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問問?。　?/br>
    戴庸這時才匆匆忙忙由一處來，拱手說道：“皇上今晨龍體抱恙，早朝暫免了，各位大人早回吧。”

    人群互相看了一眼，面色大多不悅，但也有人上去問兩句皇上如今安康？仍有些要緊的折子要遞。

    戴庸身旁跟著個小內(nèi)侍，手上拖了玉盤，戴庸接過這些所謂的“要緊折子”，轉(zhuǎn)手放入那玉盤之上，說道：“既然重要，政事總是不能免，皇上特命咱家收到紫宸殿去，待皇上稍稍歇息醒了，便先看上一些。”

    鄒津在旁聽了，面色和善地夸贊道：“有如此皇上，乃是百姓之福，也是咱們朝臣的福氣啊?！?/br>
    王俞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跟著應(yīng)和道：“可不就是嘛。就是不知皇上如何了。”

    戴庸沖這兩位朝臣拱了下手，嘆了口氣，面色有些愁苦地說道：“各位大人關(guān)心皇上，也是社稷之福。”

    “戴總管你被騙啦！”胭脂紅春瓶激動地在旁大喊：“這兩個人是壞人！嘴上舌綻蓮花，肚子里都是壞水兒！”

    大剛渾厚的聲音又從外面?zhèn)髁诉M(jìn)來：“問到啦！我邊上有個瓷器！”

    “好！”五彩魚藻紋蓋罐喊道：“我們這里聽見兩個jian臣要造反，聽聞宮里有人能聽見瓷器說話，想要一個一個的傳過去，倘若此人能將這事兒報給皇上，也省的咱們到時候受些無妄之災(zāi)！”

    “好！你說！”大剛喊道：“兩個人什么樣兒的叫什么名字？密謀什么了？”

    五彩魚藻紋蓋罐形容道：“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一個老的頭發(fā)都白了?！?/br>
    胭脂紅春瓶跟著喊：“這么老了還想著造反呢！我都怕他造反的時候一個激動把自己嚇?biāo)懒耍∥覄偛趴匆娝玖诉@么長時間腿都在打抖，人家明明給了凳子椅子，他卻非要來這里聊壞事兒，活該腿抖！”

    五彩魚藻紋蓋罐：“另一個聽方才說的，好像是個兵部侍郎，聲音尖的和女扮男裝似的！”

    胭脂紅春瓶：“對！連我們戴總管都看著比他男人！他竟然是個兵部侍郎！”

    五彩魚藻紋蓋罐：“他們兩個說，如今京城內(nèi)有五萬人馬！外面還有在等著的！另外就是，他們通敵賣國，把漠北的布防圖交出去了，導(dǎo)致漠北將士平白無辜戰(zhàn)死沙場，其實都是自己人害的！”

    胭脂紅春瓶：“還有最近，最近好像也給秦王下套了，讓秦王無暇分身京城?！?/br>
    大剛“哎喲”一聲：“這兩個人怎么這么壞?。　?/br>
    胭脂紅春瓶跟著喊道：“壞透了！快把這話傳出去！不然就來不及了！誰知道他們造起反來是什么時候，萬一就是一會兒可怎么辦！”

    大剛：“成咧！你們看好吧！”

    瓷器們一傳一的傳話，傳到寧姝耳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后了，她正在御花園散步，就聽見一個瓷器的聲音由遠(yuǎn)處傳來：“這里有沒有瓷器啊！我已經(jīng)是傳遞的第一百二十三個瓷器了！有幾句話帶給這宮里能聽見瓷器說話的貴人！”

    寧姝：？？？

    她還在發(fā)愣的時候，御花園曲折廊橋下面?zhèn)鱽砹艘宦晲烅?，伴著水聲嗡嗡的，語調(diào)聽起來像是唱戲似的：“這里有裝荷花的老青花壇子！遠(yuǎn)處的瓷器怎得了？”

    “有人想要造反?。　边h(yuǎn)處的瓷器喊道：“我們一路傳過來的！你也幫著我們一起傳吧！不然到時候百姓受苦不說，光咱們也少不了被糟蹋的命！”

    老青花壇子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竟然有小賊想要造反？呀呀呀呀我這一身的荷花兒先不能答應(yīng)！咱們瓷器胎骨板正挺直，絕對不能姑息這種事兒。方才聽聞你是傳信兒的第一百二十三個瓷器？”

    “正是！”

    “辛苦了！”老青花壇子喊道：“下一站就交給老壇子我吧！御花園兒的老青花壇子，第一百二十四站！”

    “那你可聽好了！”

    老青花壇子應(yīng)道：“說罷！可別耽誤了事兒！老壇子我洗耳傾聽！”

    寧姝聽了這一段之后有些啞然——這是什么？瓷器總動員？

    第133章

    遠(yuǎn)處那瓷器的聲音傳來，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

    “今早漏屋里有兩個人要造反！”

    青花老壇子：“哦，今早落雨有兩個人要吃早飯！”

    “京城內(nèi)有五萬兵馬！外面還有接應(yīng)！”

    青花老壇子：“京城內(nèi)有五萬病馬！要送到外面去。”

    “一個是老人，白頭發(fā)，一個是兵部侍郎?！?/br>
    青花老壇子：“一個是老頭，一個是養(yǎng)病馬的！”

    “他們還將漠北的布防圖給出去了，通敵賣國！想將秦王按在漠北！”

    青花老壇子：“他們還要把病馬送到漠北，給敵國，給秦王幫忙！”

    青花老壇子自己念念叨叨說道：“那這是好事兒啊，給敵國送去了之后那不就傳染他們的馬嗎？他們沒馬怎么打仗呢？這兩個人連早飯都沒吃就要去送馬了，哎喲，也不是好事兒，京城怎么有這么多病馬?。俊?/br>
    寧姝：……剛才說洗耳恭聽的壇子是哪一個？不會是壇子周圍都包裹著泥把耳朵給堵住了吧。

    青花老壇子確定好自己聽的內(nèi)容，這就開腔開始唱戲了：“遠(yuǎn)處的瓷器你們聽好了，如今有一件大好事兒就要發(fā)生了！我這里是御花園的青花老壇子，第一百二十四號?！?/br>
    寧姝往前走了一步，低聲說道：“我聽見了?！?/br>
    “哎！這個瓷器姑娘說話挺好聽的，那你到時候可別矜持地不敢喊，老壇子我教你唱兩嗓子戲！”

    寧姝沖身后跟著的宮人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后退些許，這才轉(zhuǎn)頭說道：“我就是你們找的那個能聽見瓷器說話的人，我此刻就站在你邊上的廊道上?！?/br>
    青花老壇子微微一愣，隨即說道：“那……你先把我撈出去吧，周圍都是泥，也不知道老壇子身上的畫兒有沒有花掉。”

    寧姝：“……剛才不是有瓷讓你傳話嗎？”

    青花老壇子耳朵聾，但并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啊，他說道：“那你剛才就站在邊上的嘛，你能聽不見？老壇子我可是怕記錯詞兒，重復(fù)了兩遍有余呢！你且聽好了，京城里有五萬匹病馬，要送到漠北去害人。這些馬可不能讓京城老百姓碰著，不然說不準(zhǔn)就是場大災(zāi)?。」媚锬銢]見過瘟疫吧？”

    寧姝：“未曾。”

    青花老壇子：“這么巧，我也沒見過?！?/br>
    寧姝：那你還問！

    青花老壇子又說：“然后要讓皇上重重的賞那兩個送病馬去漠北的人。他們不在意個人安危，為朝廷出力，皇上應(yīng)該要好好地重重地賞！”

    寧姝：我這就把你撈出來送到青叔面前，讓他給你好好上上課。

    寧姝也未在此處多做久留，只是吩咐宮人將這青花老壇子撈出來，自己則快步朝著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荀翊如今還在裝病，寧姝這是知道的，但這是頂大的事兒，她還是應(yīng)當(dāng)快些告訴他。

    寧姝在去的路上，卻不知道京城今日有個爆炸性的消息——晉國公敗了，被一群寇匪給打敗了。如今南側(cè)戶門洞開，又有藻災(zāi)，百姓動亂，而帶來這個消息的則是一位舉家逃難到京城的南方商賈。

    京城甚少有這樣陰郁的天氣，是以許多百姓將這天氣一并看成了國有大難的象征，一時人人自危。

    原本還有些人想要趁這個機(jī)會去搶些糧食，誰知道大的糧鋪早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就剩下幾家小的，還不夠搶的，很快也就掛上了鎖。

    沒了這些，逛集市的也不去了，出門勞作的也早早返家了，將所有的東西都收好藏好，門窗掩蓋，回家商量今后該如何辦。

    京城當(dāng)中一片愁云慘淡，鄒津坐著馬車路過街道的時候看見這副模樣甚至有些好笑，與一旁密謀之人說道：“此次可算是抓住了荀翊的由頭，定然能成事?！?/br>
    那密謀之人戴了一頂棕色檐帽，寬大的邊沿將他的大半張臉都蓋住了，但卻無法蓋住臉上的疤痕。那疤痕沿著他的左額一路向下，硬生生的在臉上開闊疆土一般，愈發(fā)顯得很絕孤戾。

    他人至中年，面部養(yǎng)護(hù)很好，但卻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被那刀傷劃過，眼眶子里早已經(jīng)沒了內(nèi)容，凹陷進(jìn)去。好似原本是錦衣玉食過得日子，如今卻只能得過且過。

    又像是從地府里爬出來糾纏不休的孤魂野鬼，只為在這人間做件復(fù)仇大事，無惜將天地所有人一起卷入深淵。

    “荀翊，我全府上下的命，定要你來賠?！彼Z氣平淡，但卻能從其中聽得陰戾之感。

    “國舅爺。哦不，日后便是攝政王了。”鄒津沖他拜了一拜：“荀翊又算是什么呢？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恰好手中握到了權(quán)柄，就想著要嗜主了。咱們這些年，什么事兒沒一起趟過？他還嫩著呢?！?/br>
    那刀疤之人說道：“且不能小看這荀翊。當(dāng)年家姐原本將他交到旁人手中，就是想要摧殘他死，可他竟然好端端的熬了過來?！?/br>
    “那還不是靠的魏家撐腰？”鄒津說道：“如今沒了魏家沒了秦王，他獨木難支??！況且南部咱們又得了大勝，就連晉國公也不是對手?！?/br>
    刀疤之人冷聲一聲，道：“晉國公倒是條漢子，只是他不肯為我所用，那便只好送他一程?！?/br>
    鄒津早上和王俞說話的時候還一副愛答不理冷漠疏離的模樣，如今在這刀疤之人面前卻是畢恭畢敬，極盡溜須拍馬只能：“還是攝政王您想的周到，拿那晉國公世子為誘餌，果然晉國公方寸大亂。只是這晉國公世子竟然是個硬骨頭，怎么也不肯哼一聲，若不是切下他一臂給了晉國公，怕晉國公都不肯信，也不會退。”

    “我也未曾想到，這晉國公世子竟然斷指的時候連哼都不哼一聲，可惜了。”刀疤之人點了點頭，說道：“再過不久，便送他們父子‘團(tuán)聚’，來世好好投胎，可要選對了邊才是?！?/br>
    刀疤之人略想了想，又問：“今日宮內(nèi)境況如何？”

    王俞原本在旁看著鄒津這般阿諛奉承的模樣十分不悅，被這么一問語氣有些不好答道：“宮里一切都順當(dāng)?shù)?，方才來的消息，皇上如今還在紫宸殿，寧妃在御花園不知道想了什么，命人將一個青花老壇子撈了上來。”

    “荒唐?！钡栋讨死渎曊f道：“荀翊若不是耽于男女之情，一開始就將這寧姝處置了，或許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晉國公若不是困于親情，自然也不會將南方軍勢拱手相讓。情之一字，若能當(dāng)真擺脫了，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說罷，這刀疤之人端起一盞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哎喲我呸呸呸呸！你別用我喝水！”那斗彩葡萄紋瓷盞大叫道：“你不是抱著給家人報仇的名聲才混到今天的嗎？如今還說別人耽于感情？依我看，你這就叫那什么來著，裝逼！哈哈哈哈這個詞真的太好用了，是我上次從市集里學(xué)的，還是個叫靈云的斗彩瓷盞教我的呢。哎喲，說了別用我喝水，被你這樣的人用過，我都覺得自己要得瘟疫了！”

    放下茶杯，刀疤之人又說：“漠北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蓖跤嵴f道：“如今漠北軍卒，連同秦王都被瓦哲部纏上了，他們有咱們的布防圖，想要纏個秦王還是十分容易的。”

    刀疤之人點了點頭，說道：“但這瓦哲部也不能讓他們太猖狂了，不然收復(fù)山河總是難?！?/br>
    “那是自然。”王俞說道：“這已經(jīng)想好了，到時咱們假意請瓦哲大軍入駐之前承諾給他們的城厥，到時門一合，再放把火燒個三天三夜，就不信他們還有什么能活下來的。至于里面的百姓，到時就說是瓦哲部作惡走水，也都說不到咱們身上?！?/br>
    馬車路過一個猶在賣豆腐腦的攤子，那粗茶瓷碗聽見了，大喊一聲：“逮！此處馬車?yán)镉写跞?！哇呀呀呀呀你可敢來我這里吃一百碗豆腐腦？！之后賜你一個腦滿腸肥再被我砸死！”

    豆腐腦攤子邊上的客棧檐旗是一整塊燒好的瓷，他也跟著大喊：“有什么故事，快說給我聽！我好將他編成書來說！這些人干的壞事兒，讓他們在瓷器里惡臭百年！”

    “百年怎么夠！”一處破舊瓷器鋪子里的瓷器喊了出來：“怎么也得千年、萬年！”

    掌柜的正在門口洗東西，抬頭看了眼天：“這天是要下雨啊？唉，最近生意都不好，懷念曾經(jīng)人傻錢多的秦王?！?/br>
    他身后破舊瓷器鋪子里的瓷器們開始說話，中途有個瓷大聲說道：“咱們就用汝奉當(dāng)時教咱們合唱的法子，我數(shù)一二三，女聲先來。咱們一起把這事兒傳出去，是哪輛馬車，是什么人，當(dāng)日那帶汝奉走的女子能聽見瓷器說話，咱們也不算沒機(jī)會?！?/br>
    “對！既做世間瓷，便做世間事！”一個瓷器附和道。

    “寧做太平瓷，不做亂世人！”另一個也說道。

    “你這句話就不對了啊，現(xiàn)在是鼓舞氣勢的時候?！?/br>
    “好了好了，各位準(zhǔn)備了！一！二！三！走你！”

    寧姝走到紫宸殿前，突然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宮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聽見了京城里瓷器嘈雜卻又整齊的說話聲，好像是有什么想要傾訴有什么想要說明一般。

    隨即她又低頭笑了笑，也可能罷。宮里的消息通過瓷器們這般傳來了，那宮外興許也有消息呢。自己先在這兒和皇上將宮內(nèi)的事情說了，再去外面看看。

    第134章

    紫宸殿外一陣斜風(fēng)卷過，裹挾著樹葉蕭瑟匆匆而落。

    寧姝抬起頭，殿檐角上的狻猊琉璃構(gòu)件在多年風(fēng)雨洗禮之中早已斑駁了，但仍威風(fēng)凜凜昂首挺胸。

    “說的時候要想好哦?！扁♀デ胺降镍P型琉璃構(gòu)件說道，他聲音和氣，帶著些許的驕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