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
“忘掉痛苦的最好方法, 就是開啟一段新的生活, 答應嫁給我吧, 以文王妃的身份重新開始?!?/br> 他悠遠而又深邃的眸子,此刻正熱切的期待得到我的回答, 很難想象我再次拒絕之后, 他會有多落寞, 我不該拒絕將這個真心待我的男子。 “好?!笨諝夥路鹚查g安靜, 這個字像是從心底里發(fā)出的,說出來竟然會讓自己神清氣爽。 “真的?”月兒扶起我的臉頰再次確認。 我狠狠的點頭。 他快樂的像個孩子, 在屋子里又蹦又跳, 仿佛這樣不足以表達他的興奮, 他又走出中廳,跟所有他遇見的人, 分享自己的喜悅。 冬月的天氣春寒料峭, 沈府只有梅花吐露著芬芳, 暗香疏影、傲雪欺霜,點綴在皚皚白雪之間,應和著沈府里的喜氣。雖然我對外已經(jīng)不是沈家的女兒,但沈將軍夫婦卻想讓我作為女兒從家里出嫁,在臨安我畢竟是孤苦無依的, 便答應了下來。 文王納妃與秦將軍娶親是同一天, 且都是沈家的女兒, 便成為了臨安城的大事, 珠寶玉器、刺繡店的師傅們都拿出頂級的本事, 琢磨出新鮮的花樣送往王府,只盼著王妃成婚當日可以涌上自家的東西。 王府上下更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致,來來往往的丫鬟、婢女們邊走邊聊,臉上洋溢著喜悅。賀蘭王妃雖然說嘴上不愿意,但事情既然來了也便欣然接受,一應事務都要她親自過目。哪個小姑娘毛手毛腳的打碎了栽有梅花的花盆,她也不去怪罪,要是平時她定要說道幾句,或要她去跪半個時辰的。 王爺?shù)幕槎Y必須依照皇家祖制來,秦家作為有名上將自然也毫不遜色?!傲Y”需逐個進行,一曰納采,男方向女方送上“大雁”,取其陰陽之意,又取其忠貞之意。 二曰向名,男方向女方家詢問女子的生辰八字,以準備婚禮之用,雖只是個過程,但文王府也極為重視。 三曰納吉,我與月兒的生辰、秦將軍和青嬋的生辰都很合,男方占卜之后告知沈府的女方家里人,并送上雁,作為定盟信物。 四曰納征,男方將聘禮送至女方家里,為了區(qū)別開兩個女兒的聘禮,沈府將前院給了文王府,后院給了秦家,兩個姑娘一起出嫁,難免會進行比較,殊不知兩位姑爺在私底下已經(jīng)商量妥當,王府的聘禮只比秦家稍稍貴重了一點點,這樣既不失去王府的顏面,又讓秦府不至于下不來臺。 五曰請期,送完聘禮便可擇吉日完婚,沈家還給未來的姑爺家準備了棉被、綾羅綢緞衣服幾件。 最后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便是“親迎”,便是拜堂成親了,我不能呆在王府,便住回了沈家。吉日定在明日,不知為何,我的心里空嘮嘮的,很不是滋味。 我坐在廊下丫鬟們支起來的吊椅上,青嬋披了一件大紅色鑲著毛茸茸邊斗篷,在雪地里的桂樹地下挖出那壇早些時候埋下的桂花酒。清除封在酒壇蓋子周圍密封的泥土,打開蓋子,倒入準備好的青花瓷甕中,緩緩的朝這邊走過來,人還沒到跟前,已經(jīng)酒香四溢,熏的人急忙起身,接過酒壺。 “酒太涼,jiejie先品嘗一下味道,我將酒放在爐子上熱一熱,咱們再一醉方休?!彼媚旧滓它c桂花酒,倒進我面前的白玉茶盞中。 杯中的酒色澤微黃,唇邊一品,香甜醇厚,余香悠長,忍不住一飲而下,酸甜適口,隱約有山葡萄的甘甜,完美的感受。 柴火燒的極旺,不一會兒甕里的酒便冒著熱氣,香味更上一層樓。 “jiejie,我敬你一杯?!闭f完,便將酒一飲而盡,臉頰微紅,在我的印象里,青嬋從未飲過酒,看她被烈酒嗆得直打噴嚏,也知道她并不擅長。 “我們都少喝一點,明天畢竟是重要的日子?!?/br> 青嬋笑了笑道:“12歲跟jiejie一起,到今年22歲,我們在一起10年,一起經(jīng)歷風雨、歷盡磨難,從今往后,我們真的要各自天涯了?!?/br> 我們從小時候的點點滴滴開始聊起,說到酣暢處不免舉杯痛飲,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就記不起來了,等醒來的時候已是月上三竿,可能是哪個小丫鬟將我扶進房中,和衣睡下。 雖然天色已晚,但院子里來往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便到院子里看一看。 走廊上每隔三尺便懸著紅燈籠,梁上掛著紅綢子迎風飛舞著,王府和秦家都派人來,再三確認婚禮的細節(jié)。此刻,原本平靜的心才起了一點波瀾,明天我就要成為月兒的新娘了,這個心心念念的時刻我等了這么久,明天終于可以成為現(xiàn)實了,嘴角不由得漾出淡淡的微笑。 畢竟已經(jīng)入夜,喜慶的氣氛也沒有白天那么濃郁,忽然一個毛頭小子急匆匆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嘴上大叫著:“不好了,不好了?!?/br> 管事嬤嬤一看是自己的孫兒,忙上前將他拉住,狠狠的拍了他的屁股,訓斥道:“什么不好了,明天是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在這兒說喪氣話?” “奶奶,真的不好了,我剛在胡同口遇見前來傳旨的公公,他說的不好了,不好了,我就只能回來傳話,也說不好了,不好了?!?/br> 嬤嬤又拿笤帚在他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兩下,毛頭小子忙滿院子跑,惹的大家哈哈大小,大家只當是孩子在開玩笑,也就沒放在心上。 “圣旨到,沈星辰、沈青嬋接旨?!?/br> 大內(nèi)公公的人未到,聲音已經(jīng)傳了過來,丫鬟忙叫了青嬋出來,我們一起跪地,太監(jiān)氣喘吁吁的打開圣旨,撇眼看了看我們兩個,沉了一口氣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因邊關戰(zhàn)勢緊急,文王、秦家軍即刻整裝出發(fā),不得延誤,欽此?!?/br> 只覺得周圍一下子全部都安靜了,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渾身癱軟,暈倒在地。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陽光從窗子里照進來,丫鬟們齊齊站在門口,今天本應該是門庭若市,賓客盈門的大喜日子,為何眼前卻如此冷清,甚至比平時更加冷清。屋子里的碳燒的噼啪作響,旁邊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鳳冠霞帔,鮮紅的耀眼,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穿上這身衣服,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小姐,外面冷,您是洗漱起床,還是躺著暖和一會兒?”雪見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我的床邊,幫我把被子往身下掖了掖,聲音中帶著些許憐憫。 “躺會兒吧,你陪我說說話?!?/br> “嗯?!?/br> “王爺何時走的?” “昨夜子時得的皇令,還沒來得及跟姑娘告別便啟程而去。昨晚你聽到圣旨便暈了過去,王爺本想帶你去疆場,但你遲遲沒有蘇醒,便擔心你的身子,沒有帶走你,青蟬姑娘昨夜快馬加鞭,跟隨秦將軍去了?!?/br> 我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只覺得太陽xue一陣抽痛,忍不住去揉。 “大夫昨天來瞧過了,你這是長時間精神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導致的心悸和頭痛,只要臥床休息幾日便可康復。也是,你剛從西原風塵仆仆回來,又接連準備婚禮的事情,不累才怪呢。對了,王爺差人捎話來,等打了勝仗回來,便來娶你。文王府定制了兩個嶄新的八抬大花轎,就在咱們后院偏廳里放著,就等王爺凱旋歸來了。你好好休息,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蔽抑貜椭@句話,不由得在心里嘲笑自己。 “還有一件事,也是昨兒我聽宮里來的太監(jiān)說的,說是臨安近日出現(xiàn)了幾十年未見的瑞雪,皇上大悅,便和皇后、姜昭儀等一眾宮妃,月夜賞梅。但皇上已經(jīng)是花甲之年,怎么經(jīng)得起驟降的溫度和刺骨的寒風,當下就病倒了,加上舊疾復發(fā),又病倒了。” “太醫(yī)們怎么說?” “太醫(yī)開了滋補的藥方,說是沒什么大礙,有姜昭儀在一旁照顧著,相信很快就會好起來?!?/br> “慧心郡主可去看過皇上?” “我昏迷的時候有誰來過嗎?” “沒有了,我想著慧心郡主會來看你,可是她也沒來,估計是急著去皇宮看她的皇爺爺,稍后就會來的。” 我嘴角泯出一絲苦笑,不管她知不知道真相,可能再不會如以前一般維護我了。 冬月很快過去,臘月如約而至,臨安的冬天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冷冽,許多人年老的人沒有做好過冬的準備,都沒能熬過去,街角的棺材鋪總是第一個開門,最后一個關門的。林子里的柴火都被撿拾的干干凈凈,少有的幾家賣炭的店鋪也已經(jīng)幾近售空。天寒路滑,外面的煤炭很難送進來。 宋部每年給官員貴胄發(fā)的福利里都有棉衣,無非是在麻衣中間加上棉絮,其保暖性能有待考究,所以上至官員,下至百姓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冷空氣折磨的夠嗆。 天寒地凍的,官員們也早早地下了早朝,聽聞皇上并未早朝,而是由太子代為主理朝中大小事務,首要的便將國庫中儲存的外藩進貢而來的狐皮貂裘拿出來,分發(fā)給文武百官。這些東西在以前的年景里都是沒用的東西,現(xiàn)在倒成了香餑餑。 沈府的窗戶只有薄薄的一層紙,所以盡管屋子里生的爐子再旺盛,也只能暖一小片區(qū)域,無法保暖,屋子里的茶水剛倒上一會兒,便結上了薄薄一層冰。雪見在屋子里懂得直跺腳,急急的把一盞桂花酒飲下,才有了片刻的溫暖。 這時門外響起了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雪見忙走上前開門,只見一人穿著一身白棕相間的裘皮大衣,毛色鮮艷,領口圓順,左右對稱,肩部平服,門襟自然下垂,不攪不豁,下角垂順,衣里松緊適宜,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遠在草原的蕓兒公主,再仔細一看竟是慧心郡主。 “jiejie你醒了?”她笑著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小丫鬟,手里提著一個大口袋。 一進來便走到我身前轉了一圈問道:“jiejie覺得怎么樣?昆侖說像極了西原的女子,你們在冬天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打扮。 我點點頭。 “你別說還真暖和,以為我真的要凍死在這冬天了。” 說完這句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將帶進來的袋子打開,取出一件做工精細的白狐大衣,交到我手里說:“這是太子賞賜文王妃的,我就幫著帶來了?!?/br> 雪見忙上前捧過來,用手摸摸,抑制不住的說:“這毛皮這么細軟,肯定很難得吧?” “這是用白狐的皮毛做的,看做工也是精巧,我記得在夏部皇宮里聽人說過,卻從未見過,卻不想拿來做了信物,送來了宋部?!?/br> “白狐?白色的狐貍?” “對,是天山極罕見的品種,可遇而不可求,有個知名的獵人在天山上蹲守了三年才得了兩副皮子,這兩副皮子就夠他全家吃上十年的?!?/br> “太子哥哥對jiejie太好了,我就知道太子哥哥最偏心了,我這件雖說暖和,卻不及jiejie的漂亮。” “這件衣服太珍貴了,我不能收,你幫我退給太子殿下吧。不過,你的這件白虎皮,也是御寒的上品,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這應該是金部送來禮物。白虎只在原始森林深處出現(xiàn),獵人要想捕獲需要冒著生命危險,稍不留神就成了老虎嘴里的rou了?!?/br> “你要是覺得無法接受就親自給太子送還回去,我可不再參與了,聽你這么一說,這白虎皮也彌足珍貴,姑且信了。” 我們東扯西扯,說了半日,雪見從桂樹下取來桂花酒,溫好后給我們分別倒了一杯,便轉身走出門去。 慧心目送她離開之后,才轉身問我那天為什么突然對昆侖動劍,我看著她的眼睛,猶豫了許久,才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慧心,她坐在那里,久久沒有說話。 好久,她才將目光轉向我說:“開始的時候,jiejie拿劍指著昆侖,我還心生怨恨,現(xiàn)在我明白了,只是......” “只是我和昆侖永遠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見面了?!?/br> 慧心沒說什么,起身離去,她走的很慢,腳下像是有千斤重。 臨安新開了一個酒家,門口方形的吊牌上寫著各種菜品西湖醋魚、菊花魚、香辣小魚干、糖醋魚、剁椒魚頭,對于我這種嗜魚如命的人來說充滿了誘惑力,且這家店離沈家不遠,便拉著雪見一起去嘗嘗。 雖然這是一家新店,但一進大廳,門庭若市,小二熱情的招呼我們到了二樓包間,選擇了一個名為“洞庭湖”包廂進去。屋子里的炭火燒的旺旺的,爐子上煮著奶白色鯽魚湯,滿滿的誘惑。 “二位小姐先坐,喝口湯暖暖身子,想吃點什么?” “招牌的來三道就行,如果好吃,以后我們會常來?!?/br> “好的,沒問題。” 小二答應著下樓去了,不一會兒便端上來一道清蒸鯽魚,魚蒸的漂亮,白色的魚肚上撒著店蔥花,湯汁均勻灑在鯽魚上,散發(fā)著誘人的醬香味,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第二道菜便是我心心念念的菊花魚,魚身改菱形刀,撒上淀粉,在油鍋里炸成金黃色,澆上秘制的酸甜汁兒,酸甜酥脆,唇齒留香。 最后一道菜,好久之后才上來,前兩盤菜就會要吃完了。來的是香辣小魚干,每人還配上一碗鯽魚豆腐湯,俗話說千滾豆腐萬滾魚,這鯽魚豆腐湯一看便是火候恰到好處,豆腐細軟,魚rou幼滑,入口即化。 正沉浸在無盡的美味之中,好久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雪見臉色有些微變,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太子正拿著一個火鉗子給火加碳,嚇得我立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嘴里一口熱粥沒咽下去,燙的我嗓子眼兒生疼,忙端起身邊放涼的茶一飲而盡。 “太子殿下,失禮了?!蔽依┮娂奔鄙锨白饕尽?/br> “是我失禮才對,進來也沒打聲招呼?!?/br> 他看了眼雪見,雪見又看看我,見我沒有反應,便悄悄退了出去。 太子坐在我對面,看著滿桌子殘羹冷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還是這么愛吃魚?” 我點點頭,嘴里的灼燒感減少了點。 “太子今天怎么有空來這里?” “為了等你?!?/br> “等我?” “我想見你,但你已經(jīng)被皇上賜婚,我怕別人說閑話,對你不利,所以便開了這家酒樓,想著你一定會來,果然你還是來了?!彼纯次覜]有說話,忙解釋道:“你不用覺得有壓力,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說說話?!?/br> “太子有什么話不妨直說?!?/br> “嗯,也沒什么大事,臨安大寒,不知道沈府御寒的東西有沒有備得齊全?” “有太子送來的白狐裘衣,到哪里都是暖的。” “我以為你不會接受?!?/br> “只想著是太子送給我和月兒即將新婚的賀禮,便收下了?!?/br> “收下就好,收下就好?!彼卮鸬妮p描淡寫,飲下桌上的一杯酒。 “太子今日也一定為臨安百姓御寒的事情cao心吧?” “是的,不僅是臨安,宋部往南,幾個郡縣都在雨雪災害的范圍之內(nèi),朝廷分發(fā)下午的柴草,煤炭都已經(jīng)沒有存余了,很多古稀老人都沒能熬過去?!?/br> “星辰從小在北方長大,冬天十有□□都是這樣的天氣,我有幾個小小的想法,不知當不當講?” “你說來聽聽。” “城里皇親貴胄住的亭臺樓榭有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便不用說了。而臨安百姓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質的,散熱雖好,但御寒欠佳,房子只要密封的好,這樣的天氣呆在屋子里,應該沒什么太大問題。” “如何密封? “北方人在建房子的時候,房頂上會均勻的鋪上厚厚的秸稈,再用泥土和麥稈混合的泥漿涂在上面,而四周也會用這種混合物涂一遍,起到很好的保溫作用。很多百姓家里都存有秸稈,用來喂養(yǎng)牲畜,獲取材料并不難,且一家人一天的時間幾乎就可以做好。等明年天氣熱的時候,還可以隨時拆下來,很方便。” 太子緊縮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似乎覺得這方法也許有用,比分發(fā)柴碳實用多了。 “還是你聰明,想出這樣的法子?!?/br> “朝廷已經(jīng)做了很多努力,只是沒有在北方生活過,一時半會想不到這些細小的地方?!?/br> “謝謝你,每次和你聊天都很有收獲?!?/br>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像是陰了許久的天放晴了一般。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蔽壹奔被卮稹?/br> 他沉默,說了句保重便離開了包廂。雪見隨即進來,見我臉色不大好,便詢問我怎么了,我搖頭,問她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