們國師適才的舉動并非是醉酒發(fā)瘋,而是……” 他話音頓了頓:“……而是,真心仰慕紀姑娘風采,誠心想要以閼氏之位求娶?!?/br> “簡直信口雌黃!”秦丹珠早就氣得臉上變色,這起子番人竟敢無恥至此! 未出閣的姑娘家名聲有多重要?這群混賬當眾行非禮之事不算,竟然還妄圖往她小表妹身上胡攪蠻纏! 就連建帝段銘啟心里都明鏡似得,這樣的言辭,其實也并不高明,只是達陽圖都的舉動眾目睽睽實在沒法遮掩,只能盡力把見色起意給說成是誠心求娶,多少總也能稍微好聽點,這已經是盡了這大月氏使臣的最大努力了。 這若是換了前周時期,有了這樣的臺階,說不得戾帝早就順坡下驢了,只可惜,大夏不是前周,他也不是戾帝。 更何況……段銘啟掃了一眼面沉似水的靖王。 他這個弟弟有多寶貝衛(wèi)家這個表姑娘,他哪會不知道?這些番人輕辱他大夏女子本就已是無禮之甚,更何況好死不死選的還是他的弟妹? 皇帝陛下默默的在心里給大月氏這幾個使臣點了根蠟。 正巧段銘承抬眼望來,目光和天子一個互碰,彼此心中都有了數。 到底是風俗有異,大月氏的使臣們已經從眾人臉色看出了他們的描補似乎出了紕漏,但這些人卻不知道為什么。 畢竟他們都說了是誠心求娶,兩國若能聯姻難道不是好事?怎么這些中原人臉色卻更難看了幾分? 達陽圖都心知自己闖了大禍,若只是輕薄一個女人,他自然不會覺得是什么大事,但如果要因為一個女人與這中原大夏交惡的話,那他此次代表大月氏來出使中原的目的就完全落了空! 不僅僅落空,甚至還有可能從此與大夏交惡! 與他們大月氏分疆裂土的小月氏尚未踏平,又焉能再給本國惹上這樣一個強敵? 一念至此,達陽圖都的醉意終于徹底消失不見,也顧不得自己整張臉都青腫紫漲,也只學著中原人的禮節(jié)沖御座一抱拳,磕磕絆絆的說道:“本國師,誠心求、求娶?!?/br> 被拉開到一旁的衛(wèi)辰修聽這幾個狗屁使臣仍在口口聲聲攀著自家小表妹不放,若不是被其他人死死攔著只恨不得再沖上來揍一頓才好。 話音剛落,就聽一道清麗的女聲不緊不慢的說道:“誠心求娶?” 衛(wèi)邑蕭轉頭,看見紀清歌從秦丹珠身后探出身來,神色十分平靜的說道:“大月氏的國師是么?想娶我?光有誠心可不行!” 任是誰都沒料到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當中,她這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竟然還敢開口,出了這樣的事情,小姑娘有一個算一個,要么哭哭啼啼,要么驚慌失措,最強也就是躲在自家親人身后由親人出面應對,卻偏偏這個國公府家的表姑娘,怎的這么……淡定呢? 不光是淡定,甚至這是還想跟這些番國來使討價還價的意思? 不少大夏官員面面相覷。 段銘承也是愣了一瞬,望了一眼紀清歌,隨后眼底便浮起笑意。 而同樣欣喜若狂的還有達陽圖都,他大夏語言并不流利,那個絕色少女的一番言辭只聽懂了幾個詞匯,但這并不妨礙他覺得此事大有可圖。 那女人肯出面與他說話,這莫不是……意動的表現? 如果這女人自己愿意的話,他今日此舉非但不是調戲女子,甚至還能帶回一個美嬌娘,一念及此,達陽圖都也不顧的自己胸腔內還在隱隱作痛,只一拍胸口:“國師,有牛羊!” “我要牛羊做什么?” “那你、你、要什么?” “我們大夏的姑娘都金貴?!奔o清歌笑吟吟的瞥了一眼面孔腫成豬頭的番國國師:“非英雄不嫁?!?/br> 英雄? 這個詞達陽圖都聽懂了,心中陡然豪氣頓生,剛想開口,卻聽那神女仙娥一般的小娘子的后半句—— “可惜國師大人您不是呀。” 偌大的昭陽殿中落針可聞,唯有少女的音色清脆悅耳,咬字清晰,語速不疾不徐的回蕩在眾人耳畔。 不是英雄?! 達陽圖都臉上頓時色變。 “你——” 這樣的說辭,若是放在西域,對于男兒是極大的羞辱,是必定要拔刀相向的。 “我說的不對嗎?” 容色殊麗的少女目光在鼻青臉腫的達陽圖都臉上一轉,唇角便勾出一絲嘲諷來,曼聲說道:“打不過表哥也就算了,在我面前都敗下陣來,這樣弱不禁風的國師,有什么本事向大夏開口求親?” 說著,她還晃了晃手中那霽紅描金并蒂蓮紋的酒盞。 素手纖纖,小巧的酒杯描金嵌彩華麗非凡,細白的手指翹成優(yōu)美的蘭花狀,輕拈著酒盞轉了轉,紀清歌笑瞇瞇的彎了眉眼:“國師大人,手指頭可還疼么?要不要喚太醫(yī)包扎一下?若是骨折了可別耽擱傷勢?!?/br> 第182章 昭陽殿中少女音色如珠落玉盤,直到最后一個尾音裊裊的在殿中消散,又靜默了一瞬,突然便不知是誰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發(fā)聲之人已經盡量想要低聲,但架不住周遭寂靜,這悄聲的嗤笑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就連御座上的帝后二人都不由心情大好。 ——衛(wèi)家這個小姑娘,真是個妙人兒。 短短幾句話就那起子番國人噎得張口結舌,偏偏還沒法辯駁。 堂堂國師,被個小丫頭一酒杯戳得手指頭腫得蘿卜也似,又被衛(wèi)家小子一頓痛揍,如今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他們不是英雄,連想聲辯都找不出說辭。 “你——你——”達陽圖都又急又氣又怒,加上羞愧和無地自容,本就青腫的臉上剎時熱血上涌,漲紅成了一片。 段銘承忍著心底的笑意瞧著那個幾句話差點沒氣死人的丫頭,原本紀清歌意猶未盡,還想說什么,不經意看到他含笑中帶著寵溺的目光,話未出口就噎住,終于想起了害羞兩個字,臉色一點點紅了起來,老老實實的縮回了秦丹珠身后。 紀清歌老實了,大月氏眾人卻氣得臉色鐵青,偏偏說這話的是個姑娘,他們再是不忿,也不能對個女人說要比武,那豈不是坐視了‘不是英雄’的指正? 但就要這么認了這樣的褒貶,他們心中更是不愿,正不知該如何挽回這一場顏面,大夏的國君卻已經看夠了這一場鬧劇。 段家兄弟二人心有靈犀的互望一眼,皇帝陛下微微頷首,將此事的處置權交給了段銘承。 一個番國的國師,還不夠資格讓大夏天子親口申斥,有靖王出馬,足夠了。 何況,畢竟這事關那個衛(wèi)家的小姑娘。 “大月氏的使臣,不遠千里來我大夏,所為的,不外乎是兩國邦交?!倍毋懗械囊羯巳焕涿C,出口的同時,裴元鴻在一旁向大月氏眾人同聲翻譯著他的言辭。 “若是誠心前來,我國自然盛情相迎,只是……”段銘承話音一轉,語氣頓時冷了下來:“貴國使者們莫要忘了,吾國大夏,并非前周!” “前周時期,諸國亦曾到訪中原?!倍毋懗械囊羯世试诘牡钪谢厥帲骸暗?,不論彼時的中原給諸位留下的都是什么印象,如今都已經過去了!” “今吾大夏,非是前周,前周可和親,大夏——永不和親!” “有大夏一日,不和親,不納貢!” “諸國若愿平等論交,那便是友邦?!?/br> “若心有不軌——”段銘承冷笑一聲:“那便來試試!” 靖王殿下銳利如刀的目光掃過大月氏一行人:“不論今日這一場貴國是否是心存了試探之意,在此本王都可以告訴你們——” “若要交好,那便要對吾大夏子民待之以禮?!?/br> “若是有意交惡的話——大夏也不惜一戰(zhàn)!” 段銘承的這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直接就在六國使臣中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不乏有人偷眼望一眼天子,入目的卻是皇帝陛下贊許的微笑。 達陽圖都等人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卻終究不敢發(fā)作。 他們出使中原是帶著使命前來,并非無所求,如果因為一個酒后無禮的舉動鬧到兩國交惡,他們回去之后有什么臉面向王室交代?! 家國面前,一人之榮辱,真的不重要。 在一陣死一樣的寂靜之后,達陽圖都終于低了頭。 “他說,酒后失儀是他的不是?!迸嵩櫛M職盡責的翻譯了一遍他的言辭:“并非是存心不敬,只是醉意沖昏了頭?!?/br> 段銘承不置可否,達陽圖都軟話都說了,卻等不來回應,不由看向裴元鴻,就見這個容顏昳麗的年輕人沖他平靜的頷首道:“既然如此,請向紀姑娘賠禮便是?!?/br> 滿懷的不忿讓達陽圖都猛然抬頭,剛想說什么,卻突然看見了立在殿中那位年青靖王面沉似水的神色。 目光偏轉,入目的朝臣百官,乃至右側的一眾女眷,無不靜靜的在看著他,達陽圖都的腦中終于清晰的意識到——這里,不是他的國家。 他們出使大夏,使節(jié)數人,連帶護送的本國兵卒加起來也才不到三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