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清歌跟在知客僧身后一路穿行在鱗次櫛比的佛堂和禪室，前面正殿副殿供有佛像，往來香客絡(luò)繹不絕，待到穿過中門，沿路而行，便到了后山佛塔和碑林，一座座大小佛塔高低不同的默然林立，倒是從未見過的景象，穿過塔林再向前行，便是法嚴(yán)寺偌大的后山。

    “小師傅，還不曾到么？”眼見前面越走越偏，紀(jì)清歌奇道。

    ……她小師叔不是說借住于此？難不成竟是住野地里？

    “前面不遠(yuǎn)了，女檀越無需擔(dān)心，這里是著名的玉泉所在，前面不遠(yuǎn)便是泉水，真人今日在、在那處……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這知客的后半句言辭頗為模糊，聽得紀(jì)清歌心中疑惑——她小師叔究竟干嘛了？弄得人家這樣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這一份疑問，直到見了人才恍然大悟。

    潺潺清澈的泉畔，林蔭青翠，鳥語花香，然而與這一幅美景畫卷格格不入的，是一處燒得正旺的火堆。

    “小歌兒你來的正好?！便迩嗔馗吒吲d興舉著一只剝了皮的兔子架在火上不停的翻轉(zhuǎn)——

    “再烤一刻就剛好入味了。”

    第166章

    頭頂晴空暖陽，夏日的日光雖然熾烈，但此處卻林蔭茂密，蒼翠樹木如同綠色華蓋一般，將熾熱日光盡數(shù)遮蔽，只偶有那枝葉扶疏之處有一束束金色的光線筆直的灑落下來，將此處妝點得更加明媚。

    玉泉山就是因這一處水質(zhì)絕佳的泉水而得名，即便是寒冬臘月此泉也不封凍，帝京之內(nèi)不少大戶人家都有專人來此處取水烹茶，為此泉畔也有特意修建道路和直通水面的取水階梯。

    密林幽遠(yuǎn)，泉水淙淙，本應(yīng)是草木芬芳泉水清冽，如今卻到處都彌漫著烤rou的香氣。

    紀(jì)清歌忍了片刻，到底還是彎了嘴角。

    ——這樣的場面也還罷了，她小師叔向來不羈。

    可……偏偏一側(cè)就是有名的佛門凈地。

    就只看那個眉清目秀的知客僧一臉不忍卒睹的樣子不停在念佛號，也能知道他內(nèi)心所想了。

    此情此景就連紀(jì)清歌都覺得沒眼看，轉(zhuǎn)頭望向那僧人：“你們竟不把他打出去？”

    沐青霖不懷好意的沖那已經(jīng)烤得四處飄香的兔子呲了呲牙：“這兔子已經(jīng)超度過了。”

    “小師叔——”

    “真的，不信你問這小和尚?！便迩嗔匦σ饕鞯膹澲一ㄑ郏骸八麄兎秸捎H自念的往生咒。”

    紀(jì)清歌噎住半晌，到頭來只能嘆口氣，那個年輕的僧人更是多一個字都不想聽，眼見人也帶到了，告退之后逃也似的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紀(jì)清歌沒奈何，也只能接過曼蕓手中提的提籃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沐青霖眼睛一亮：“帶酒了？”

    “沒。”

    “嘁?！?/br>
    紀(jì)清歌哭笑不得，她來佛寺帶酒像什么話？眼見沐青霖一臉失望，只能取出里邊的食盒笑道：“酒沒有，但是有糖和點心?！?/br>
    沐青霖這才勉強回了幾分顏色，心知自家小師叔是個什么德性，紀(jì)清歌抓緊問過靈犀觀眾人可否安好，心中惦念的人和事都問完了，這才話音一轉(zhuǎn)，奇道：“小師叔為何會暫住在佛寺？”

    帝京也是有道觀的，就算沒有，客?？偛蝗?，她小師叔又從來沒缺過錢，怎的卻好端端一個道士專門跑來佛寺借宿？

    “他們家方丈非要我留宿，我不肯就一哭二鬧三上吊?！?/br>
    ——噗。

    “真的！”沐青霖撕了一條兔子腿叼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說著：“不信待會見了你問那老禿……和尚?！?/br>
    紀(jì)清歌倒是一怔：“住持要見我？”

    “自然是我想見你?！便迩嗔貨]好氣的瞪了一眼：“不過那老家伙肯定會來便是了?！?/br>
    “大人，山上有人守著?！?/br>
    聽到回報，灰衣人眉頭微皺——靖王今日罕見的來了法嚴(yán)寺，這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且……

    他的撒出去的探子也并未提前告知他會有此事。

    見他沉吟不語，手下一個漢子有些急：“探過了，守衛(wèi)都是在前面寺院里，后山并沒什么人，不動手嗎？”

    此人一句話，卻惹來了其他人的視線：“殿下也在?！?/br>
    “他——”那漢子有些想說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只用目光看著領(lǐng)頭的灰衣人。

    是啊……‘殿下’也在。

    山上同時多出了兩位殿下，這也未免太湊巧了些。

    何況，那一位的行蹤他們不能提前預(yù)知到也還罷了，靖王府向來水潑不進，他們的人手安插不進去，摸不到靖王的動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另一位‘殿下’，卻本該是老老實實聽他們調(diào)遣的。

    灰衣人眼中浮出了一絲嘲諷。

    原本還有幾分相信那位‘殿下’終于聽話了呢，可他無端出城來了法嚴(yán)寺，這件事，他事前可并未提起過……更不曾上報過。

    偏偏是今日？

    是巧合，還是……？

    “究竟動不動手？”之前開口的那個漢子明顯有些沉不住氣。

    這難得的一個機會，那女的落了單，身邊沒有衛(wèi)家人跟著，雖說沒湊巧，竟然會和那兩位撞了日子，但……帝京城里他們沒法施展手腳，今日可是個良機！

    按理來說，要對付一個小女娘本來也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說范不著當(dāng)真，但妙就妙在這小娘子身后的是安國公府，而她自己又只是個平民，何況那個靖王對她另眼相看又是人盡皆知，能把她握在手里，最起碼安國公府和靖王兩大勢力都會投鼠忌器。

    領(lǐng)頭的灰衣人瞥了他一眼，暗沉沉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閃而過，卻快得讓人抓不住蹤跡。

    “讓鴉去將前后山隔開，狼速戰(zhàn)速決，記得，要活的，但如果事有不諧，就自保為上?！被乙氯苏f完，取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其他人見怪不怪的接了過去，將里面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藥丸一人一粒服了。

    “各自該帶的信物可帶好了？”

    見他們齊齊點頭，灰衣人一聲令下，很快身邊原本的十多個人就只剩了兩個還安靜的站在身后。

    “主子?！敝钡酱藭r，那兩人中才有一個低低的出了聲：“殿下那邊……？”

    “不用管?！被乙氯说恼f道：“他既然自作主張，那被波及也是活該。”

    望了一眼那些人消失的地方，灰衣人眼中嘲諷終于顯露了出來。

    ……原本不過是想弄個人質(zhì)在手，誘那靖王出京追尋，沒了靖王坐鎮(zhèn)的帝京，就如同拔去了利爪的老虎，他們的謀劃會容易很多，可……想不到……

    這一場原本的謀劃臨時更改，究竟改成了什么模樣，也只有他自己和他身后兩個真正的心腹才知道了。

    不過，如今這般局面卻更有趣。

    鴉和狼這兩組原本就不那么聽話好用的人，今日也正好能派上他們最后一次用場。

    “讓原定接應(yīng)的蛇悄悄回洞。”灰衣人慢慢收起笑：“灰雀和我一起回城，該是去拜訪一下故人了?！?/br>
    香煙繚繞的法嚴(yán)寺殿堂之中，佛像靜靜的矗立，冰冷而又高大，在一陣陣檀香繚繞的煙氣中，眼神悲憫的俯視著眾生。

    而如今，這間本該是香客絡(luò)繹的殿內(nèi)卻鴉雀無聲，空曠曠的殿堂只有段銘承一人負(fù)手而立，仰望著那尊金碧輝煌的佛像。

    “王爺，那個方丈還是不肯見?！贝┲簧砥胀ㄐＮ疽律赖?，是歐陽，臉上分明有幾分氣惱。

    段銘承淡淡的嗯了一聲，連神色都沒有波動一絲。

    “隨他去?！?/br>
    “可……”歐陽有幾分不忿。

    “無所謂，本來也不是來找他的?！倍毋懗新唤?jīng)心的轉(zhuǎn)著手上的赤玉扳指：“紀(jì)姑娘到后山了么？”

    “是?！睔W陽原本想說什么，此時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回話道：“一路穿過碑林，應(yīng)該是去了泉水近旁?！?/br>
    回城的時候可以接她同路，段銘承臉上露出一絲笑來，畢竟公務(wù)之后有佳人相伴總算是自己占了便宜。

    至于是特意要挑同一天什么的，這一點靖王殿下是不會承認(rèn)的。

    大殿之內(nèi)片刻的安靜之后，歐陽耳尖動了動，低聲道：“王爺，人來了。”

    段銘承不置可否，歐陽靜靜退到一邊，周身氣機一斂，便如同隱去了形態(tài)一般，幾乎讓人留意不到他的存在，隨著他的退避，殿中重新歸于了一片寂靜，直到一名穿著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侶引著裴元鴻入內(nèi)之前，裴元鴻都以為殿中空無一人。

    然而背對著他的那一道挺拔的身影清楚明白的告訴他——此處有人。

    裴元鴻并不奇怪，俊秀得幾乎不似凡人的臉上平靜如初，步入殿內(nèi)之后也只在于那名僧侶商議長明燈的事，最終僧人捧出一盞普通大小的蓮臺樣式的燈盞和油壺，裴元鴻親手向燈內(nèi)注入燈油，又親手點燃了燈芯，雙手捧著，一路供奉到了佛前，又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叩拜之后，這才起身，靜默的立在原地。

    段銘承沒有轉(zhuǎn)身看他，在心底慢慢計算著時間，半刻鐘短暫無比，攸然乍逝，隨著心中計算的時間走完最后一分，段銘承毫不拖泥帶水的轉(zhuǎn)身就向殿外邁步。

    ……他的小姑娘就在這里，當(dāng)他真有耐心在這浪費時間呢？

    “殿下請留步?！迸嵩櫺闹械蛧@一聲，轉(zhuǎn)身恭恭敬敬沖著那一道挺拔的背影俯身下拜了下去：“請聽在下一言?！?/br>
    段銘承停步，卻沒轉(zhuǎn)身，更沒叫起，只淡淡的說道：“你還有半刻鐘的時間?！?/br>
    ……半刻鐘么？

    裴元鴻垂眼盯著身前清掃得極為光潔的青石磚地——足夠了。

    而與此同時的后山玉泉水畔，沐青霖毫無形象的叼著一根兔子的腿骨，就跟叼棒棒糖也似，突兀的就停住了話音，紀(jì)清歌有些疑惑的望過來。

    “小歌兒，想吃野味嗎？”

    “不想?！奔o(jì)清歌二話不說就搖頭。

    “真的不想？”

    “真的?！?/br>
    沐青霖嘆口氣，吊兒郎當(dāng)?shù)钠鹆松恚骸澳銈冞@些小丫頭，從來都最會口不對心，明明想，偏要說不想……”

    紀(jì)清歌一臉的莫名其妙：“小師叔，我真不……”

    ……就她小師叔那點子廚藝，也就只有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了。

    “不，你想！”沐青霖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偏頭望著疑惑不已的少女，桃花眼微微瞇起：“快說，想不想？”

    紀(jì)清歌望了沐青霖一瞬，不情不愿的點了頭：“想?！?/br>
    “這才乖?！?/br>
    沐青霖笑瞇瞇點點頭，一臉的孺子可教，紀(jì)清歌覺得有些不忍直視，目光剛剛移開一瞬，突然覺得不對，再轉(zhuǎn)回來，眼前竟然已經(jīng)沒了人。

    紀(jì)清歌猛然皺了眉……她原本以為小師叔逗她玩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