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的確愛吃荔枝，只不過這新鮮荔枝可是難得之物，這回進(jìn)貢的，后妃里頭除了皇后，也就只有淑蘭二妃，還有懷著身子的佳貴人得了。

    昨兒春星閣也送來了一小簍，她早就吃完了，今兒在涼房又用了一小碟，還是有些饞，沒成想蘭妃頗會投她所好，且瞧著這量，是把皇上賞的全給送過來了罷。

    蘭妃又道：“荔枝性溫，只不過放在冰鑒中浸過后不免寒涼，王妃還是慢些吃的好?！?/br>
    明檀矜持應(yīng)了。

    可待蘭妃走后，明檀就忙指揮著婢女將荔枝全都擺了出來。

    不是在涼房看戲，她也不必自個兒剝，邊吃著婢女剝好的冰荔枝，邊讓人染著丹蔻，素心還在一旁給她念書，習(xí)習(xí)夜風(fēng)吹來，怎是“愜意”二字了得。

    只不過若知這份愜意的代價是半夜小腹絞痛、動靜折騰得整個永春園都誤以為春星閣出了人命、圣上差點都擺駕前來，明檀必會好好聽蘭妃之言。

    “王妃如何？”

    封太醫(yī)斟酌道：“王妃食多了冰荔枝，又，又……”

    “又什么？”

    “又月信方至，所以小腹絞痛?！?/br>
    封太醫(yī)被婢女前來尋他時那番焦急模樣驚出了半身汗，此刻背上的汗被風(fēng)吹干，還涼颼颼的：“微臣已為王妃開了緩解之方，只這絞痛本就因人而異，許是還要痛上些時辰才能有所緩解?！?/br>
    江緒：“……”

    他今夜在營中，原是要與青州回來的將領(lǐng)秉燭議事，聽人來稟王妃小腹絞痛，面無人色，疑是被人投毒，只好撂下一眾將領(lǐng)，匆匆趕回。

    可竟是吃多了荔枝。

    他默了默，忽而撩簾入屋。

    屋內(nèi)，明檀縮在榻上，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再痛呼了。小腹還是一陣陣絞痛，每每襲來，額間便會滾落豆大汗珠，她蜷成小小一團(tuán)，疼得意識都有些模糊。

    今日所議之事甚為要緊，被這等荒誕小事擾斷，江緒心中本是有些厭煩的，可見到她這般頭發(fā)凌亂，面若紙色，難受又可憐的樣子，那點兒厭煩即刻便被其他情緒取代。

    他落坐榻邊，輕輕幫她捋開貼在面上的發(fā)絲，粗糙指腹在她柔嫩的小臉上停留了會兒，正欲傾身，又對上她朦朧睜開的雙眼。

    “夫君。”她的聲音極小，還帶著哭腔，“阿檀怎么了，阿檀是要死了嗎？”

    “無事，別怕?！?/br>
    他想了想，將人撈了起來，抱在懷中，溫?zé)岬恼菩馁N住她的小腹。

    “阿檀到底怎么了，方才流了好多血，該不會是吃錯什么東西小產(chǎn)了吧？”

    她平日月信從未如此疼過，今日又頻頻提及有孕一事，下意識便作此想。

    江緒完全不知她為何會聯(lián)想至此，一時無言，竟不知該不該答。

    見他不出聲，明檀以為是默認(rèn)的意思，眼淚唰唰唰地便流了下來：“阿檀對不起我們還未出世的孩子，都是阿檀的錯，到底是為何，是不是佳貴人……”

    “不是，并未小產(chǎn)，只是吃多了冰荔枝，來了月信而已。”江緒不得不解釋。

    “……”

    明檀立馬收了哭聲，淚眼汪汪地望著江緒，還不自覺打了個淚嗝。

    第五十三章

    深夜， 月色溶溶，明星點點，春星閣內(nèi)也燭火通明。

    明檀得知腦補的是個烏龍， 心中大石落定之余，委實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在江緒面前出糗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如今應(yīng)對起來也頗有幾分游刃有余。

    她打完淚嗝沒過幾瞬，就立馬皺眉捂住小腹，趴在江緒肩頭，氣若游絲道：“夫君， 好疼，阿檀肚子好疼?！?/br>
    雖是在轉(zhuǎn)移話題， 但明檀也沒說謊， 她的肚子仍是一陣陣地抽疼得緊。

    江緒不知該如何安撫， 只拍了拍她的肩，不甚熟練地安慰了聲：“再忍忍。”

    好在封太醫(yī)開的藥終于煎好送了進(jìn)來， 那藥溫?zé)?，里頭應(yīng)是放了紅糖，甜甜的。江緒耐著性子一勺勺喂，明檀也乖， 半點都沒抗拒。

    只不過正如封太醫(yī)所言， 絞痛因人而異， 喝下去半晌， 明檀也未有緩解跡象。

    素心又灌了湯婆子送進(jìn)來， 江緒接過，依素心所言， 將其隔著里衣放在了明檀的小腹之上。

    可這大熱天用湯婆子，明檀的汗越出越多， 原本只是疼，現(xiàn)下又多了一重?zé)幔y受得像只病蔫的小貓，唇色蒼白，只能軟軟地縮在江緒懷中。

    也不知是方才拿肚子疼轉(zhuǎn)移話題遭了報應(yīng)還是如何，過了許久，未有緩解便罷，她還感覺腹痛愈發(fā)頻繁劇烈。

    “夫君，阿檀真的好疼?！彼滩蛔。乜蕹隽寺?。

    江緒抱緊她，下巴抵住她的腦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不自然地安撫著：“乖，不哭?！?/br>
    “夫君，你能不能直接將阿檀敲暈，這樣就不用疼了?！?/br>
    別說，江緒還真認(rèn)真考慮了下。

    可很快明檀又抽噎道：“算了，敲暈也很疼，若是一記敲下去還沒暈，也太遭罪了……夫君會點xue嗎？有沒有什么xue位是一點便能暈過去的？”

    有是有，只不過能讓人即刻陷入昏睡的xue位都很危險。

    江緒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將她放在榻上，落下帳幔，召了封太醫(yī)進(jìn)來。

    “太醫(yī)，王妃腹痛之癥暫未緩解，可否用藥或是施針使其昏睡?！彼麊枴?/br>
    明檀和小可憐似的，小聲在帳內(nèi)補道：“不要施針，施針很疼的。”

    “這……”封太醫(yī)想了想，“此癥宜疏不宜堵，隨意用藥怕是不妥。這樣，微臣減一減量，為王妃配一服安神湯，好助王妃盡早入眠，王爺以為如何？”

    如今別無他法。

    江緒點頭應(yīng)允。

    封太醫(yī)忙躬身告退，去為明檀開方。

    不一會兒，安神湯煎來了，明檀又服下這碗封太醫(yī)親自盯出來的安神湯，可她這神還沒怎么安，倒有些想要如廁了，畢竟這湯湯水水也灌了好幾碗。

    于是江緒又抱她下了榻。

    江緒本想直接將她抱去廁房，可明檀怕丟人，說話都快沒聲兒了，還死活不讓，只叫婢女?dāng)v著，艱難地走去了廁房。

    她這情形，如廁也麻煩得緊，要忍著疼換月事帶，還要堅持凈手凈面。

    一通折騰下來，回到床榻之時已近三更。

    值得慶幸的是，明檀小腹絞痛稍稍有些緩解，也終于有了些朦朧睡意。

    湯婆子早涼了，她不讓再灌，說是熱得慌，只哼哼唧唧讓江緒用手給她暖著，還得寸進(jìn)尺地在他耳邊哽咽撒嬌道：“夫君親親阿檀，再幫阿檀揉一揉肚子好不好?！?/br>
    江緒此刻自是有求必應(yīng)，親了親她的眉眼，還耐心幫她揉著小腹。

    “好了，快睡。”他聲音低低的，聽著還有幾分難得的溫柔。

    明檀覺得小腹的疼痛正在逐漸消失，她的意識也在慢慢消失。

    待明檀沉沉入眠，江緒才放緩揉肚子的動作，他望著賴在自己懷中的明檀，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竟是比平日要柔和不少。

    這一夜，春星閣的人都沒睡著，風(fēng)止軒的佳貴人也一宿沒合眼。

    她白日才與定北王妃有了齟齬，夜里定北王妃就小腹絞痛疑被下毒，這叫她怎么敢合眼？若真是被下了毒，眾人可不頭一個就得懷疑她？！

    那么問題來了，到底是有人想借她之名除掉定北王妃，還是有人想故意弄上這出好嫁禍于她？

    會是誰呢？皇后？蘭妃？還是定北王妃自個兒唱了出戲？

    既是被下毒，自然就得查毒從何而來，那她這兒該不會被人安了釘子，提前在屋中藏了毒好等人來搜時抓一個人贓并獲吧？

    深更半夜想到這些，佳貴人坐不住了，連夜便將自個兒居住的風(fēng)止軒翻了個底朝天，還提溜了不少下人進(jìn)屋輪番審問。

    這通忙活一直忙到天亮，也沒忙出個什么結(jié)果，佳貴人懷著身子，眼底熬得烏青，疲憊非常，委實是有些撐不住了。

    恰好這時有人來稟：“貴人，昨兒夜里定北王妃并非被下了毒，仿佛是……吃了些冰荔枝，鬧肚子?！?/br>
    “……”

    佳貴人支著額的手滑了滑，半晌才雙眼無神，遲緩地問了句：“你說什么？冰荔枝，鬧肚子？”

    “是?！?/br>
    佳貴人也不知怎的，白眼一翻，直接氣昏過去了。

    明檀鬧的這通烏龍，不止佳貴人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了，畢竟永春園就這么大，眾人又都關(guān)注著，想瞞也瞞不住。

    明檀現(xiàn)在心里頭就是十分后悔，也沒臉出門。

    想當(dāng)初梁家明楚奉昭永樂輪番設(shè)計都沒能毀她精心維持十?dāng)?shù)載的名聲，如今卻是一著不慎，栽在了幾顆冰荔枝上！她光是想想被人在背后議論定北王妃吃個荔枝都能吃出有人行刺的動靜，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還沒人敢當(dāng)著她的面議論。

    這幾日沒臉出門，明檀只好呆在春星閣中給江緒繡起了早先說好的香囊。

    香囊這種小物件，做得再精細(xì)，也費不上多少時日，繡完香囊，明檀閑閑無事，又想起了江緒之前說過的話――她體質(zhì)弱，需得好好鍛煉。

    先前她答應(yīng)江緒要學(xué)射箭，可答應(yīng)是一回事，學(xué)又是另一回事，她躲著懶，今兒裝睡，明兒起不來，愣是拖到來永春園都沒再去過府中的演武場。

    此番她心血來潮，又怕江緒嫌她反復(fù)不愿再教她射箭，便拿小腹絞痛一事賣了賣慘，順便又用精心縫制的香囊明行賄賂，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很順利地讓江緒重新答應(yīng)了此事。

    春星閣雖無演武場，但后頭便有一片竹林。江緒讓人在林中空地豎了個箭靶，還特地著人送來之前給她定做的小弓。

    正所謂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江緒如此作想，明檀也是如此作想，只不過她利的器不是弓，而是學(xué)射服。

    她決定要學(xué)射箭之后，便伏在桌案上畫了張學(xué)射服的圖，將配色衣料一一標(biāo)注在側(cè)，遣人快馬加鞭送去了錦繡坊。

    錦繡坊也不負(fù)她望，不過兩日，便趕出了件與她所畫之圖完全一致的學(xué)射服。

    明檀換上之后，十分滿意：“夫君，好看嗎？阿檀穿上這身是不是十分地英姿颯爽！”她提著裙擺在江緒面前轉(zhuǎn)了轉(zhuǎn)圈，明眸皓齒，神采飛揚。

    江緒：“……”

    明檀還道：“我還讓人專程做了雙小靴，不過還沒送到，若換上小靴這身就更為完美了，到時候一定會更好看的！”

    “射箭在于姿勢、力道、準(zhǔn)頭，不在衣裳?！苯w忍不住提醒了聲。

    “不，阿檀以為，姿勢力道準(zhǔn)頭固然重要，但有一身與之相配的利落衣裳也很重要?！?/br>
    “重要在哪？”

    “重要在心情會好啊?！泵魈蠢碇睔鈮?，“這射箭與打仗其實是一個道理，夫君你領(lǐng)兵上陣之時，是不是需要先鼓舞鼓舞士氣？阿檀雖不通兵法，但也知道士氣可是打仗取勝的關(guān)鍵所在，那同理，學(xué)射的興趣與勁頭也是學(xué)射取得顯著成效的關(guān)鍵所在，穿了令人心情愉悅的衣裳，學(xué)射勁頭十足，不就會事半功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