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不應(yīng)該讓對方能夠有將主力部隊撤離的機(jī)會的。

    但這樣的事卻是發(fā)生了。

    他甚至還在部下們打掃戰(zhàn)場的時候命人仔細(xì)檢查過。

    那名大商第一戰(zhàn)將的騎兵部隊，在進(jìn)攻前行和撤軍時的馬蹄印，軌跡是相似的。

    那便說明，即便是在經(jīng)歷了一個如此讓人措手不及的阻擊之后，他們的部隊依舊可以依照軍令行事，而不是陷入漫無目的的慌亂逃竄。

    拓跋子楚看著當(dāng)日的地形，并回憶起了那時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喧嘩聲也就是在此刻響起的。

    “不可！那飛鳥是殿下的！”

    拓跋子楚連把面具戴上都顧不得，便立馬沖了出去。

    只見幾名暗哨正在太zigong外用箭矢瞄準(zhǔn)著那只看起來已十分慌亂的白鶻。

    在地上，還有著兩塊被箭射碎的磚瓦。

    白鶻一見拓跋子楚便像見了恩人一樣，沖他飛了過去。

    原先還劍拔弩張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將手中箭松了一些了。

    但當(dāng)未有戴著面具的拓跋子楚走出宮殿，并將自己的真容顯露在那些宮中暗哨與侍衛(wèi)們的視線中，其中一人便在震撼之下一個失神松開了手。

    見那支威力已然不大的箭便這樣直直地沖著白鶻而去，拓跋子楚便向外一個躍步，腳尖點在宮墻上飛身而起，一手將白將軍護(hù)進(jìn)懷里，另一手則抓住了那支原本會射中白鶻翅膀的箭。

    待到拓跋子楚旋身落地時，他的殿前已然跪下了七八個人。

    白將軍乖巧、無助且可憐地躺在他的懷里，一動不動的，顯然是被嚇壞了。

    拓跋子楚丟了箭，道：“不過是只鶻而已，也用這樣興師動眾？”

    那些人全都低著頭跪著，卻是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拓跋子楚：“除了先前開口提醒之人，其余人全去領(lǐng)罰。二十棍?！?/br>
    說罷，拓跋子楚轉(zhuǎn)身回到殿內(nèi)，而那些留在殿前之人，則全都心下茫然，想不明白讓他們?nèi)绱俗鸪绲奶拥钕隆尤粫沁@般長相。

    殿內(nèi)，走到窗邊榻上的拓跋子楚由先前那抱著白將軍的姿勢改為了托著它。

    可這只鶻卻還是傻乎乎地待在它這位新朋友的手上，身子緊緊地挨著對方，仿佛是要尋找到一絲絲的安全感，連拓跋子楚把它放到榻上并解下信筒都不帶動的。

    相比起被白將軍送來的第一封信，這第二封信上寫著的內(nèi)容就多了許多，并且在紙張的正反面都寫滿了魏言。

    在拓跋子楚看到信上所說的“聽聞龍雀天戟有兩個我那么高”的時候，他便笑了。

    但不過是一笑而已，總是以鬼面具示人的魏國太子便愣了愣。

    因為，他已記不得自己上次這樣笑是在何時了。

    但當(dāng)他一口氣把這封信看到反面的最后一行，他便又沒能忍住地直接笑出聲來。

    ‘白將軍真的已經(jīng)很胖了，它胖得都像雞了。子楚可別再喂它那么多rou了?！?/br>
    那只是很簡單的話語，不見絲毫的辭藻。

    可少女的無奈和懇切就是如此躍然紙上了。

    這會兒正窩在毛氈墊子上的白將軍還不知自己即將遭遇的悲慘命運，它腦袋一動一動的，抬起頭來歪著脖子看拓跋子楚的時候，倒真有幾分雞的意思。

    冬日的暖陽透過紙窗，照在那雙顏色極淺的眼睛里，竟讓那雙琉璃色的眼睛也帶上了溫度。

    拓跋子楚伸出手，輕輕觸碰白將軍的腦袋。

    仿佛如此就真的離這只白鶻的主人更近了一些。

    第18章

    在榻上小桌的邊上，有一個擺放著信紙的盒子。

    拓跋子楚早就命人裁好了正好能放進(jìn)信筒里的紙，只待將軍再回。

    但他或許是真的不善言辭，當(dāng)他命宮女為他準(zhǔn)備好筆墨紙硯，提筆時竟只是寫下了一個“可”字。

    如此不妥，太過生硬了。

    于是他又換了一張紙，寫下一個“好”字。

    看著被寫到了紙上的那個字，拓跋子楚陷入了沉默。

    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他竟是廢了幾十張紙，卻依舊是至多只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三個字。

    ——‘知道了’。

    被寫廢了的紙散落了一地，這可真是教人煩心。

    寫到后來，拓跋子楚便發(fā)覺，給那位即將嫁給他的公主寫信，竟是比他在戰(zhàn)前的排兵布陣還要累人。

    煩擾之下，他不得不把那封由趙靈微傳來的信又看了兩遍，才覺得心情變好了許多。

    他的視線在那句“聽聞龍雀天戟有兩個我那么高”上停留了許久，而后便拿著信紙起身，走向擺放著龍雀天戟的架子。

    拓跋子楚將自己的這把兵器取了下來，并將其豎立在地上。

    他仰起頭來看向這把單刃戟刀的刀尖，并又看了看底部那仿佛箭頭一般尾刃，以自己的目光來丈量這把兵器。

    片刻過后，他便將手慢慢往下挪了起來，并停在了龍雀天戟正中間的位置。

    已然低下頭來的拓跋子楚將視線慢慢挪向身前，仿佛有一個正好長得這么高的女子此時正在抬起頭來看著他。

    當(dāng)他的視線與想象中的那個少女相觸，他便感覺那個人對他笑了。

    如此一來，有那么一句話便如同福至心靈那般出現(xiàn)在他的心頭了。

    若有所感的拓跋子楚將龍雀天戟放回架子上，并回到那張小桌前，提筆寫下了一句話。

    ——‘可否予我一幅你之畫像？’

    可話雖寫下，他卻沒有立刻就把這張紙片卷進(jìn)信筒里。

    他只是又在一張新的信紙上寫下“可，我會命人少喂它一些”。

    *

    白將軍問自家的新朋友討了好幾次小牛rou，卻是只得了一點點，最后泄憤一般地啄了那被掛在腰間的鬼面具兩下，氣鼓鼓地往自家主人所在的神都飛去。

    它在魏國的王城與大商的神都之間飛了一個又一個來回。

    它飛過山川，飛過河流，飛過漸漸被積雪覆蓋的森林。

    待到這只白鶻又給兩人送了好幾封信，拓跋子楚才把已被他放在小抽屜里藏了好些天的那張小信紙塞進(jìn)他在閑暇時自己給白將軍做的小信筒里。

    他告訴即將嫁給自己的那個異國女子——他想要知道對方長得什么模樣。

    *

    神都，

    皇嗣府。

    此時站在沉琴面前的，是一個長著斗雞眼的男子。

    方臉，歪鼻子，嘴角還是往下垮的。

    沉琴認(rèn)真看了他一會兒，說道：“不夠丑，你且去領(lǐng)白菜吧?！?/br>
    那名男子見這身上還有著香味的漂亮侍女對自己說出“不夠丑”這句話，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但這會兒正是臘月里的寒冬呢，家里也沒個農(nóng)活能忙，走這一趟就能有半顆白菜領(lǐng)，已是不錯了。

    于是男子便又是喜上眉頭。

    然而他不喜還好，一高興就比先前還要難看了那么幾分了。

    那是什么？那是油沒吃幾錢，臉上卻已有了幾兩油的油膩感！

    “咦？你等等?！?/br>
    沉琴又把人喚了回來，說道：“剛才倒是我看走眼了。來來來，把這根黑布條戴上，蒙了眼睛，就跟著那位護(hù)衛(wèi)大哥進(jìn)去吧?！?/br>
    說罷，皇嗣府里的一名護(hù)衛(wèi)便替那男子把那上面有著兩顆琉璃石的黑布給綁上臉。

    琉璃石的兩頭都鑲有金飾，而那金飾上連著的小圓環(huán)則被纏了絲線，縫上了布條。

    待到那黑布給人蒙好了，那兩顆琉璃石的位置就差不多卡在人眼睛的位置了。

    沉琴又道：“記住，一會兒護(hù)衛(wèi)大哥讓你笑了，你就使勁笑。笑得好了，還會多給你一點賞錢?！?/br>
    那男子連忙點頭，便立刻笑了起來。

    這一笑，果真又油膩又讓人厭，卻是讓沉琴和邊上的小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啊，為了提前適應(yīng)魏國太子那可怖得厲害的長相，趙靈微下令讓皇嗣府向外懸賞神都城內(nèi)面容丑惡的男子。

    若是通過了門口的初選，就能得到白菜半顆。

    如果通過了沉琴那一關(guān)的終選，并去皇嗣府里走一趟，便能得到銅錢兩百文。

    那可是兩百文錢呢，再自行添一百文就能去平康坊喝一趟花酒了。

    你瞧，這是不是就特別讓人高興了？

    在府內(nèi)用來款待賓客的正堂里，現(xiàn)在正坐著一圈的府內(nèi)侍女與粗使丫鬟，還有趙靈微的meimei趙善貞。反正差不多年紀(jì)的，只要是個女的，就都被趙靈微叫來了此處。

    但這些人里頭，也還是有一個小郎君的。

    那便是趙靈微的弟弟，趙元嘉。

    他似乎把這當(dāng)成了一場由嫡姐發(fā)起的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在府內(nèi)的侍女和丫鬟都嘰嘰喳喳地把趙靈微先前的表現(xiàn)品評總結(jié)了一番后，元嘉便著急像斷案的青天大老爺那樣，頗有氣勢地喊起了“下一個”。

    “下一個！”

    “下一個！”

    這句命令被一聲聲地傳去了外面，于是先前那個被蒙上了斗雞眼的男子便被府內(nèi)護(hù)衛(wèi)帶了進(jìn)來。

    他還沒被帶到趙靈微的面前，就被那名護(hù)衛(wèi)提醒了一句“笑，現(xiàn)在就笑，使勁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