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正是盛夏驕陽時
被子干燥柔軟,沐扶蒼陷在里面,愜意得不想動彈。 日頭高高掛在湛藍的天空上,透過紙窗曬得屋里亮堂堂,顯得淺綠棉布床幔被褥上的茜紅喇叭花異常鮮活,外面隱約一點貨郎太平歌伴著蟲鳴傳來,是屬于小城的安靜與生機。 沒有熏香,沒有金銀珠釵,沒有丫鬟等待服侍,但也沒有讀不完的經書,斗不完的敵人,逃不掉的權勢碾軋。 沐扶蒼裹著被子打了幾個滾兒,念起之前對碧珠的承諾,不情愿地起床,拿凈水青鹽梳洗完畢,穿戴好昨晚客棧老板娘送她的衣裙銀簪,蹭蹭地跑下樓去尋大江。 “江哥,有多余的銀錢沒有?能否暫借扶蒼一些?”她的荷包香囊珠串等物都給叛軍搜去了,現在身上一文不名,好在因為當日急于出門,黑水令沒有帶在身上,藥方畫像等物打量外人拿到也不識得,丟了就丟了,不然去而復返,她便不會花功夫審問寶藏所在,而是急于悄悄兒尋回失物。 大江似乎昨晚未眠,打個哈欠,彈去眼角淚花,靠在客棧大堂的木椅上,懶懶道:“小子腰包空空,只有一身力氣還算值錢,沐姑娘要是看得上,我把我借給你吧,不用還?!?/br> 沐扶蒼臉皮向來厚實,不怕人調笑,好聲好氣道:“哥哥行個好,我離京三天了,悄沒生息的,家里的姐妹該急瘋了,且借我?guī)孜腻X,我去找人給報個信。” “將軍定過的,咱回京行軍時不能隨便泄露行蹤?!?/br> 顧行貞定下這條,既是怕地方官員得信后興師動眾地大肆鋪張迎接,勞民傷財,也是防備有小人作祟,暗下設計,最多知會沿途驛站,好準備馬草。 “曉得了,我個人去找,不提將軍的事?!?/br> 大江丟給沐扶蒼一個小布袋,沐扶蒼掂掂,里面也有幾十錢,管夠了,眉開眼笑道:“多謝江哥,等回到京城,我請幾位兄弟喝酒?!?/br> 大江隨意朝門口擺擺手:“喝酒免了,你趕緊的,快去快回,我們吃過晌午飯就走?!?/br> 沐扶蒼謝過大江,連忙跑出去,四處一打聽,找到個經常奔走的行腳商人,拿錢買他快馬去京城帶個口信。 行腳商正低頭檢查胭脂盒呢,聽見有少女喊他,抬起頭,登時驚倒,心道:“城里幾時冒出個花朵般的閨女?”身上先是酥了一半。 行腳商人不壞,加上沐扶蒼雖然穿身青綠布裙,不顯尊貴,但明艷中自有一種威嚴氣勢,他倒不敢胡亂玩笑,連忙道:“姑娘客氣了,有事您吩咐。” 沐扶蒼把錢遞給行腳商,讓他不惜馬力去找萬寶銀樓的黎掌柜,告訴七個字“又逢三年前恩人。”即可,只要他三天內趕到,便能向掌柜討要五兩銀子,每早到一個時辰,就多得一兩。 行腳商恍然道:“原來姑娘是萬寶沐家的人,難怪光彩照人,不同一般?!?/br> 別家把女孩管得死人似的,除了干活生子,剩下的事那是一萬個不許,京城權貴女子多,本來規(guī)矩松快些,結果最近也鬧起舊制婦德來,唯有萬寶沐家,拿女人當男人看,不光做工會找女工,連當家作主的也盡是些姑娘。行腳商一聽沐扶蒼的要求,就把她當作沐家那些個得力丫鬟之一,滿口答應,望著沐扶蒼背影暗自羨慕道:“我以前也覺得沐家胡鬧,今日見了,才知道果然不錯,又美又慧,比扭扭捏捏不會說話辦事的婦人強得多,我閨女長成這個樣子,再找個上門女婿,和生得兒子一樣,也是好事?!?/br> 沐扶蒼返回客棧,在門口覺得氣氛不對,問趴在門扇上,一臉憋笑的兵卒道:“哥哥,里面發(fā)生什么事?”難道自己犯了顧將軍的規(guī)矩? 兵卒一開口就是一串笑聲,另一個似有慍色,譏諷道:“能有什么事,不過是我們粗人伺候不了京城的金貴小姐……啊,不是說你,你很好。” 沐扶蒼想起柳璇的脾氣,是個被溺愛壞,不知人情世故的,替她向兵卒道歉,弄得兵卒消了氣,連忙說自己不會和小姑娘計較。 大堂里寥寥幾個客人,沒好好吃飯的,都趴在樓梯上稀奇地朝客房處張望。 “借過,借過!”沐扶蒼擠上樓,拐到柳珂所在客房,就看她門開出一條縫,幾件衣服丟在走廊地上,大江聳拉著臉蹲在一旁。 “江哥,柳小姐她?”沐扶蒼也蹲到他旁邊,小聲問道。 大江看見沐扶蒼,倒似盼來了救星,不管男女之別,大刺刺一拍她肩膀:“沐姑娘,限你一炷香內叫她穿上衣服,下樓吃飯,老實出發(fā),不然軍法伺候!” “得令!”沐扶蒼干脆應道。 大江向她一豎大拇指,逃下樓。 地上的衣服和沐扶蒼身上的差不多材質,只是換成了豆青色,沒花紋沒刺繡,肯定也是老板娘找來的衣裙,沐扶蒼估計是柳璇嫌棄衣服粗糙,心里有了主意,揚聲道:“唉,這怎么有衣服,柳小姐,是你的嗎?” “怎么會是我的!你,你把它們拿開,我不穿!”柳璇聲音哽咽,估計是剛才哭了。 柳璇也是悲切得很,她從來沒穿過綾羅綢緞以外的衣裙呀,從京城穿出來的衣衫盡是破損,也臟得洗不出,她就一把丟了,吩咐老板娘給她找一身新衣,自己湊合喝碗粥就上床休息,一覺睡到第二天晌午。 她躺在床上叫喚了好幾聲,也沒丫鬟過來服侍,只好自己爬起來穿衣,結果把送來的新衣抖開一看,眼淚就下來了,三天來忍耐的委屈一下爆發(fā)了,把衣服團一團,扔到門外,誰勸也不管用,就是不穿,窩在床鋪里啼哭。 老板娘不是個經過大世面的,覺得自己找的衣服很不錯了,不理解柳璇哭什么,雞同鴨講地勸了一陣,惹得柳璇哭聲更大,唬得老板娘跑下樓把大江喊來安慰人。 大江常年在邊塞打仗,別說柳府小姐,就是正經人家的姑娘都沒見過幾個,口花花在行,勸解女人就不行了。他不敢進屋,正薅著頭發(fā)想自己要不要去城外把和將士們一起住帳篷的顧行貞喊來時,沐扶蒼出現了,他感動得差點升起以身相許的念頭。 沐扶蒼不勸人,她捧著衣服,朝屋內冷笑幾聲,又特別顯擺的語氣道:“我想也不是柳小姐的衣服,也就我才能穿穿。我呢,生得好,不染眉黛胭脂也一樣神采奕奕,衣服更不用挑,隨便一穿就叫人移不開眼睛。柳小姐呀,是精貴人,淺淡精細,就得拿上好的布料來襯?!?/br> 柳璇哭聲一下停止,氣沖沖喊道:“你,你在諷刺我沒你美?” 沐扶蒼道:“哪里有諷刺,我只是說柳小姐得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珠寶才行,喏,這些個,和我身上的差不多,怎么能配你?” 劫匪指著沐扶蒼說是第一美人的情景一下從柳璇眼前晃過,她心頭的怒火壓過了委屈,跳下床,拉開門,搶過沐扶蒼手上的衣服:“你胡說,我能穿的!一樣好看,比你好看!” 沐扶蒼任務完成,施施然下樓前,還沖著樓下喊給柳璇聽:“江哥哥,給我留著魚肚子和菜心,就這點好菜,你得照顧著meimei?。 ?/br> 柳璇又氣了,一邊慌張系衣帶,一邊拋下矜持,也大叫起來:“不,不給她,給我留著!” 大江經此一事,也發(fā)現了沐扶蒼不僅是與別的小姐不同,那是大大的不同,態(tài)度倒親切起來,給沐扶蒼拉開椅子,端茶遞水:“沐姑娘辛苦了!沐姑娘請用茶!” 沐扶蒼笑道:“不辛苦,她沒彎彎繞繞的壞心腸,不著急時,逗起來還是很有趣的?!?/br> 客棧菜肴豐盛,花樣甚多,只是遠不及柳府廚子做的精細,也沒冰塊糖水解暑,柳璇一心和沐扶蒼搶飯,顧不上挑剔,拿起碗就是一頓猛吃,沐扶蒼朝哪道菜伸筷子,她就撿哪道菜,吃得汗水滴答,像是和沐扶蒼打了一架似的。 沐扶蒼和大江邊吃邊樂,倒是很快解決了午飯,坐上馬車出城與顧行貞匯合。 沐扶蒼從危險中脫身而出,更意外收獲了寶藏的下落,至此,她幾乎集齊了有關戾王寶藏的全部線索,又遇見了顧行貞,得機會與英雄恩人同行,可謂是喜從天降,倒不在乎幾天來吃的苦頭了。 柳珂心情就不太好了,她站在迎接顧行貞入城的百姓中,瞪著其中一輛馬車,面紗下的臉忽青忽白。 “她居然沒死?她這樣也沒死???”柳珂從來沒有在同一個人身上失手如此多次,她一再打壓沐扶蒼,結果,沐扶蒼倒是越跳越高了!不僅萬寶沐家在她的帶領下成了首屈一指的商行,就連她自己,一個平民女孩,也混成了縣主!要不是柳府撐著,身份幾乎越過了柳珂! “清越,你再去聯系那個人,問他,為什么我沒有收到目標的鼻子,若不滿足說好的條件,我是不會給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