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除夕到正月初七之前，顧明月整個人都很清閑。家中雖也有祭祖、拜神的繁瑣事物，可大多數(shù)時候她也只是跟著母親上香跪拜過便可。

    況且家中的祠堂本也僅供奉著姥姥的靈位祭祖一切從簡，耗不了多長時間。

    顧母幼年時家境貧寒，她的母親幼年行乞，被人牙子賣到一戶人家做奴，等到了壯年憑借著幾分氣力脫了賤籍又掙到半畝薄田，娶了同樣無依無靠的丈夫。

    可惜那個男人在生育之后便因五臟衰竭暴斃亡故了。顧母自幼便由母親帶大甚至不知父親的姓氏，自然無從為他設(shè)立牌位。

    這倒與楚家大不相同。

    楚家是大家族，楚母又是家中嫡長女。自她定居姜城、官至三品后，便常有族親從洪都遠(yuǎn)道而來依附楚母。年節(jié)時，僅是拜訪親族就沒個歇息的空擋，祭祖更是要忙活到次日寅時才能結(jié)束。

    所以一直到正月初七顧寧婚宴那天，顧明月才見著楚夙。

    彼時顧宅早已被下人們連夜妝點(diǎn)得喜氣洋洋。正院里的各個門窗粘著大紅囍字，房梁屋檐上系著紅綢，庭院一路鋪著紅毯，紅毯兩旁擺放著貼著紅對聯(lián)的常青樹。

    家中為顧寧準(zhǔn)備的嫁妝尤其豐厚，二三十個雕花的大紅酸枝柜箱，外加好些紅木、檀木家具，陶瓷、玉石的擺件，堵得后街都險些不能進(jìn)人。

    顧明月這邊剛和母親在前庭與客人客套完，扭頭就見楚夙從大門口進(jìn)來，滿面春風(fēng)的倒像比她這個meimei還高興：“新郎呢？我好久沒見過你哥哥了，沒想到一轉(zhuǎn)眼他都要出嫁了?！?/br>
    “畢竟都十七了，再不出嫁真成老公子了。”

    因?yàn)橐恢闭也坏綑C(jī)會和顧寧私談，顧明月這幾日本還有幾分憂心，但今日見楚夙這般神采飛揚(yáng)、無憂無慮的樣子，心中也跟著輕松了許多，有心同她說笑：“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可有什么心儀的人？”

    “??？你還敢說？”楚夙臉忽得一拉，翻了個白眼：“要不是為了你和弟弟的婚事，我娘也不至于這么早催我成婚?！?/br>
    “丹心昨日正被我娘逼著迎娶平陽侯的小兒子呢。我娘還逼她遣散她那三位侍夫，她不肯，現(xiàn)在還天天在跪祠堂等著受家法呢?！背硪幌氲侥欠瑘雒妫蛧樀眠至诉肿?，神情還有幾分后怕：“我想去攔著，都被連帶著抽了好幾下。”

    顧明月語塞，一時也不知是該說楚母心狠，還是該說楚殷死倔。何苦整日為了幾個男人和自己母親硬碰硬呢，倘若真心喜歡大可先遣走，暫時當(dāng)個外室又能如何？

    “你去看過她了嗎？”顧明月還是有些擔(dān)心，雖然楚殷和楚夙一向皮實(shí)得很，但總這么挨打也不好。

    楚夙瞪大眼睛：“若我不去看她，她早在祠堂里餓死了。”

    “大過年的，你也勸勸她，別再惹楚祭酒生氣了，你娘身體也不好……”

    楚夙點(diǎn)點(diǎn)頭，又頓覺在這大喜的日子里提這事只能平白惹得顧明月?lián)?，連忙將話頭一轉(zhuǎn)，面上掛上了一副笑臉：“我前幾天剛知道我被選中歷事。歷事結(jié)束后，今年三月就能走馬上任，我以后就是個官兒了！”

    顧明月剛要朝她賀喜，門外忽然傳來一連串的爆竹聲，震得兩人耳朵一陣嗡鳴。

    楚夙反應(yīng)快些，知道這是迎親的隊(duì)伍到了，眼睛一亮連忙拉著顧明月到最喧鬧處湊熱鬧。

    顧明月蹙緊眉，這幾日她也算聽?wèi)T了煙花爆竹聲，可此時此刻卻還是覺得耳朵痛。

    顧宅大門前，爆竹聲不絕于耳，夾雜著火藥味的白色煙霧直往人鼻子里鉆。

    顧明月被熏出了幾滴淚，她瞇著眼，茫茫煙霧中陸岳那身大紅色的圓領(lǐng)吉服極為顯眼，她神情平靜，嘴角帶著幾分虛假的笑意。

    之前倒不曾發(fā)現(xiàn)，陸岳生得極白，在朱紅長袍和黑紗帽的襯托下，她甚至比空氣中彌漫的煙霧還要蒼白幾分。

    之后宅院里就更加熱鬧了，顧楠和幾個下人的孩子一直在忙著四處討糖。

    厭煩了宅子里的吵吵嚷嚷，顧明月讓梅瑾牽了馬來，她和楚夙坐在顧宅外的宴席上等著送親。

    顧宅門外，迎親的隊(duì)伍很長。陸岳家貧，這些都是顧母遣游三柯置辦的。母親真的很喜歡她，事事都顧及著她。

    楚夙也是第一次見陸岳，她之前向楚殷打聽過這個人，除了有一位亡夫，其實(shí)沒什么不好的。

    她見顧明月興致不高，以為她是覺得顧寧低嫁不大高興，就安慰道：“你家兄妻雖說如今官位低了些，但卻是進(jìn)士出身，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很不錯了?！?/br>
    確實(shí)，顧明月心里也這樣覺得。陸岳二十六歲就考中進(jìn)士，雖然如今只是小小的兵部主事，但畢竟她才為官兩年，也算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母親還這般看重她，以后少不得要提拔她一番。

    如果不是有那種意外發(fā)生，這何嘗不是一樁不錯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