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們這一類的公司，辦公區(qū)域徹夜通明也見怪不怪。因為白天的突發(fā)事故，能看到消防通道也被清理出來。

    她們是走樓梯上去的。

    一路上，助理的表情都陰云密布。進門前更是按捺不住，一邊為她推開門一邊小聲叮囑：“彩姐說了，她回來以前什么都不要答應，不管他們給出什么條件都絕對不能答應——”

    沈稚心里一沉。

    她知道沒好事，但卻不清楚到底壞到什么地步。

    假如說在進第一扇門時，沈稚尚且是惴惴不安，那么走進最后一扇門時，她就冷靜多了。

    面對兩名以上平時也見不了幾面的高層及秘書，沈稚知道，事情一定壞得很徹底。蘋果腐爛的氣味撲面而來，她露出恬淡從容的微笑：“你們找我？”

    “沈稚來了，坐。殺青了吧？”

    這種長輩和晚輩說話的語氣讓人很不舒服。

    沈稚不回答問題，脫掉呢子外套，只是坐下，半身裙下泄露出兩條纖細的小腿：“說吧，怎么了？”

    上一次像這樣面談，還是公司周轉(zhuǎn)困難、出現(xiàn)危機，有人撤資，需要沈稚幫忙的時候。當時丁堯彩大發(fā)雷霆、寸步不讓，為沈稚守住了大部分利益。

    被選為發(fā)言人的是華子琛。

    這一點，沈稚并不感到意外。前段時間，他和沈河走得很近，自然而然也被認為與她熟悉。

    華子琛不多辯解，先給她看了幾張照片。

    沈稚接過來，隨即看到一份擬好的新聞草稿。

    所圍繞的主人公是張清月。

    大致就是說，在美國與前男友同居過程中，張清月疑似有家暴傾向，在分手后也有跟蹤和威脅前男友及其友人的舉動。而他們正在做訴訟的準備。

    “我們已經(jīng)簽下張清月了，只等官宣。連要演的作品都決定好了?，F(xiàn)在出這種事，公司損失會很大?！比A子琛語重心長，“私了是肯定的了，但是國內(nèi)一旦報道——”

    沈稚冷笑一聲。

    華子琛不喜歡沈稚這種表情。

    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好像蔑視所有人的表情。

    而且，在沈河臉上也偶爾能看到。

    她說：“花錢買下來啊?！?/br>
    “……”華子琛默不作聲。

    事實上，沈稚已經(jīng)明白了眼下的狀況。可她執(zhí)意要讓他們開口。

    “不是所有人都觀點一致。高層不和，對誰都不好。”最終，華子琛還是開門見山地坦白，“我們想用你的消息替一下。”

    這在娛樂公司里也不少見。

    為了降低一個人負面新聞的影響，轉(zhuǎn)而取其輕，用另一個人的報道去填補空缺、轉(zhuǎn)移注意。

    前提是，公司有百分之百掌控藝人、與藝人談妥條件的權(quán)利。

    沈稚無聲無息地坐在原地。

    華子琛說：“你放心，補償我們都考慮好了，電影、電視劇、代言。你的位置已經(jīng)穩(wěn)固了，她空白期這么久才回國。你們關系也很好……”

    沈稚和張清月。

    作為當事人，她不由得陷入思緒中。她和張清月關系好嗎？

    沒見過幾面。

    交談次數(shù)一只手就數(shù)得清。

    張清月給沈稚留下的印象寥寥無幾。很多人追、處女作是栽培了最年輕戛納影帝的《mama》、長期在國外不關照父母，以及后來在好萊塢形形色色的感情糾紛。

    張清月很幸運。

    從出道開始就沒演過爛片，有父親的光環(huán)加身，也沒怎么被資本擺布過。

    或許曾有過一瞬間，沈稚在心里這么想過。

    不過轉(zhuǎn)瞬就如過眼云煙消失不見。

    畢竟她總默認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率先打破這份平靜的人是張清月。

    如今的沈稚必須給張清月增添新的印象。

    就在前段時間，從孫夢加口中聽說她與沈河的來往時，沈稚隨口應付完，然后一個人默默獨處了好一陣。

    她和沈河是偽裝夫婦的身份，無法過度干涉對方，互相維護的也只是表面的尊嚴。

    就算說張清月知道他們是假夫妻，沈稚也不怎么意外。她和華子琛走得那樣近，再者，退一萬步說，假如沈河透露了什么呢？

    一直以來，沈稚盡可能避免自己去考慮這件事。

    這樣的話，她算什么呢？

    距離天亮也就幾個小時，華子琛留下她獨自考慮。其實心里也清楚，她回旋的余地不算多，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落地窗外是城市休憩中的夜景，沈稚躺在沙發(fā)上，懶懶地看向天花板。

    手機響了一聲。

    隔了好久，她才拿起來看。

    爆發(fā)式占據(jù)熱搜的照片里，沈河與張清月糾纏在一起。女方泫然欲泣，引人心生憐愛，男方蹙眉、垂眼，沒情調(diào)，一貫的惡劣表情，昭示著是他本人沒錯。

    這些年來，工作不斷。

    她不停地演戲。

    不同的角色意味著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動機與不同的結(jié)局。她無數(shù)次地代入不同的人，借由成為其他人去逃避。

    沈稚仰頭細細地端詳著，好久的好久，還是什么都沒說。

    這是他們結(jié)婚的第七年。也本該是最后一年。人非草木，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河與沈稚。他們以合理性和實用性為主商量過這件事。然而，那時候還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那時候還沒有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那時候張清月還沒有回來。

    起身走到門邊，華子琛恰好和秘書在走廊上交代什么。沈稚探出半張臉，消瘦，冷靜，美得動人心魄。她舒緩地開口：“我可以幫她?！?/br>
    華子琛喜怒莫辨地看過去。

    他們想犧牲她的商業(yè)價值，而她最清楚如何毀滅自己的商業(yè)價值。

    “但是，”沈稚不疾不徐地說下去，“要用‘沈河沈稚離婚’這個話題。”

    作者有話要說：　　該捅破窗戶紙了，該踏出舒適圈了

    第31章

    離婚。

    這件事真的會發(fā)生在沈河與沈稚之間嗎？

    可以說是兩個人事業(yè)轉(zhuǎn)折點的電視劇《當你老了》里, 沈稚的角色曾經(jīng)這樣對沈河的角色說過：“你恨我嗎？你很恨我吧？那就太好了，我愛過你，至少你不會忘記我?！?/br>
    而沈河的角色起初面無表情, 最后抬手掩住臉, 仿佛悲愴，卻從指縫中間發(fā)出陰惻惻的冷笑。

    而在最后，他們共同殉情。

    明明都絕望到極點, 但在最后關頭, 兩個人又都迸發(fā)出生的本能, 一起逃離了溪谷。

    華子琛說：“不可以?！?/br>
    “現(xiàn)在出了……這種新聞, ”華子琛顯然也看到那條爆料沒多久，言辭里全是遲疑, “你這樣只會落實外界的想象，讓別人認為他們真的是那樣?！?/br>
    沈稚不慌不忙地反問：“讓別人認為他們哪樣？”

    華子琛不由得沉默了。

    六年前，她正式開始走紅，日程表安排得滿滿當當。他聽說公司里有個這樣的年輕女人, 自作主張和合作的男演員結(jié)婚了。在片場遇到時，沈稚正毫無防備地靠著墻打盹，看起來青澀又爛漫，一點沒有城府頗深的樣子。

    這個圈子會吃人。這句話真是一點都不假。

    當時的他想。

    這樣文靜的女孩竟然也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然而, 時至今日，華子琛卻覺得自己錯了。

    他誤判了沈稚這個人。

    此時此刻，她不再為難他, 漸漸開口道：“別擔心，我不是真的要立刻和他離婚。只是為了完成你的任務，又滿足我的要求，順便打個預防針。萬一我們真的離婚了呢——”

    “你說你的要求？”

    她沒來得及回答, 背后已經(jīng)傳來高跟鞋用力踩踏地面的聲響。

    丁堯彩乘坐最近的航班連夜趕回來，臉上的妝已經(jīng)超過適用期限，眼下滿臉都是不快，氣勢洶洶喝道：“華子?。　?/br>
    華子琛連忙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沒做。

    “彩姐?！?/br>
    沈稚微笑，下一秒就被捏住臉頰。

    丁堯彩說：“你給我過來！”

    而在背后，華子琛為這件事做了總結(jié)：“總之，情況有變。我們得重新討論怎么處理。等我聯(lián)系吧，不要輕舉妄動。你這個提議我是不會照辦的。抱歉了，沈稚?！币膊恢浪齻冇袥]有認真在聽。

    清晨，六點，空調(diào)發(fā)出細微的嗡鳴，日光被嚴絲合縫阻擋在窗簾外。睡前忘記反鎖臥室門，沈稚的睡夢進展到一半，正在與可愛的狗嬉戲。下一秒，沈河狠狠撞了進來。

    她像是溺水中的人猝然浮出水面。

    匯入知覺的，是四肢模糊的潮濕，身上沉重的負擔，以及沈河陰冷到要殺死她的眼神。

    沈稚出人意料的平靜：“你在干什么？”

    而沈河也匪夷所思的鎮(zhèn)定：“你要跟我離婚？”

    她沉默了片刻，隨即感覺到他退出去，但卻沒有離開。他抽身，維持著這樣的距離重申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