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場沒有見夏明生，夏明生在醫(yī)院里很忙，肯定是來不了。

    六位名廚指導(dǎo)出來的六道菜分別放在每個專業(yè)評委的面前。

    評委們嘗試過了，有的點著頭，有的搖著頭，有的一臉嚴肅，有的面帶笑容，讓人捉摸不清。至于坐在中間的裁判長夏姑奶奶，更是戴上了副老花眼鏡后，整張臉都宛如隱藏在眼鏡后面了。

    王經(jīng)理把收起來的觀眾意見紙條，分發(fā)給了在座的六位評委。別小瞧這些觀眾食客的意見了，一是可以給評委靈感啟發(fā)，二是有可能作為評委手里頭的武器。評委的身份要公正，如果拿到普通食客的意見當(dāng)武器，無疑能更顯得自己的判斷十分公平。

    到了一位外國評委面前時，王經(jīng)理小心地把龔夏雅的那張紙條放上來，送到了對方手里。對方接到他這條貌似特意遞過來的紙條，有所領(lǐng)悟，點了下頭。

    夏姑奶奶扶著老花眼鏡，詢問起在場的評委們：“你們開始點評吧。有什么說什么，不需要按照順序?！?/br>
    很快，夏姑奶奶身邊第一號的國內(nèi)評委先聲奪人了，說：“我們邀請的這六位廚師都是世界大廚，做出來的菜品都是色香味俱全。不過，按照我們酒店是設(shè)立在我們國內(nèi)，國菜應(yīng)當(dāng)是首選。像我們江師傅，白師傅做出的菜，都是享譽世界的名菜?！?/br>
    江師傅做的是西湖醋魚，白玉堂做的是芙蓉雞片，都是國內(nèi)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膫鹘y(tǒng)名菜沒有錯。而且，江師傅選擇的西湖醋魚是考慮到了外國友人到了江南，每逢吃西湖醋魚都是豎起拇指頭夸好。白玉堂選擇做芙蓉雞片，是深知外國人無雞不歡。想當(dāng)初，美國人眼中的第一國食左宗棠雞，正是以雞為原料。

    三位外國評委那邊一聽，馬上駁斥道：“你說的世界大廚，這兩位廚師我們未曾聽說?！?/br>
    這分明是給臉不要臉了？國內(nèi)的評委聽見，黑了臉。你們那些外國廚師，所謂世界享譽，到了我們國家我們國人還不是一個都不認識。

    “廚師的名譽，是靠菜出來的?！眹鴥?nèi)評委轉(zhuǎn)頭，對外國評委說。

    “你說的沒錯，廚師的名譽是靠做菜。但是你說的這些國菜，西湖醋魚，酸酸的，我們不喜歡。芙蓉雞片，什么是芙蓉，我們看不到有芙蓉花的擺盤?！?/br>
    外國人認為，這個菜名得名副其實，你叫這道菜了，結(jié)果里頭連朵芙蓉花裝飾都沒有，不是欺負人嗎？

    “這個你們不懂了，我們國家的飲食博大精深。芙蓉，是指蛋白，蛋白攪合雞rou泥。”

    “蛋白，蛋□□嗎？”

    “不是蛋□□，是蛋白，雞蛋白?！?/br>
    “原來是雞蛋白。雞蛋白和雞rou攪成一起，怪怪的——”

    “你們才怪！你們廚師做的什么？一整只羊腿這么放到桌子上，讓人家怎么吃？像野蠻人一樣吃嗎？”

    “安靜！”夏姑奶奶低吼一聲。

    雖說每次所謂的美食比賽，評委席必然是會吵成一團。越吵，越證明這里頭沒有黑幕。而且，越吵，才有可能越知道雙方分歧，找出優(yōu)劣所在，有利于判別誰贏誰輸?？山裉爝@場吵架，她夏姑奶奶都有點聽不下去了，感覺像低級吵架。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今天的廚師都是頂級的，按照什么色香味去評定，估計，一個個都是頂級，真難以判定勝負。

    現(xiàn)場的所有人看著評委，那些復(fù)雜的表情足以說明正如夏姑奶奶所想的情況。

    那位拿著王經(jīng)理暗地里遞來的紙條的外國評委，靈機一動，拆開了紙條，經(jīng)過身邊的翻譯，明白了紙條上的意思后，他的雙眼都發(fā)亮了，道：“i know！”

    他知道什么了？現(xiàn)場唰，視線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我知道?！爆F(xiàn)場翻譯翻譯著老外的英語說，“知道這場面試是怎么回事了。其實每道菜都有缺陷，不管他們是不是頂級大廚，因為，酒店方故意給他們提供了有缺陷的原材料。譬如中方做的魚，這個魚是不太新鮮的，腥味太重。廚師于是加重了用醋和姜去腥，但是沒有預(yù)料到那姜也不好，有點兒不夠完美，未想到用其它方式來處理食材，是遺憾。芙蓉雞片的雞，是不夠嫩的雞，因此廚師才想成弄成雞rou泥，想掩蓋這只雞雞rou本身的缺陷，可惜，到底原材料不夠好，這種處理方式也不夠創(chuàng)新，遺憾。”

    江師傅和白玉堂，臉上老尷尬了。居然處理手法都被人看出來了。說明這個老外有點料。

    夏姑奶奶戴著眼鏡后面的眼睛火眼金睛，是看出這外國人拿著張紙條念的，問：“這是你自己的意見嗎，保羅？”

    保羅見隱瞞不住，爽快地回答眾人：“是觀眾席里的某位客人所提供的意見。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惫烙嬙谶@個外國評委心里，王經(jīng)理遞給他這張紙條是來給外國廚師助攻的，所以照直念了。

    夏姑奶奶要他把紙條遞過來。保羅遞過去給她。拿到紙條，夏姑奶奶再看后面的字，發(fā)現(xiàn)保羅應(yīng)該是沒有看到后面的，于是幫著把后面的念出來：“那只羊腿，腥味更重，廚師的處理簡直是叫人失望。居然把一整只羊腿都做成菜了，沒有想到去掉那些不太好的部分，以為用法式迷迭香烤羊腿就能掩蓋壞的味道，不考慮有人的舌尖能嘗出來嗎？估計這個廚師想著去除掉部分羊腿不美觀了。美觀居然勝過味道，難以理解的想法?！?/br>
    江師傅和白玉堂看向那位做羊腿的外國廚師：原來彼此彼此。

    做羊腿的外國廚師喬克森，是臉都老紅了，問：“是誰說的？”

    “你們是想知道是誰的舌頭這么厲害，可以嘗出你們努力想掩蓋的錯誤嗎？”夏姑奶奶沖他們幾位笑笑，“我也想知道?！?/br>
    現(xiàn)場的觀眾席從剛才的一片寧靜到突然的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在猜是身邊誰寫了這張紙條?？磸N師們的反應(yīng)都知道這人的舌頭真的太厲害了。專業(yè)的評委一開始都沒有嘗出來的秘密，這人竟然都給挑出來了。

    “你之前知道酒店方的考題嗎？”保羅問作為裁判長的夏姑奶奶。

    夏姑奶奶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酒店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不給他們一點難度說不過去。”

    “可是我們沒有嘗出來啊?！?/br>
    “保羅，你這就有問題了。你既然都嘗不出來，你拿著人家所寫的當(dāng)眾念出來，一開始還說人家說的你是認可的?！?/br>
    保羅心里承認自己一時過于激動，一看到人家指出的是中方廚師的紕漏馬上拿出來說，以為可以作為自己廚師的武器。誰能想到，一個觀眾食客居然能中外廚師不分，平等地把每個廚師的紕漏給指出來了。

    這個人，肯定是——幾個外國評委一致認定：“應(yīng)該是國際美食家?！?/br>
    只有國際美食家，能有品嘗出各式中外美食的舌尖能力。

    聽見幾個外國人都這么說了后，王經(jīng)理和方總監(jiān)兩個人的臉色一陣白一陣暗的。他們的目的不是這個，不是讓外國人承認誰是國際美食家，是為了讓外國人嘲笑她的。

    夏姑奶奶扶著老花眼鏡，是把紙條最后面那段都給念完：“前四道菜都有所遺憾。而后兩道菜，有兩位廚師用了聰明智慧，利用其廚藝取長補短。其中一位是用了鵝肝，此鵝肝不如法式鵝肝，原料不夠大，油脂不夠，于是他采取了蒸炸的方式，是更類似于網(wǎng)油包鵝肝。真難以想象這是一位外國廚師做的甬幫菜。”

    外國人做寧波菜？是誰？

    李師傅同白玉堂和江師傅齊齊看向那個外國廚師小哥邁克，確實沒想到，竟然國菜都有被外國廚師涉獵了。李師傅心中的震動是很大的。這是他的家鄉(xiāng)菜。這個年輕的外國廚師絕對不簡單。

    邁克是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頭，對一眾評委笑道：“我知道是誰寫的了?！?/br>
    “誰？”夏姑奶奶問他，他竟然能知道。

    “那個小姑娘?！边~克說這答案時似乎想都不用想的。

    夏姑奶奶扶起老花眼鏡眺遠望著，卻是先看到了夏實秋在椅子里彎著腰像捂著肚子，莫非這侄孫又是發(fā)病了。

    這熊娃子哪里是病了，是笑得他肚子要抽筋了。龔夏雅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拉拉他的袖管。

    “別笑了。他們快受不了了?！饼徬难诺吐曊f。

    讓他不笑怎么可能，那群人低看她又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每次都看得他很快樂。他讓她來是對的，次次都讓他很爽。

    等等，他家里那位挑剔的姑奶奶這回應(yīng)該是認準她了。夏實秋的眼睛瞇了瞇，幾乎瞇成兩只貓眼兒。

    “是你寫的嗎？你過來，同學(xué)?！毕墓媚棠陶姓惺?。

    龔夏雅只得站起來。

    看到她起立的身影，現(xiàn)場外國人一片驚呼：居然是個學(xué)生，這個國家看來能出天才。

    第23章

    在兩邊觀眾的側(cè)目禮下, 龔夏雅走到了前面的燈光聚焦處。

    現(xiàn)場可能是酒店方聘請的宣傳單位，舉著攝像機沖她的身影按下了咔嚓鍵。

    “你寫的？”夏姑奶奶問。

    龔夏雅點點頭。

    這孩子挺誠實的，自己寫的就說自己寫的, 不怕得罪人。夏姑奶奶心里想。按照他們夏家人的看法，就怕那種說話做事生怕得罪人的。這樣的人, 肯定成不了大器，整天看人臉色活得像條狗。反正她夏姑奶奶能到今天這個地位身份，從沒有看過人的臉色說話。這個世界，是實力壓倒一切。

    “你不怕你寫錯？”夏姑奶奶故意地撥了下嗓子, 瞇瞇眼審度眼前的龔夏雅。

    “錯了，長輩和老師會指導(dǎo)，我不怕?！?/br>
    呵, 這孩子, 有理有節(jié)的，不卑不亢的?；卮鸬恼嬗兴囆g(shù)。比單純拍誰馬屁都順耳多了。至少在一列評委席中，沒有一個評委覺得這話難聽，反而是充滿欣賞的目光看看這個小姑娘。

    站在角落里頭的方總監(jiān)和王經(jīng)理的臉快黑光了。怎么感覺那些老外越來越喜歡這小丫頭片子了？

    如他們所想的，真有個老外, 而且不是一個普通身份的老外，開了聲說：“我給你一樣?xùn)|西, 你給我看看這是什么?！?/br>
    方總監(jiān)和王經(jīng)理的心跳跳。這個外國評委查理蓋博，和之前他們暗遞紙條的保羅以及和中方評委爭吵過的那個評委都不一樣，年紀比較大，一直沉默是金, 卻是三個外國評委中資格最高的。曾經(jīng)和夏姑奶奶一塊擔(dān)任過世界烹飪大賽的評委。

    按照查理的吩咐，有人到酒店后廚里拿來了一盤東西。

    東西看起來挺奇怪的，一盤黃豆, 帶著絲條狀液體的黃豆，是什么菜品？

    白玉堂、江師傅和李師傅瞇著眼睛想找出是這國內(nèi)哪個地方的美食。據(jù)他們所知，國外西餐用黃豆做的美食是比較少的，不像國內(nèi)，以黃豆為主料的菜品多多。

    想了半天，這三位大廚一時想不到。另外三位外國主廚耳朵咬著耳朵，好像也在想著這是什么。

    等到龔夏雅開口說道：“這是日本的拉絲納豆?！彼闹艿娜税l(fā)出意外的聲音。

    竟然是日本的食物。叫他們意外的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居然知道日本的美食。

    查理聽見龔夏雅能回答上來很興奮，說：“你能認得日本的美食，你對日本的美食有了解嗎？你是不是更喜歡國外的——”

    “不是，日本納豆起源于我們國家唐代，是我們唐代僧人傳過去演化后的一種美食。我們國家有相似的美食叫做豆豉。我們國家的水豆豉和干豆豉，比起日本納豆用在菜品中的種類方式更多，蒸煮炸澆淋都可以?！饼徬难胖鹱纸o老外念著，澄清著，每個字每句話有條有理，國內(nèi)五千年美食歷史實力巔峰絕對碾壓。

    查理的臉上一尷。儼然他去過日本，被日本人灌輸了納豆是屬于日本特有的美食，哪里想到起源始于其它國家。他拿這東西出來，一方面想考倒龔夏雅，考不倒也想借這個小孩子的嘴巴灌輸現(xiàn)場一種國內(nèi)飲食差于國外美食的觀念。最終，他被這個天才孩子當(dāng)場打臉了。

    夏姑奶奶的手捂在自己嘴巴上笑著。這些老外看不起這個國家的美食和廚師，也看不起這個國家未來的接班人終究得吃個教訓(xùn)。龔夏雅給對方這個苦頭，剛剛好。

    對這些老外來說最糟糕的是，龔夏雅不是故意打他們的臉，是他們自己把錯誤湊到龔夏雅面前的。

    自認栽了，查理將納豆盤子拿回去時，對著龔夏雅笑了笑。這個苛刻的老外雖然尷尬，但是看起來并不討厭這個給了他尷尬的小姑娘，反倒是十分欣賞。

    眼瞅著查理找的茬都被龔夏雅打了回去，方總監(jiān)和王經(jīng)理雙眼要跌出眼球了。

    現(xiàn)場，國人觀眾啪啪啪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暗自叫好。

    夏姑奶奶開始公布面試結(jié)果：“進入最后一輪角逐的兩位廚師，分別是法國廚師邁克，以及我們國家的廚師李師傅。他們將在這個酒店內(nèi)各自實行三個月的廚師長試用期，到時候酒店方會最后決定和誰簽約?！?/br>
    為什么有個中方的李師傅？一群外國人疑問起來。剛聽夏姑奶奶說的，明明應(yīng)該是邁克必勝無疑。龔夏雅的紙條上不是寫了邁克做的最好嗎？

    可見夏姑奶奶沒有完全念完，是想給哪些人留臉。有人提出質(zhì)疑，她干脆公開了道：“拉瑪爾做了最糟糕的事兒，即使這位同學(xué)不說，我不信你們都沒有嘗出來，我是都吃到了湯里頭的蛋殼碎了！”夏姑奶奶說到最后未免很是生氣地說道。

    湯里有蛋殼碎？這是怎么回事？

    廚師拉瑪爾的臉上一片青黑：“不可能——”

    “你在后廚里和你的廚師團隊吵架了，對不對？所以人家不小心把蛋殼打到整鍋湯里，你叫人家挑，當(dāng)然不可能完全挑出來?！狈浅Ｊ煜N房團隊cao作的夏姑奶奶，一嘗都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問題。一般廚師會出這種紕漏，只能是廚師要么自身病了，要么心情劇烈起伏了，八成吵架了，幫廚被罵了。

    耳聽夏姑奶奶一說就中，廚師拉瑪爾的頭幾乎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其他評委都不敢吭氣了，包括那些外國評委，知道此事重大。廚師長最重要的職責(zé)之一就是必須搞好整個后廚的團隊關(guān)系。這個拉瑪爾算是完了，居然在后廚里和一幫廚師吵架，還得了?？梢娙思蚁呐勘晃螢橐诲N定音的裁判長，是真有資格的。

    龔夏雅看著夏姑奶奶：這個戴眼鏡的奶奶，和她爺爺龔老爺子一樣的厲害。

    “就像你們外國廚師做了我們國家的菜，李師傅做了你們國外的菜進行改良。桌上的漢堡，你們不是都吃光了嗎？以為是你們外國廚師做的嗎？想到里頭夾的是什么rou嗎？”夏姑奶奶鏗鏘有力地一問，一群外國食客面面相覷。

    他們最喜歡的漢堡，不是西方廚師做的，他們吃的漢堡里的rou，不是牛rou？

    李師傅見這群外國人竟然都嘗不出來，只好說了實話道：“是驢rou?！?/br>
    驢rou在國內(nèi)向來有天上龍rou地上驢rou的美稱，營養(yǎng)價值遠高過牛rou雞rou等。但是，驢rou難做。也只有這個國家的廚師能處理好驢rou。

    外國人在六道菜中唯獨把這道菜吃了個精光。

    這么看來，夏姑奶奶真是給外方留了臉了。不過這本來也是酒店里頭投資方中外雙方的意思，都給彼此留個臉，到試用期再最后定奪。

    一場風(fēng)起云涌的面試結(jié)束了。外國評委們和賓客們離去前，據(jù)說順便在酒店里的特定場所進行參觀。龔夏雅走去和哥哥們匯合，去到那里，突然發(fā)現(xiàn)三個哥哥貓著腰，一人端著一個餐盤，嘴巴大張著，嘴唇周圍吃得一圈子油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