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面前十分陌生老同學，心情可謂是五味雜陳，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半晌后，我嘆了口氣，道：“你果然還是變了。”

    劉奇搖頭道：“不存在變了，而是之前我的魂魄是散開的，那個時候的我，并不是真實的我。”

    “可是那個時候的你，我更喜歡。”我正色道。

    劉奇笑了笑，道：“知道我清醒后想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嗎？”

    我沒說話。

    “我想的是，曾經(jīng)癡傻的我，根本不懂得在意世俗的眼光，那么清醒后的我，就更不需要在意……反正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傻子嘛?！眲⑵嫘呛堑卣f道，“所以，傻子說要殺人，那就真的會殺人，而且絕不含糊——哪怕，是曾經(jīng)的老同學。”

    “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氣。

    “那你到底是學還是不學？”劉奇道。

    “學?！蔽艺f。

    “識時務者為俊杰?！眲⑵嫘Φ溃D身走出了屋子。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中并沒怎么波瀾起伏，也沒有覺得那句“識時務者為俊杰”有多么羞辱人。

    或許是習慣了吧……

    在體會到了馬鈺，白虎，瞎子老頭等謫仙人的蠻橫霸道后，又怎會在乎曾經(jīng)的老同學，對你威脅兩句呢？

    雖然這種落差感有點大就是了。

    說白了，從尋緣大會開始，細水鎮(zhèn)就變成了一個弱rou強食，強者為尊的世界，所謂規(guī)則，也只是專門給弱者限定的罷了。

    我相信劉奇倘若把我殺了，最后的結果，無非是他被那酒館老人，輕描淡寫地請出鎮(zhèn)外，然后傻乎乎的小黑和看似冷淡實則比誰都熱心腸的陳瑤，會去幫我報仇，至于最后結果怎樣，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人啊，有時候低下頭，沒什么。

    你又不是那些無牽無掛的亡命之徒，你還有親人，有jiejie，有小黑，有陳瑤，有地府里對你寄予厚望的父親和二叔。

    真死了，到時候傷心難過還是他們。

    劉奇和我來到一處偏僻的空地后，他先是擺了一個馬步架子，兩條腿扎地，雙手抱圓，開口道：“這是渾圓樁，源于形意拳里的站樁基本功之一，你仔細瞧好了?！?/br>
    接著，他雙手緩緩上提到胸前，外拉而抱圓，兩腿自然平衡站立，十指自然分開，就這么靜止于原地，一動不動。

    劉奇讓我照著做了一遍，然后告訴了一些訣竅，確定我背熟后，這才開始教第二套功法。

    嘩啦！

    劉奇腳一點地，人如輕燕，一躍而出，雙手橫起握拳，緊接著交替打出。

    啪啪啪啪！

    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便接連打出去了幾十拳有余。

    隨著劉奇的出拳動作，他的身體也跟著斜側，肩膀舞動，四周勁風呼嘯，楓葉飛舞。

    我完全看呆了。

    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只練了兩天拳的人打出來的拳法。

    有時候不得不認命，普通人通過努力，或許可以追上天才的腳步，但如果天才和你一樣努力，那這輩子你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你試一試。”劉奇停下動作，對我道。、

    我點了點頭，努力回想他剛才的動作，開始打拳。

    論身體素質，以前天天被丁不圖逼著鍛煉身體，我也算是不錯了，但跟劉奇這類武學奇才比，還是太差了十萬八千里，盡管足夠小心翼翼，但真做起來，一來動作笨拙，二來下盤不穩(wěn)，一套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完，腳下一個趔趄，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尷尬道：“是不是打的不太好？”

    劉奇皺了皺眉，說道：“還行吧?！?/br>
    接下來，劉奇把這套拳法的要領，跟我講述了一遍，等我徹底理解后，便準備告辭離開。

    “對了，這拳法有名字嗎？”我忍不住問道。

    劉奇一愣，隨即笑著說道：“有啊，車輪拳，是不是很酷？”

    “車輪拳，車輪拳……”

    我撓了撓腦袋，心想酷倒談不上，反倒是覺得名字挺奇葩。

    劉奇不再理會我，轉身就走。

    我并沒有注意到，已經(jīng)走出幾米開外的少年，兩只手悄然攥緊了拳頭，青筋暴起，臉上的表情無比猙獰，殺意凌然。

    *

    住宅屋內(nèi)。

    侯松正在指點程素心一套功法，見劉奇回來，笑著說道：“事情怎么樣了？”

    “回師父，我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傳授了兩門功法給他?！眲⑵婊氐?。

    老人松了口氣，笑道：“很好，這樣一來，我蛟龍山莊就再不欠他人情——對了，你教了他哪兩種功法？”

    劉奇神色平靜道：“分別是通脈法呼吸法和鯤鵬掌法。”

    侯松欣慰地點了點頭，看向身旁程素心，笑道：“看來和你猜的差不多?！?/br>
    程素心笑了笑，只是笑容不太自然。

    *

    下午的時候，侯松三人，又來了一趟白事鋪，說是要走了。

    對于劉奇“偷”傳我功法之事，我自然不會傻乎乎地表示謝意，一來這是蛟龍山莊欠我的，二來這畢竟是打著規(guī)矩的擦邊球，所以道別之時，這件事大家都心有靈犀的只字未提。

    最后階段，程素心說想單獨找我聊聊。

    于是，我和溫婉女子來到一個無人處。

    程素心見沒人跟來，這才開口道：“丁勉，聽說你學了兩套功法，能打一遍給我看看嗎？”

    我一頭霧水，沒明白程素心是何用意，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先站了一個渾圓樁。

    程素心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陰沉無比。

    我有些忐忑地問道：“程姐，是不是我站的不太好？”

    程素心搖了搖頭，讓我繼續(xù)。

    然后，我又打了一套劉奇教我的“車輪拳”。

    依舊打得頗為勉強，不倫不類，但好在劉奇走后我又反復聯(lián)系了十幾遍，也算是勉強有了車輪拳的雛形。

    于是，程素心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我愧疚道：“對不起啊程姐，你們把這么上乘的功法傳給我，我卻練的這么差……”

    程素心皺了皺眉，說道：“是劉奇告訴你這是上乘功法的？”

    “沒有，我猜的，都是老同學了，他自然會把最好的給我?！蔽倚呛堑卣f道。

    程素心咬了咬嘴唇，忽然鼻子有點發(fā)酸，走過來，一把抱住了我。

    “對不起?！?/br>
    “其實我知道，你什么都懂?！?/br>
    我只是傻笑。

    劉奇傻了二十年，這一次，終于輪到我裝傻了。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程素心道。

    我故意裝傻：“因為我長得帥？”

    程素心輕輕敲了下我的腦袋，毫無殺傷力地瞪了一眼，氣笑道：“因為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的弟弟。”

    我一愣，道：“是嗎，那他現(xiàn)在在哪？”

    程素心抬起一根手指，指著天上。

    “對不起?！蔽逸p聲道。

    程素心搖頭，說了聲“沒事”，然后目光柔和地望著我，說：“知道他怎么死的嗎？”

    不等我開口，女子幽幽道：“他是被命運殺死的。”

    “明明，再堅持一下，掙扎一下，也許就有希望活下來，可他卻偏偏放棄了希望，放棄了自己。”

    我沒有說話，只是聽。

    程素心抬起頭，再次看向我，語氣堅定道：“答應我，永遠不要看輕自己，更不要放棄自己?！?/br>
    我張大了嘴巴。

    這話，好耳熟啊……

    “程姐，蛟龍山莊離這遠嗎？”我說道。

    程素心笑道：“怎么突然轉移話題？”

    “就想著，以后能活下來，就去蛟龍山莊看你唄?！蔽倚σ饕鞯卣f道。

    “認真的？”

    “當然?！?/br>
    程素心笑得瞇起了眼睛，如小女兒一般雀躍：“好呀，姐等你，到時候可不許放姐鴿子，來，拉鉤?！?/br>
    我笑著伸出手指，和女子的手指緊緊地拉在了一起。

    程素心走了。

    走的很舒心，很放心。

    雖然最后，我依舊沒有做出任何承諾。

    但她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什么承諾，能比活著去見一個人，更為真誠。

    *

    次日，尋緣大會的最后一天。

    天氣晴朗。

    我吃過早餐，把渾圓樁和車輪拳練了十幾遍后，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得要領，琢磨去問問陳瑤，畢竟她身為謫仙人，再怎么樣也肯定比我內(nèi)行。

    憑著記憶，我來到了陳瑤的出租屋，卻發(fā)現(xiàn)外面大門居然沒有關，是虛掩的。

    “陳瑤，你在家嗎？”我敲了敲門。

    沒人回應。

    屋內(nèi)，靜悄悄的……

    我隱約覺得有些不不對勁，皺了皺眉，把門推開，一眼就看到簡陋的房中，那張墊著雪白被褥的床上，印上了一層鮮血。

    血，從從枕頭蔓延到地上，又從地上漫延到窗口……

    里面，空無一人。

    我瞪大了眼睛，第一反應就是陳瑤出事了，正準備出去找他，還沒來得及轉身，突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勁風驟然襲來！

    一剎那，我渾身汗毛直豎，大腦幾乎停止了反應，但身體卻本能地，朝著旁邊撲倒過去……

    一只布滿了白色絨毛，比尋常人腰身還要粗壯的胳膊，從我右邊太陽xue堪堪滑過……

    襲擊者輕咦了一聲，顯然有些意外我居然能躲過去。

    我臉色煞白地抬起頭，看到門口站著的，赫然是那只已經(jīng)變身了一半的白虎。

    *

    “給我一個理由?！?/br>
    細水鎮(zhèn)外。

    程素心一忍再忍，終于還是沒忍住，毫無征兆地一腳踢在了劉奇身上，直接把這位還未入門的小師弟，給踢出了幾丈開外。

    劉奇拍了拍屁股，也不氣惱，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侯松一愣，道：“素心，你這是做什么？”

    “師父，我們都被他騙了！”程素心咬牙道，“他傳授給丁勉的，根本不是鯤鵬掌法和通脈呼吸法，而是最沒用的車輪拳，和最基礎的入門站樁渾圓站樁！”

    “你說什么？”

    聽到這話，侯松臉色一變，看向劉奇，怒道：“你師姐說的是真的？”

    劉奇點了點頭。

    “混賬！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侯松火冒三丈道：“你可知，我生平最不喜歡欠人人情，更不喜歡被人欺騙！”

    “師父恕罪?！眲⑵婀蛟诹说厣希樕蠀s看不到半點愧疚。

    “說說你的理由，如果我不滿意，咱們師徒緣分就此散盡，你哪來的就滾回哪去。”侯松沉聲道。

    劉奇沉默了一番，開口道：“師父，師姐，如果我告訴你們，丁勉這家伙若非靈脈受損，他未來的成就絕不會低于我，你們信嗎？”

    侯松和程素心頓時面面相覷。

    劉奇笑了起來：“你們肯定不信，因為一開始，我也不愿意相信……”

    “渾圓樁就算了，車輪拳這種初級拳法，就算再簡單，我這種武道天才，也是練了三遍以上，才能勉強照葫蘆畫瓢打出一套形體?！?/br>
    “而他丁勉，僅僅第一遍，就打出了完整的動作……這是什么概念？”

    “呵，天才……”

    “誰才是天才？”

    “這種人，就算沒了靈脈，就算本元盡碎，但只要一天不死，我就恨不得立刻將其挫骨揚灰??！”

    劉奇越說越激動，血紅的眼眸之中，除了滔天殺意，更多的還是不甘和怨恨。

    侯松呆滯在原地，滿臉駭然。

    程素心則是眼神迷離，驀然想起之前和少年拉手指的一幕。

    她愈發(fā)相信，有一天，那個少年會茁壯成長，從一顆搖搖欲墜的幼苗，變成堅不可摧的大樹，然后踏破云層，來蛟龍山莊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