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明敘涯只會比她更了解兆花陰的性格,也只會比她更了解兆花陰的手段與神通。 陸照旋自忖,若她有兆花陰這等仇人,絕不可能置之不顧的,哪怕她已道器崩毀,哪怕她已飛升超脫。 而以明敘涯的性格,又十分信任、依賴這位師尊,不會放過這個窺見師尊飛升大秘的機(jī)會。 故而,陸照旋得了兆花陰的傳承,便近乎于被明敘涯保進(jìn)問元了。 這既是兆花陰留在傳承中的判斷,又是陸照旋根據(jù)兆花陰與明敘涯過往多年判斷,甚至于是寧懷素特意提點的。 元門那頭,年玖與寧懷素各有盤算,也不會動她,玄門三位問元大能便更無害她的必要。 至于問元以下,若有誰想要她的命,那只能看各人本事了。 這許多,陸照旋心知肚明,旁人卻未必明白,她更不會去解釋,聽陳凌澈如是指責(zé),不僅不慌張,反倒一板臉,沉聲怒斥,“方今已被人逼到家門口了,還在說甚么不能妄動,如何對得起祖師垂導(dǎo)!” 她神色冷淡,緩緩道,“既然玄元雙方俱不敢妄動,想必我將那西海魔窟拔除了,元門也會謹(jǐn)慎小心忍下的?!?/br> 她言語張狂,神色漠然,似絲毫沒有把玄元之爭、十洲五島浩劫放在眼中,眾人見了,既覺她許真是年輕沖動,又覺她果真是一等一的殺星,再想到她往西海一行何等果斷、傳聞中何等手段非凡,不由俱不做聲。 “陸師妹,我勸你一句,你還年輕,經(jīng)驗少,不知這實情不是強(qiáng)詞奪理便能改變的?!标惲璩翰慌滤缮嗳缁?、蠻橫胡扯,這樣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適做理宗門大事的天權(quán)殿主,他就怕陸照旋冷靜沉穩(wěn)。此時見她竟真如自己所愿,不由暗喜,更加和顏悅色。 陸照旋冷笑,開口卻無比平靜,更顯出十分冷酷,“陳師兄,既然你非要說到這一步,我也勸你一句?!?/br> “大道之爭,不在口舌。” 意頗不屑。 她的傲慢、不屑,盡數(shù)為陳凌澈捕捉到,縱他已是蛻凡真君,也為這鮮明、強(qiáng)烈且絲毫不加掩飾的態(tài)度感到刺痛,不由眉頭緊鎖,沉聲道,“那你有何見教?” “大戰(zhàn)將起,問元不涉塵世,正是我輩戮力之時,闔該一展身手,為玄門效死?!标懻招従彽溃拔业韧懛材耸切畱?zhàn)重要力量。不如便請陳師兄與我一同去往其他洲島,以元門蛻凡之命作比,看誰能為玄門貢獻(xiàn)更多?!?/br> “這是胡鬧!”縱這法子不是陸照旋提出來針對他的,縱陳凌澈只是旁觀者、局外人,也要斥責(zé)這么一句,“天權(quán)殿主之位并不只是比誰更能殺人、誰實力更強(qiáng),還要經(jīng)驗更豐富,更能為宗門做出有利的決策?!?/br> 陸照旋知道他要說這個,正要開口,卻聽趙雪鴻溫言道,“方今玄元之戰(zhàn),元門蛻凡死得越多,對玄門便越有利,對我鳳麟洲、洞冥派自然也是如此。” 眾人皆驚,紛紛朝趙雪鴻望去,便見她笑容和煦、言語溫柔,“亂世自有亂世之法,我洞冥派不該抱著陳規(guī)舊習(xí)固步自封,豈非慢待英豪?” 這滿室之中,屬趙雪鴻最弱不禁風(fēng)、最無攻擊性,然而她一開口,竟無人敢反駁,雖仍有不服,卻只得面色復(fù)雜地望著她,聽她一言決斷。 “陸真君之法既符當(dāng)下之情,又合尋常之理,我以為極妙,便這么辦吧?!?/br> 第66章 東翁舊客,西海洞府 陸照旋回宗門, 敖正銘雖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卻是第一個找上門的。 說來他這些年的經(jīng)歷,簡直叫人忍不住為他掬一捧辛酸淚。 原本好好的一個西海大修, 在三上宗俱不插手之地逍遙自在,卻因朝家事, 不僅兒子被人一把剝?nèi)堶[,自家也給倒貼上,朝著一個未凝嬰的小輩俯首帖耳。 當(dāng)年敖正銘聽了陸照旋的忽悠,信了她是洞冥派師徒一脈蛻凡大能轉(zhuǎn)世, 以為自家抱上了大腿,誰知陸照旋自奪下真?zhèn)髦缓?,一別就是數(shù)百年, 杳無音訊, 這大腿抱上了相當(dāng)于沒抱。 好在陸照旋并未拘著他,敖正銘甩開了朝家,樂得繼續(xù)做他的西海大修,雖受了洞冥派些管束,但也并不算嚴(yán)苛, 日子還是十分逍遙。 誰知一轉(zhuǎn)眼,十洲五島通道便緩緩開啟。初一開始, 以敖正銘的修為,對上來鳳麟洲的元門修士,全無擔(dān)憂的必要。然而時日久了,前往鳳麟洲的修士修為越來越高, 漸漸竟有超過元嬰二劫的大修了,敖正銘在西海聽聞,已生警惕。 偏偏時運不濟(jì), 也不知倒了什么大霉,又是一方通道開啟,不偏不倚,正落在西海之上,就在敖正銘的嘯平龍宮旁! 這次來的元門修士修為一個比一個高,隱約有在西海盤踞之勢,敖正銘?yīng)毮倦y支,便朝洞冥派求助,無奈陸照旋人走茶涼,玄門大能又另有算計,不打算與元門在此爭鋒,并不愿派人相助。 敖正銘無奈,只得見勢不妙收拾鋪蓋,拖家?guī)Э诘貋硗侗紪|主了。 陸照旋彼時早已前往外洲,敖正銘尋不見人,只得試著往郁聽然處一探,恰逢后者晉升蛻凡,奪下天璇殿主之位,知道徒兒有這么一個門客,便叫他權(quán)住在天璇殿內(nèi),待陸照旋回來再說。 郁聽然對敖正銘并不上心,分外瞧他不上,全為了徒兒的面子拉扯一把,兼且又是個外和內(nèi)冷的性子,敖正銘心知肚明,也不敢去攪擾。 他在天璇殿內(nèi)堪稱寄人籬下,頗不得意,早沒了當(dāng)初西海大修的意氣風(fēng)發(fā),既覺自家窩囊,也不敢出去直面元門鋒芒,整日里盼星星盼月亮,只盼著陸照旋能早些歸來,他在洞冥派中日子也好過些。 敖正銘有這盼頭,自然天天翹首,天璇殿內(nèi)來來往往,他個個收入眼中,一點動靜也不拉下。他為人圓滑,旁人雖對他有些隔閡,卻多半能為其哄個笑臉,給他稍透露一二瑣細(xì),敖正銘來者不拒,這便令他消息十分通達(dá),堪稱洞冥派的包打聽。 前些日子,洞冥派陸真君將西海元門盤踞之地盡數(shù)剿滅之事傳至天璇殿,敖正銘壓根沒往陸照旋身上猜,料來縱是蛻凡大能轉(zhuǎn)世重修,這區(qū)區(qū)六百載,也沒法連渡元嬰三劫、晉升蛻凡的。故而,他唏噓一番老家便罷了,壓根不敢孤身回西海安家。 這些日子,五姓孔家的蛻凡真君將卸任天權(quán)殿主之事,敖正銘自然早有耳聞,郁聽然這兩天去天權(quán)殿議事是為此,他也料到了,然而他卻未料到郁聽然回了天璇殿,便久違地相召,朝他笑道,“我那徒兒回來了,你在我這天璇殿四百載,如今我完璧歸趙,你去投奔她罷。” 敖正銘狂喜,唯唯諾諾朝郁聽然稱謝,得后者隨意一擺手,他便知禮數(shù)盡夠了,迫不及待地收拾鋪蓋,拖家?guī)Э诘厝り懻招恕?/br> 陸照旋當(dāng)初一別鳳麟洲,什么也沒留在從前在洞冥派的洞府中,并無占據(jù)的意思,因她數(shù)百年未歸,管事去請示了郁聽然,經(jīng)獲準(zhǔn)后又把洞府分給了旁人,如今陸照旋蛻凡歸來,那管事又誠惶誠恐來向她稱罪。 陸照旋并不把那洞府當(dāng)一回事,擺手便叫算了,管事又要為她布置新洞府,也被她拒絕了,“我自有去處。” 敖正銘來時,便見管事誠惶誠恐,仍怕是先前的安排惹了蛻凡真君不悅。 “也不必你為我安排仆役管事?!标懻招f到此處,忽地微微一笑,偏首往門外望去,正對上敖正銘,“喏,我家大管事來了?!?/br> 敖正銘本還擔(dān)心陸照旋一別數(shù)年,會不會不認(rèn)他這個門客,如今聽了她這話,不由又驚又喜,朝陸照旋長長一揖,口稱東翁。 陸照旋一伸手,敖正銘便身不由己地起身朝她飛來,落在她面前,為她擺布,竟無分毫自主之力。 敖正銘大駭,他這些年窩在洞冥派,于修煉上頗為上心,數(shù)百年中精進(jìn)頗多,然而在陸照旋這一手中,竟好似凡人孩童一般,莫說掙扎,甚至都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 這豈是元嬰修士能做到的? 可陸照旋一去方六百載,縱她再怎么天縱奇才,也不該從元嬰直渡三劫,晉升蛻凡??? 敖正銘驚駭之極,又隨之生出無限歡喜,全由不敢置信壓著,只能以驚愕與歡喜的目光望著陸照旋,等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陸照旋在這目光里,緩緩頷首,“我此番歸來,已晉升蛻凡,即將開府,不知你可愿來我這洞府,做個統(tǒng)領(lǐng)事務(wù)的門客?” 若說方才敖正銘畢恭畢敬,是因親身在洞冥派待了數(shù)百年,對三上宗煌赫有了概念,越發(fā)明白陸照旋作為嫡傳究竟是何地位,因而敬她,如今待她便是幾乎要卑微到土里去,心里卻又歡喜到天上去。 蛻凡修士! 問元避世不出,蛻凡便是這十洲五島的最頂層人物,無論放在哪里,都是最有排面的存在。 他竟搭上了這等人物,還被她托付洞府統(tǒng)領(lǐng)一切事務(wù)? 敖正銘在洞冥派寄人籬下、郁郁不得志了數(shù)百年,一朝竟遇上這等機(jī)緣,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又驚、又愕、又喜,一時滿口承諾與好話沒個完地往外蹦,把旁邊那洞冥派的管事聽得一愣一愣。 陸照旋對敖正銘的性子早有了解,對他這反應(yīng)并不奇怪,只是繼續(xù)道,“說來,我這洞府所落之地你也十分熟悉?!?/br> 敖正銘趕緊住口,洗耳恭聽。 “就在西海?!标懻招a(bǔ)充道,“整片西海?!?/br> 敖正銘錯愕無比,又覺再合情合理不過。 當(dāng)初元門決定在西海盤踞,從西海潰逃的可不止敖正銘一家,整個西海都成了元門的地盤。陸照旋如今搗毀了元門盤據(jù)地,自然也就叫整個西海成了無主之物。 成為西海唯一的勢力,這是敖正銘曾經(jīng)的夙愿,然而在三上宗注視下,無異于癡人說夢,孰料多年以后,竟以這種形式實現(xiàn)了! 西海與元門外洲相通,仍十分危險,不是陸照旋這等手段非凡的蛻凡大能,確不敢在那落戶,故而她將其據(jù)為自家洞府,幾乎不會有任何阻礙。 “我把這事全權(quán)托付給你,三個月之后,我要在洞府大擺筵席,慶祝我開府?!标懻招f到此處,轉(zhuǎn)而道,“說來,你可知瀚宮情況?” “東翁,我聽說北海尚算安全,只是近來也不如往昔太平了。敖錫孟道友父女仍常駐北海,并無離開之意,想必還過得下去。” *** 北海瀚宮。 “你說這元門肆虐張狂,究竟什么時候是個頭?。俊卑藉a孟坐在女兒對面唉聲嘆氣,“這三上宗的人都在想些什么啊?這鳳麟洲究竟是玄門的天下,還是元門的天下?” “父王稍安勿躁,咱們鳳麟洲三上宗還穩(wěn)得很,并不是被元門欺壓的樣子,只怕是另有謀劃,忍一時吧?!?/br> 自敖信瑜凝嬰之后,敖錫孟便愈發(fā)倚重她,什么事都要問個意見,而她也慣于作主,“況且,洛道友不也常來書信,告知我們元門動向嗎?著戰(zhàn)火再燃,總還不至于將咱們瀚宮立時掀翻了。” 敖錫孟聽她提到這個,心下稍安,轉(zhuǎn)而又嘟囔起來,“說來,那洛書遙和相琨瑤便一直待在天璇殿里?和敖正銘那狗東西一起投奔郁聽然,切……陸照旋那小女修這數(shù)百年究竟跑去了何處?招惹了一堆人,自己倒是拍拍屁股跑了,再一出現(xiàn),竟就把西海給端了。” 敖錫孟話音未落,便聽得一聲,“前輩,背后說人,可不太得宜?!?/br> 父女二人猛地回過頭去,便見已銷聲匿跡長達(dá)數(shù)百年之久、仿佛已不在這世間一般的人正坐在屋內(nèi),神色一如當(dāng)年那般風(fēng)輕云淡,似何等大事也無法令她動容。 “陸道友?”敖信瑜先反應(yīng)過來,又驚又喜,起身相迎,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遲疑地望著她,“陸……真君?” 西海之事早已傳入北海,瀚宮父女也聽聞洞冥派陸真君掃蕩西海的壯舉,只是未敢信那人便是陸照旋。 然而此時人就在眼前,氣息虛渺已遠(yuǎn)勝元嬰,這最不可思議、異想天開的猜測也仿佛一瞬間落地,成為了可能。 陸照旋頷首,“我來,是想問問二位是否愿意去西海。多年前我曾邀請二位為門客,今日再行一試?!?/br> 敖錫孟父女早給她修為精進(jìn)之快震驚得說不出話,一時間竟沒答上來,過了許久,才如夢初醒。 敖錫孟似有什么話要說,卻被女兒搶了先,“當(dāng)初陸道友為我醫(yī)好先天不足之癥,便是對我父女二人有再造之恩,無論何時,既已應(yīng)了門客之約,自然要履約?!?/br> 她一句話,就要帶敖錫孟搬出住了千年的北海,后者欲說些什么,卻最終閉了嘴。 敖信瑜似渾然不覺,含笑道,“只是不知陸道友這新洞府究竟是個什么章程?還有哪些道友不曾?”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最近非???,天天日萬都是有可能的(眼神暗示) 第67章 淵宮盛會,煞費苦心 西海之上, 波光四瀲。 海波輕涌,潮起潮落,從不因世事離合而變。 有人飛馳而過, 遁隱于青空云霓之間。 “不知陸道友的新洞府究竟是個什么章程?究竟還有哪些道友?!甭鍟b化為流光而飛,望西溟靜海如昔, 不由心生感慨。 “陸照旋叫了敖正銘去主持cao辦?!毕噻幣c她同行,回故土未嘗沒有感慨,然而比之師妹,卻多了些別的情緒, “他這人好大喜功,最愛面子排場,又會討好人, 想必為了討好蛻凡真君是想盡了辦法?!?/br> 說起敖正銘cao辦陸照旋新洞府這事, 相琨瑤其實隱隱泛酸。她倒不是在乎那cao辦蛻凡真君洞府的排場,在乎的只是這背后彰顯出在陸照旋心中的地位。 大家都是修士,慕強(qiáng)在所難免。若說數(shù)百年前相琨瑤待陸照旋客客氣氣,多半是因為后者背靠洞冥派,如今便全然是為了陸照旋這蛻凡修士本身了。 敖正銘會為蛻凡修士座下門客的待遇而欣喜若狂, 相琨瑤自然也不可能淡然視之。說來還是她與洛書遙先結(jié)識陸照旋,且一路都支持她, 誰想到后者一蛻凡,倒把敖正銘這墻頭草當(dāng)個寶。 蛻凡真君是不會有錯的,那錯的自然就是敖正銘這厚顏無恥、精擅逢迎的狗東西了。 她嗤笑,“敖正銘打著陸真君的名號廣招門客, 狗仗人勢,自己倒是威風(fēng)得很?!?/br> 洛書遙輕笑,并不去勸她。 也無怪相琨瑤氣惱, 她們師姐妹與敖正銘在天璇殿內(nèi)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都是寄人籬下,誰也不比誰高貴,偏陸照旋一回來,給敖正銘搶了先,雖然一樣都是陸照旋親請,但敖正銘那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也頗有些令人生嫌。 然而埋汰歸埋汰,其實兩人對敖正銘的逢迎手段確自愧不如,料來若陸照旋點他們理事,確難及他。 只看敖正銘這些天總攬洞府事務(wù),在整個鳳麟洲掀起浩大聲勢,“陸真君將在西海開洞府,廣收門客”的消息,已傳遍大江南北,引得無數(shù)散修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