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在好多束火把的簇擁下,趙靈微跟在一副擔架邊上,從林子的深處走了回來。 使團里的醫(yī)師似乎早已得了消息,帶著藥箱和自己的徒弟一起走出來候著了。 接著,兩人便聽到自家主人對抬著擔架的人說:“就先把他抬去我的帳篷吧?!?/br> 他?什么他? 男他? 女她? 還是動物它? 還不等沉琴瞪著眼睛與童纓對上兩眼,她就看到了擔架上躺著的那個,蓋著毯子的人。 這、這身形不可能是女的吧? 被提前喊起來值夜的孫昭此刻眼睛里也有著相同的震驚。但他就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來路不明的人被抬進了趙靈微的帳篷。 醫(yī)師得到趙靈微的允許,便帶著自己的那位徒弟進了她的帳篷。 而身為帳篷的主人,趙靈微反而等在了外面,一下對上了起碼三雙好奇的眼睛。 方才在趙靈微身邊看了個全程的仇懷光抱著自己的佩刀站在邊上,好笑地嘆了一口氣道: “先前和孫中郎將說好的一個時辰到了,我繼續(xù)去巡邏。” 面對如此充滿著求知欲的視線,趙靈微臉上有些繃不住,卻還是努力地端著。 “就……剛剛被白將軍帶著去河邊,救了個人?!?/br> 沉琴臉上的懷疑十分明顯:“公主……救個人是沒什么。但是就這么把人抬進……這間帳篷?” 沉琴沒有明說這是趙靈微自己的帳篷,卻是伸出手來,指向那處。 童纓則則看著帳篷里那些忙碌著的影子,輕聲咳嗽起來。 作為趙靈微的心腹侍女,兩人的確是早已知道自家主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性子。可即便如此,她們還是覺得……主人好像在出了神都之后,就一天天地變得更“豪放”了。 需知即便是慈圣皇帝,在她剛剛登基時,那也是隔著一道簾子與大臣們議事的。 直到后來,才慢慢把那簾子改成了罩紗。 再再然后,她才在鞏固了權利之后把罩紗也給一并去掉。 而她們家公主此次,卻是直接就把男子送進她睡覺的帳篷了。 這樣的事,無論是不是細想,都好像很不對勁。 趙靈微先是眼睛緊盯著孫昭。待到孫中郎將在好一會兒之后明白公主這是要自己先離開,并且也這么做了,趙靈微才在篝火邊上再次坐下,壓低了聲音問道: “不然呢?” 趙靈微看起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問道:“不然你們讓我把此人安頓到哪兒去?大家的帳篷都是通鋪,現(xiàn)在大多也已經(jīng)睡了。但是醫(yī)師給人治傷,既要點著燈,還得折騰很久。而且吧……” 她把此人受了重傷,警惕性很強,還特別能打的事說了一遍。 趙靈微接著說道:“剛才他已經(jīng)看到我的樣子了,應該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他的。但仇將軍剛剛是偷襲他才把他打暈的,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記得。 “如果把他放到別人的帳篷里……會武的遇到他,可能會嚇到他,讓他帶傷發(fā)狂。不會武的遇到他,運氣如果不好,可能人就沒了。 “再加上,他可能是魏國人。整個使團里會說魏言的,也就只有那么幾個。我覺得,把人放在我這里,妥當?!?/br> 趙靈微越說,沉琴和童纓便越覺得,把這么危險的一個人放在公主的帳篷里,不妥。 先前已經(jīng)被打發(fā)走了的孫昭不知在何時又湊了過來,說了一句:“公主,臣或有一計。” 趙靈微:“……” 孫昭顯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是被嫌棄著的,他很是真誠地說道:“讓臣現(xiàn)在就過去,把他的脖子給抹了。” 孫昭說到這里還嫌不夠,又給加了一句:“臣一定做得干凈利落?!?/br> 趙靈微緩緩地轉(zhuǎn)過腦袋,看向一臉忠心耿耿的孫中郎將,微笑著叫了一遍對方。 “孫中郎將?!?/br> “臣在?!?/br> “回去睡覺!” 趙靈微那在驟然間變得兇惡的語氣讓孫昭僵硬了片刻,而后才回了一句:“是!” 說話間,那名醫(yī)師的徒弟已經(jīng)到外面又倒了一盆血水了。趙靈微也就起身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看著自家公主的背影,沉琴不禁湊近了童纓一點,有感而發(fā)道:“我猜,那一定是個很俏很俏的,俏郎君?!?/br> 說罷,沉琴便像是對暗號一遍地說道:“花心?!?/br> 一旁的童纓看似性格沉穩(wěn),且這會兒也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但在抬腳向前走去的時候,她卻是說道:“見一個愛一個?!?/br> 花心。 見一個愛一個。 那正是趙靈微對自己的描述。 這話既誠實,又懇切,且措辭精準。 更何況,這次她從河邊救起的,還是個與她有緣的“鶻選之子”。 但,此般內(nèi)情,她們做奴婢的心里明白就好。 面上,還是得替主人挽回一番的。 因而童纓便在向著帳篷走去的時候用比方才更大一些的聲音說道:“公主可真是惜才。” 沉琴則用她那更為清脆的聲音默契配合道:“正是。公主此舉真是令人敬佩?!?/br> 說完,兩人便在她們的主人要進帳篷時快了一步地上前,替趙靈微把帳篷的簾子掀了起來。 趙靈微面上一僵。 她覺得,自己先前救那個人的時候,應當是沒想那么多的。 但在回了營地之后,卻是這個也讓她多想,那個也讓她多想。 想著想著,她的腦袋里還真就全都是剛才在河邊遇到那人時的情形了。 于是她就既擔心,臉上又還有些發(fā)燙了。 但她這會兒卻也不好出聲教訓一下她身邊的那兩個壞丫頭。因為她已經(jīng)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的巡邏士兵其實是有在注意著她們這里的。 趙靈微于是便拿出了她的尊貴之氣,目不斜視地向著自己的帳篷走著,好似自己胸有成竹,也想要用自己的端莊表現(xiàn)來說服別人——她把一個男子留在自己的帳篷里治傷,并不是抱著什么齷齪的念頭。 但在帳篷的簾子被掀開后,她才只是往里走了兩步,就又往后退了三步。 “公主,怎么了?” 替她掀著簾子的兩人收起了先前那散漫的態(tài)度,并連忙問她怎么了。 趙靈微看著帳篷里的情形,深吸氣了好幾次,而后還是咬著嘴唇背過身來,說道:“他……他身上赤條條的。就、就什么都沒穿。” 第25章 沉琴:“……” 童纓:“……” 這、這種陣仗她們是真沒遇到過! 兩人手上一松, 險些就讓被掀開的簾子朝著趙靈微落下去。 但幸好兩人反應都不慢,連忙又把簾子給抬穩(wěn)了,瞪大著眼睛看向她們家公主。 卻見趙靈微深吸一口氣, 抬了抬下巴道:“怕什么, 是他沒穿, 又不是我沒穿?!?/br> 說罷, 她就又轉(zhuǎn)回身去,朝帳篷里走去, 留著她的兩名侍女在外面,彼此間大眼瞪小眼的, 竟是不知她們到底該不該也一起跟進去。 其實, 趙靈微說里面躺著的人身上是赤條條的,但他的身上還是蓋了些東西的。 因為傷處太多,而衣服的布料又粘在了傷口上,醫(yī)師只得讓把他的衣服都給剪了,再一處一處地處理。 當趙靈微走近時, 醫(yī)師的徒弟正在和師父感慨呢:“傷成這樣居然都不死。師父, 我可真是長見識了?!?/br> 學徒說完這句就看到了趙靈微, 驚駭之下連忙要向她行禮。 趙靈微卻是揮了揮手,稍稍側(cè)過了身道:“你們, 再給他蓋點東西吧。” 學徒連忙照做, 待到那個有著琉璃色眼睛的人只剩胳膊和大半個胸膛露在外面的時候, 趙靈微才又看向他。 先前他穿著厚厚的衣服, 趙靈微只覺得他看起來清瘦清瘦的。 但此刻, 她卻是借著帳篷里搖曳著的火光看到了那蘊含著強悍力量的肩臂。 那仿佛睡著了一半的臉龐,看起來明明是那樣的年輕。 可他的身上卻有著那么多的新傷以及舊傷,那讓這個被她救起的小郎君身上有了一種仿佛被割裂的矛盾感。 趙靈微:“醫(yī)師,他還能好起來嗎?” 醫(yī)師:“回公主,此人傷勢很重,身上也涼得厲害。但我看他的脈象卻并不弱。若今夜之后有所好轉(zhuǎn),那或許,是能好起來的。” 趙靈微點了點頭,又道:“我的手爐可以借他?!?/br> 說著,她便出了帳篷,去到自己先前待的篝火邊拿起有著繁復鏤空花紋的銅手爐。沉琴和童纓兩人這會兒還在外面別別扭扭地鬧著呢。 可趙靈微卻是在看到了那人身上的傷勢后沒了先前的不自在,還喚兩人一起進來幫忙。 三人一道進去帳篷的時候,醫(yī)師和他的徒弟剛好把蓋在傷者身上的毯子拉下來了一點,要幫他翻個身,背部朝上。 趙靈微因而便看到了少年背后的那道似乎才好了沒多久的舊傷。 那是一道絕不淺的傷口,從肩胛骨,一直到腰側(cè)。 一種說不清的肅然起敬便在此時從心底升起。 趙靈微把原本就不會燙到人的手爐又包了幾層,并把它放到了少年的身側(cè)。 在靠近對方的時候,她又沒能忍住地多看了這人一會兒。 昏迷的時候明明看起來像是個好脾氣的,還像是性子單純,容易被人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