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馬車滿滿往西行駛,七日后,云酈看到了一座高大城墻,城墻頂端,上書西洲二字。 西洲周圍雖是沙漠,可因黃河流經(jīng),有大片大片的綠洲,瓜果時蔬,魚米河鮮,應(yīng)有盡有,不負塞上江南之名。 但馬車步入城內(nèi),卻不會讓人誤會這就是江南,西洲街道雖有垂柳綠蔭,房屋也有江南那種精致的小院,可也有江南未有過的石頭夯土的朗闊屋舍。街上行人也五花八門,云酈掀開車簾,最明顯的兩點,西洲街上的女郎很多,比起大安內(nèi)任何一座城都多。 此外,還能看到面孔迥異,比如綠眸卷發(fā),深目高鼻的外鄉(xiāng)人。 馬車漸漸往內(nèi)城行駛,內(nèi)城的商販不如外城多,但越往里,氣氛也就越嚴肅。終于,馬車駛進一所宅院,一刻鐘后,馬車在宅院某個地方停下,趙漁扶著云酈下車,周圍的人立馬恭敬道:“夫人?!?/br> 云酈扶著趙漁的手,自車廂出來,趙漁道:“等你身體好些了,我?guī)愎湟还潢惣?。?/br> 云酈輕輕嗯了聲,這個時候,側(cè)方廊下忽然傳來一道 低沉嗓音:“阿苓?!壁w漁失憶的那些年,有個新名字,薛苓。 云酈抬眸看去,一個月牙白長袍的青年急急走來,他身材頎長,眉如墨畫,皮膚冷白,但冷白里夾雜幾分蒼白,唇色也淡,似乎很是病弱。 想著間,男子就到了自己跟前,緊盯著趙漁。 “子曄?!壁w漁目光微亮,但看到他的氣色后,眉心微擰,她把擔(dān)憂壓下,笑著對云酈道:“素素,這就是你姐夫?!?/br> 云酈看過去,陳子曄聽聞這話,目光才從趙漁身上挪到云酈身上,瞧見云酈和趙漁相仿的眉眼后,他極是溫和地笑了笑,“給小妹的院子早就收拾好了,咳咳,我?guī)銈冞^去?!?/br> 話落,他目光又落在趙漁身上。趙漁對他笑笑。 敘舊不急于一時,何況這兩個人的身體都不太好,當(dāng)下趙漁就帶著云酈去陳子曄派人為她準備的院子。院子不大,可異常精致,碧瓦紅檐,屋子里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且依趙漁所言,這院子距離她住的地方很近,不過半盞茶的腳程。 云酈看向陳子曄,陳子曄似是發(fā)現(xiàn)她看來了,目光溫和。 云酈是有些累了,而且夫妻分別數(shù)月,定有話要說,云酈便道:“jiejie,我想睡一會兒?!?/br> 趙漁見她眉眼角的疲憊,心疼道:“那你先睡,有事讓孟拉找我?!迸略漆B驟然換了新環(huán)境不適應(yīng),她把沿途和云酈關(guān)系最好的護衛(wèi)留下陪伴她,孟拉就是其中之一。 趙漁又對著婢女們叮囑番,才和陳子曄離開院子。 云酈是真的有些累,她略做收拾后就躺下了,這幾日趕路,雖然很慢,可車上休息終不如床上。 她睡著后,迷迷糊糊聽到哭聲,她四散望去,就見個白白嫩嫩的小團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剛蹲下,那小團子抬起頭,他長的白白嫩嫩,眼大唇紅,比畫上的娃娃還可愛,眉眼有幾分熟悉。 見她過來,他委委屈屈地她伸出手。 她想都沒想,就抱起他,小團子緊緊摟住她脖,頭埋在她頸間,他如此依靠她,云酈心都軟了,這時候小團子再度抽泣起來,云酈一急,輕聲問:“怎么了?” 她一說那小團子猛地抬起頭,紅著眼,憤怒沖她道:“因為娘你不要我了?!?/br> 云酈猛地睜開眼,手摸上小腹,等看清頭頂紗幔,她松口氣,她偏過頭,這時忽地對上一雙黑溜溜的圓眼,云酈心口一窒。 見她睜眼,他重重叫一聲:“小姨,小姨?!?/br> 這時云酈聽到趙漁溫和的聲音:“秀秀,你醒了,你已睡了兩個時辰,該起床了,我們得用晚膳?!?/br> 云酈目光上抬,趙漁正坐在床邊,這時她再看著床邊小兩歲的團子,反應(yīng)過來,這是她jiejie的兒子,陳澤林。 陳澤林見她瞧他,也不怕生,直直地望著她:“小姨!” 云酈沖他笑了笑。 陳澤林一樂,又叫:“小姨。” 趙漁無奈,提醒他道:“除了小姨,你還會說別的嗎?” 小澤林盯著自己娘看了看,目光再度挪向云酈:“起床?!?/br> “小姨,起床,用膳?!彼坏絻蓺q,說話多是一兩個字往外蹦,云酈看他樂呵呵的的小模樣,忽然想到夢里哭的雙眼紅腫的小團子。 云酈避開他的眼神:“小姨這就起床?!?/br> 晚膳還有陳子曄,膳桌擺在云酈小院的花廳。云酈和陳子曄的身體都不好,膳食多很清淡,膳桌氣氛很溫馨,趙漁陳子曄云酈都不是話多的人,可有陳澤林這樣說話不久的小孩子,但讓安靜溫馨的氣氛熱鬧不少。 用過晚膳,趙漁把陳澤林塞陳子曄,讓他帶走。 云酈就看他死死抓住趙漁的衣襟:“不要,不要,爹爹,走,走?!?/br> 趙漁叫他:“林林?!?/br> “不要不要?!彼虉?zhí)道。 趙漁無奈,只好把孩子留下,讓陳子曄先獨自回去。 陳子曄知道是自家夫人有話要對meimei講,念念不舍地看她眼,才點頭應(yīng)好。 陳子曄離開后,趙漁抱著孩子對云酈道:“素素,我讓人去請孫大夫了,讓他給你把把脈?!?/br> 她解釋說;“孫大夫是府醫(yī),醫(yī)術(shù)過人,你姐夫身體不好,一直都是他照料?!?/br> 云酈看著死死纏著趙漁的小澤林,點點頭。 不到一刻鐘,孫大夫來到小院,云酈坐在圈椅上,伸出手腕,孫大夫手擱在脈上,趙漁抱著孩子,略顯緊張地盯著他。 此時天色并未全黑,屋子里已掌燈,將房間照的烽火通明。 半晌后,大夫 收回手道:“姑娘身體虛弱,這段日子需要靜養(yǎng)?!?/br> 趙漁看云酈一眼,又問:“那她腹中的孩子……” “夫人放心,姑娘胎相穩(wěn)當(dāng)?!?/br> 趙漁又看云酈,見云酈咬唇不語,她抿了抿唇,輕聲問:“可能落胎?” 孫大夫微驚,他瞅了趙漁一眼,趙漁眉心輕擰,再看眼前的云酈,眼前姑娘不像是歡喜模樣,他實話實說道:“落子藥本就傷身,姑娘內(nèi)虛,傷上加傷,怕是不大好?!?/br> “怎么個不好法?!壁w漁急道。 孫大夫示意云酈伸手,他再細細把番脈,然后嘆息道:“即使修養(yǎng)得當(dāng),以后怕也免不得留下難孕,畏寒,易疲易累等等毛病?!?/br> 云酈臉色沒變,趙漁呼吸微凝,陳大夫見暫時并無吩咐,先行告退。 趙漁則在云酈身邊坐下,糾結(jié)良久,她開口道:“素素,這孩子……” 云酈深吸口氣:“這孩子我留下?!?/br> 趙漁目色微驚,云酈則伸手摸向小腹,想起今下午那個夢境。她嘆了口氣,雖然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來到這個世界,但她會盡全力,做個好母親的。 思及不久后她就會有個血脈相連的小崽子,云酈身上沉甸甸的重擔(dān)忽地落下,她看著全身心依靠趙漁的小澤林,彎了彎唇。 趙漁聽到云酈說不打胎,其實也沒松口氣,因為不管是打胎還是不打胎都有各自利弊。養(yǎng)孩是件大事,但見云酈說出留下孩子后,她不由自主翹起的唇角,以及忽然輕松的身體,趙漁猛地反應(yīng)過來,云酈心里更想留下這個孩子的。 既如此,趙漁便不再多言,既然各有利弊,便以云酈喜歡為重。她叮囑她好些孕婦注意事項,兩姐妹談話很晚,直到小澤林忍不住在她胸口睡去,趙漁才道:“素素,我先回去了,明早再來看你?!?/br> 云酈頷首,目送趙漁抱著小澤林離開,等她離開后,云酈起身推開窗,西洲夜色遼闊,能看見比京城更璀璨繁華的星子,云酈手摸上小腹,不由得再度彎了彎唇。 回到自己的院子,趙漁將孩子遞給奶娘,奶娘抱他下去,她走進臥室,便見陳子曄臉色十分難看,趙漁一愣,問道:“子曄,怎么了?”剛剛用晚膳時,他的臉色都還很好。 見 是趙漁,陳子曄想對她笑笑,可剛偏過頭,一陣不適從喉頭冒出,他重咳起來,趙漁連忙給他拍背。半晌后,陳子曄的咳嗽聲漸止,他正準備說話,余光瞥見手帕上的點點血漬,立刻想將帕子遮住。 但趙漁的目光銳利,一下子就掃到了,她臉微白:“子曄……” “我沒事,你知道的,咳血老毛病了。”陳子曄道。 趙漁想起今日在孫大夫那探聽的情況,皺眉扶他坐下。 陳子曄抿嘴,轉(zhuǎn)移話題道:“剛才屬下說,薛瑯捉了孫尚,說孫尚對他不敬,差點誤傷于他?!?/br> 西洲在城主府亡后,由有薛,陳,周三家共同治理,和平共處的那些年,薛家掌管西洲軍隊,陳家負責(zé)政令執(zhí)行,周家則有類似大理寺和刑部的職責(zé),各自名下有商號眾多。 但這幾年,薛瑯已不滿只做個洲大人,瘋狂拉攏西洲商戶,壯大旗下商號的規(guī)模。 孫尚是西洲城內(nèi)巡官,專管城內(nèi)安防治安巡邏,是陳家心腹。 “我明日去處理?!壁w漁道。 聽說她要去處理,陳子曄手指微僵,垂下眼瞼:“聽說,回西洲的最后幾日,薛瑯派了人跟著你。” 趙漁微愣,旋即看向陳子曄,陳子曄卻低頭,并不看她,趙漁叫他幾聲,他也不抬頭。 直到她加重聲音。 陳子曄才緩緩抬頭,只是眼圈泛紅,唇角緊抿,哪里還有溫柔大度的穩(wěn)重模樣,反而只要趙漁敢亂說一個字,大有哭出來之勢。 趙漁嘆口氣,心一軟:“子曄,你才是我的夫君,我現(xiàn)在喜歡的人?!?/br> 陳子曄忽地轉(zhuǎn)過頭,這時,一張淺色手絹從側(cè)方遞過來,他沉默了下,接過手絹沒用,自己拿袖子擦了擦那些可惡的眼淚。 “子曄,你說秀秀如果知道溫柔成熟的姐夫其實是個愛哭鬼,會怎么樣?” “不準說?!标愖訒厦蛡?cè)過頭,兇狠道,只他本就不是很有威嚴的長相,此刻皮膚冷白,眼眶通紅,一點威脅力度都沒有。 趙漁趕緊笑笑,摟住他脖:“我不說,等著秀秀自己發(fā)現(xiàn)?!?/br> 陳子曄臉色大變,怒視她。 見自己的夫君已經(jīng)被她逗得眼紅唇紅,趙漁雖覺得很是心喜,但想到他的身體,還是決定見好就收:“夫君,天 色不早,我們睡吧?!?/br> 陳子曄看她一眼,冷靜道:“就寢吧。” 見他再度板起一家之主的穩(wěn)重理智模樣,趙漁無奈笑笑:“好,聽夫君的。” 西洲的女子地位本就高,議政經(jīng)商總能看見女子的身影,而陳家人丁單薄,再加上陳子曄信任趙漁,自婚后,陳家各種事情一一教著趙漁處理。起初只是些微末小事,后來隨著陳子曄的身體越來越差,趙漁料理政務(wù)的機會比陳子曄還多。 翌日,趙漁就去了薛府,因?qū)O尚的事。 前些日子,薛瑯雖然遇刺,傷及心肺,但修養(yǎng)兩月,身體大好。他一襲黑袍,袖口用銀線織云紋,臉龐刀削斧鑿,坐在首座上,氣勢凌然,一點看不出兩個月的將死之樣。 趙漁一拱手:“薛大人,孫尚的事我替他陪不是?!?/br> “他差點傷了本大人,豈是一句陪不是就能善了的?”薛瑯扯了扯唇。 “薛大人此話差異?!壁w漁笑道:“薛大人功夫過人,非常人能比,孫尚文弱,若他能在薛大人跟著一群護衛(wèi)的情侶下傷到薛大人,豈不是證明薛大人果然如傳聞中所言,重傷虛弱,命不久矣,薛家大廈將傾,下屬無能,不可信任?!?/br> 薛瑯聞言輕笑一聲,剛毅的臉龐有融化之勢:“苓兒,你倒是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br> 趙漁沒搭理他的打岔:“這事本就是場誤會,孫尚不過巧遇大人,大人的侍衛(wèi)過于緊張,才有這場鬧劇?!?/br> “放心,我等會兒就把他還給你,我捉他,不過是想聽你說說話而已?!?/br> “薛大人何苦把自己說得如此情深義重,若是能在不傷根本的情況下動了孫尚,你豈會將他還給我?” “在下告辭?!壁w漁其實不想來見薛瑯的,但也有些好奇薛瑯前兩個月傷成什么樣了,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