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先是嚇了一跳，穩(wěn)住身子，直接還手，把楊燦母親重重地推到在地：“你瘋了？”大嫂看見丈夫被推，頓時跳起三丈高，居高臨下指著楊燦母親的鼻子歇斯底里：“小賤人你再推一下試試？！一家的吸血鬼，誰沾上你們誰倒霉！”

    小兒子見mama被推倒，張開嘴就嚎啕大哭，吵著要mama。父親沒工夫管他，直接放在地上，先過來指責(zé)妻子：“你要造反啊你！老子——”

    “啊——”

    楊燦母親一口咬在他腿上，被蹬開又爬過去，對丈夫拳打腳踢：“是你，是你親手害死我女兒！你根本不配當(dāng)她爸爸！”

    “你這個騙子！不是說要回老家給她治病嗎？為什么不回去？為什么！都是用了你找來的那些偏方我女兒才會離開的！她才多大啊？那么小，那么瘦，還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放開了丈夫，蜷縮在地上捶打自己的胸口，所有人都聽見她的嗚咽：“是mama對不起你，mama最該死，mama最該死……”

    大哥一家仍在罵罵咧咧，向外人解釋自家有多不容易。楊燦父親失了面子，不尷不尬放幾句狠話，無人搭理。小兒子哭著過來本想撲進mama懷中，mama先他一步起身，把他撞到在地，哭得更大聲，無人在意。

    母親要找根柱子撞死，工作人員、路人一擁而上，又拉又勸，一時間，哀嚎聲，謾罵聲，勸說聲，小孩子的啼哭……充斥整個大廳。

    有人勸架，有人看熱鬧，有人說風(fēng)涼話，楊燦父親站在人群之外，一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想繼續(xù)罵，沒有人關(guān)注，想去勸妻子，又拉不下面子，只得尷尬的四處看，給自己找點事做。

    視線不期然與站在門口的江綏對上，心中大駭，迅速轉(zhuǎn)移視線，佝僂身子，轉(zhuǎn)念一想，有什么好害怕的，死的是我女兒，又不是他女兒，邃大起膽子看回去，江綏已不見蹤影。

    林山雪今天工作的時候出了好幾次錯，反應(yīng)也不夠靈敏，臨近下班更是打了好幾個哈欠，本來還要收拾東西，趙婷用手肘碰了碰她，“你趕緊去吃飯吧，吃完飯早點睡，你今天看著精神不太好?！?/br>
    點點頭，沒跟她客氣，不是真的著急去吃飯，是因為她知道，江綏今天一定會來。她在宿舍樓后的空地上找到了江綏。

    在他身邊坐下，沒說話，江綏把手里的煙掐滅，塞進煙盒中，二人看著夕陽緩慢下降。懸崖邊的不知名野花在晚風(fēng)中搖曳，林山雪忽然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掏出個東西放在江綏手中。

    那是一朵黃色的絨線小花。

    他看了許久，又抬頭去看林山雪，林山雪笑了笑：“我偷偷從帽子上摘下來的?！?/br>
    也不算偷偷，等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同事已呆若木雞，好在大家都裝作沒看見。

    林山雪精神有些恍惚，想說些話安慰江綏，或是說些難聽的話，但總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會選擇當(dāng)醫(yī)生，”江綏突然道，“是因為我爺爺。”

    林山雪的腦子亂成一團漿糊，努力睜開眼睛響應(yīng)了一句。

    “他被查出癌癥，晚期，躺在病床上，瘦成一副骨架。每天都很痛苦，很累，守著他的家人也很痛苦?！?/br>
    “就這樣撐了三個月，直到一個周末，家里其他人都有事，只有我一個人在。老爺子忽然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他想吃元味齋的綠豆糕，”說到這兒，江綏笑了一下，“可他光說話就耗盡了全部力氣，嘴里也嘗不出任何味道，怎么可能想吃東西？但我還是去買了?！?/br>
    “然后呢？”林山雪問。

    “沒有然后，”江綏看著遠去的船只，“在我去買綠豆糕的時候，他自己拔了氧氣管?！?/br>
    “當(dāng)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終于解脫了?！苯椀氖钟行╊澏?，“后來無數(shù)次回憶，每一次都確定，在老爺子支開我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猜到了會發(fā)生什么。”

    “但我還是去了。”

    林山雪的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我為自己找了無數(shù)個借口，病根本治不好，老爺子很痛苦，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根本說服不了我自己，因為我知道，他其實是希望我別走的?！?/br>
    “他一定希望我別走?！?/br>
    江綏攥緊手里的小黃花，像捏住一根救命稻草。

    “楊燦離開之前我去見過她，我問她要不要留下來，不用擔(dān)心醫(yī)藥費。她笑著拒絕了我，說她很開心要回老家，終于可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可她的眼睛是紅的，抓我的手抓得很緊。”

    江綏說完，又看著大海沉默了許久。

    夕陽快要被淹死，黃昏像一壺酒。林山雪聽完下一句話，才能明白江綏上一句話是什么意思。左手指間嵌入大腿，手背上有個淺淺的疤痕，是上次受傷留下來的。

    好了就不痛了，但疤痕永遠都在，它在每一個空擋提醒你，這里曾受過傷。

    大腿的疼痛使林山雪清醒了許多，江綏繼續(xù)開口，她聽見他說，上次去世的人是他最尊敬的老師，但事后他一次也沒有去過老師的墓地，也沒有拜訪過師母。她聽見他說，他是虛偽，是偽善，他不應(yīng)該成為一個醫(yī)生。

    江綏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么起伏，也聽不出他是否難過，就像黑暗里半明半滅的煙頭，靜謐，搖搖欲墜。

    林山雪松開他的手站起來，站的急，頭暈的厲害，強稱道：“你是日本動漫里夢想拯救世界的熱血笨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