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裂土分封之諸侯，則無兵戈之源。國無內(nèi)患，才能如陛下所愿，將目光投諸四夷。

    不過，同樣是諸侯起家的秦，就不適合將這些話說與黔首聽了。

    李斯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高臺之上僅次于始皇的位置，向世人宣告這位史無前例的皇帝的意旨。

    第三支香。

    嬴政垂眸，緩緩將之插于香爐之上。

    ——大秦歷代先民之愿，終是不負(fù)。

    “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

    “真是傲慢啊……”從天地間截取到了這位皇帝的心念的東華感慨道，然而他的臉上浮現(xiàn)的卻是極為欣賞的神色。

    祭天之禮本是人族最為莊嚴(yán)的祭祀儀式。在昊天立道后，更是神與人之間交流的唯一官方途徑。

    然而，這位陛下依禮擺開最隆重的架勢，九州國運(yùn)加身，卻不祈愿，也不禱祀，只請?zhí)斓匾娮C他的意愿，而不求天地為他助力。

    尚青站在東華身側(cè)，注視著被人間帝王紫氣團(tuán)團(tuán)包裹住的嬴政。

    縱然天地間，帝王紫氣如乳燕投懷般朝著嬴政而來，但是天道認(rèn)可了昊天的建言，不愿意再承認(rèn)人間有人皇，于是那紫氣便始終尋不到歸處，只能徒勞無功地徘徊在嬴政身周。

    而這也是東華和尚青兩人冒著被天道阻攔的風(fēng)險(xiǎn)也要親身來此的原因。

    ※※※

    是夜，咸陽宮。

    在重重保護(hù)、看守之下的和氏璧被一只手輕而易舉地從匣中取出。東華看著赫赫有名的荊山之玉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gè)大字，唇角不免揚(yáng)起一絲譏誚。

    “受命于天”……然天道可不愿一國之黎民長壽，國運(yùn)永久昌盛啊。

    他搖了搖頭，將和氏璧收入袖袍之中，然后便朝著嬴政的寢宮而去。

    而去了另一處取來隋侯之珠的尚青也與他前后腳踏入了帝王的寢殿。

    宮室寂靜，原本守夜的內(nèi)侍隨著東華和尚青兩人的踏入，悄無聲息地睡了過去，可本該熟睡的帝王卻于此刻醒了過來。

    嬴政坐起身，撩開簾帳，一身帝王常服?？v使端坐于榻上，也仿佛高踞于王座之上。

    他用如墨的眼眸凝視著空曠的大殿，眼底不曾有一絲睡意。半晌，方才開口。

    “可是有客來訪？”

    東華自陰影中一步踏出。他亦是一身玄衣，皓發(fā)在無光的宮室中仍有著盈然的光輝，一看就知其并非凡人。

    當(dāng)然，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戒備森嚴(yán)的嬴政寢宮中，這本就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事。

    “陛下。”

    東華拱手一禮。然而言行中，卻并無普通人對這位皇帝陛下的敬重。

    嬴政對此也不以為然。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尚青所在的方向，沉吟片刻，然后頷首。

    “想必白日里也是先生?！?/br>
    原來他竟是在祭典時(shí)便已察覺到了本不該被發(fā)現(xiàn)的旁觀者，所以才會在深夜衣冠齊整地靜候。

    “不知先生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東華深深地看了嬴政一眼，“我來渡你成仙。”

    “成仙？”

    “逍遙自在，超然物外。”

    “朕御有天下，不欲往世外?！?/br>
    “可長生。”

    “共我大秦？”

    “兩者不可兼得?！?/br>
    尚未到不惑之年的始皇帝似在沉思。最終，還是輕嘆道。

    “先生請回吧?！?/br>
    于是東華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

    早已退至殿外的尚青似乎對他們此行的結(jié)果有所預(yù)料，見他出來，便收回了青萍劍，兩人一道往東華宮的方向而去。

    更漏聲長，一道身影自嬴政寢殿的后方走出，行走間，隱隱有兵甲之聲傳來。

    “陛下，為何不允臣留下他們？”

    嬴政抬手，止住了蒙恬的話語。

    “蒙恬，替朕取和氏璧、隨侯珠來。”

    于是，之前因?yàn)橐暰€的遮擋而沒有注意到那處的蒙恬這才發(fā)現(xiàn)，大秦的兩大重寶竟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了殿內(nèi)的幾案上。

    和氏璧仍是那塊天下間難得的美玉。嬴政自蒙恬手中接過和氏璧，細(xì)細(xì)端詳，然后驟然看到了一抹紫意。

    第21章

    “陛下——”

    蒙恬沒有看到和氏璧的異樣，但他卻看到了嬴政那一瞬間蒼白起來的臉色。

    雖然是嬴政的旨意，但蒙恬突然后悔起了自己沒有攔著自家陛下直接上手接觸這被不知其意圖為何的陌生人動(dòng)過手腳的玉石。

    “無妨。”

    嬴政重重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xue，緩過了那一陣的暈眩。

    他知道自己從小身體不好。當(dāng)初趙姬懷他的時(shí)候，日夜憂懼，以至于他生來就先天不足。而最應(yīng)該好好調(diào)理的幼年時(shí)期卻是在趙國以質(zhì)子的身份長大的。莫說衣食豐足，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他的父親登上王位，然后把他和母親接回秦國就已經(jīng)很艱難了。

    雖然自八歲那年回到秦國后，他就一直努力配合太醫(yī)調(diào)理自己的身體，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就能如愿的。

    所以他明白，今夜到訪的那一個(gè)……不，或許是兩人，對他并無惡意。留在和氏璧上的東西也并不會傷害到他，不過是他自己的身體一時(shí)承受不起大量信息的沖擊而已。

    天下一統(tǒng)嗎？

    嬴政將和氏璧置于掌心。

    “蒙恬，你有看出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