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送給別人？”荀翊一時沒有理解她的想法。

    寧姝點(diǎn)了點(diǎn)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咱們不能過奢華無度的日子，得開源節(jié)流?！?/br>
    她自己都尚未發(fā)覺，此刻自己非但心態(tài)有些變化，由一開始能坑則坑變成替皇上著想，稱謂還變成了咱們。

    荀翊聽了她的說法后啞然，隨即笑了起來：“好，都聽姝姝的?！?/br>
    “嗯?！睂庢⑿c(diǎn)頭。

    都聽我的？

    我信就有鬼了，我畢竟是看了不少古言小說古言劇的，那里面的皇上可不就是來一個愛一個，不來都要去民間禍害一波。

    而自己，一沒什么特長吸引人，二沒家族背景，就連什么生個孩子固寵她都沒機(jī)會，那不就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灘上嗎？

    可荀翊聽了她的話后卻心情大好，難得的開起了玩笑：“朕倒不缺這幾塊地，但既然姝姝都這般說，那日后宮里的一部分進(jìn)項(xiàng)都要靠姝姝了，想法子怎么將這處布莊做的賺錢些，可也幫朕分憂了?！?/br>
    聽聽這話，自帶昏君屬性。

    罷了罷了，這是他執(zhí)意要給自己的，自己只好發(fā)揮來自現(xiàn)代的經(jīng)商眼光，多給內(nèi)庫賺些銀子。畢竟皇上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要穩(wěn)住。

    寧姝回頭看了一眼那錯落有致的院墻，此處外面看著雜亂無序，實(shí)則里面都是規(guī)規(guī)整整，一如京城的街巷縱橫平直。

    她大概有了個思路，但具體還是要回去和介貴妃、秋昭儀商議，當(dāng)日便說好了是三個人的生意。

    又過片刻這便兜了一整圈，再回到鋪?zhàn)永锩娴臅r候喬晝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了荀翊同寧姝，他連忙上去參拜。

    寧姝看著他過了好半刻才想起他究竟是誰，主要是這人養(yǎng)胖了和沒養(yǎng)是兩個模樣，加上當(dāng)日她一把就被荀翊遮住眼睛，也并未看仔細(xì)。

    如今看來，他模樣斯文，氣質(zhì)當(dāng)中有畫師的那種靜在。

    “是你？”寧姝說道：“腳踝上的傷可好些了？”

    喬晝回道：“多謝娘娘關(guān)懷，好多了?！?/br>
    荀翊在旁說道：“這就是朕給你找的幫手，之前周家布莊生意興隆自然也有他的緣故在，你若是有什么主意便都告訴他一聲即可。”

    寧姝謝過荀翊的細(xì)心安排，接著就問出了一個非常富有靈魂的問題：“那，他的工錢是我給還是皇上給？”

    第92章 （一更）

    將喬晝引薦給寧姝之后，荀翊又讓人取來命他們繪制好的地圖，抄周府的時候自然也一并抄了布匹，如今也原封不動的搬進(jìn)了庫房，甚至連之前那些進(jìn)布的路子都提前壓了合約文書在此處。

    地方、人、貨、路子全都鋪就好了，只差東家接手再尋個合適的掌柜看著，稍一規(guī)整便即刻可走上正軌。

    將這些事情都與寧姝交代清楚，夜已經(jīng)深了，兩人這才走出布莊。

    如今外面已經(jīng)是萬家燈火，這條熱鬧的街巷看不見頭兒似的，各個門前都挑著溫暖的光。店家的孩子聚成一團(tuán)從那頭嬉笑著跑到這頭，偶爾從鋪?zhàn)永锾匠鰝€大人的腦袋看他們一眼，眼底都是滿滿的笑意。

    寧姝驀然想到了自己兒時的場景。

    那時候城市里還有很多平房未拆，走進(jìn)大門，拱形的門洞是孩童們的游樂場，不用等到逢年過節(jié)親戚就會聚在一處各自分工，有做飯的，有收拾東西的，熱熱鬧鬧。

    爺爺家的屋頂上爬滿了葡萄藤，天熱了爺爺就會帶她去吃，還掐青嫩的須子給她嚼，也是滿滿的葡萄香氣。奶奶會摘野菜，掛著面糊炸了，香氣在大門外就能聞到。

    后來城市發(fā)展了，平房變成了高樓，好像失去了那個家，大家便也都各奔東西了。

    她毫無知覺的拉了荀翊的手，像是要尋求一絲溫暖或者慰藉似的。

    荀翊看她，輕聲問了句：“怎么了？”

    寧姝抹了把眼淚，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想家了?！?/br>
    荀翊眉頭微微顫了一下，隨即將她摟到懷里輕輕拍了拍：“我知道。”

    寧姝：“你不知道?！?/br>
    他怎么會知道呢？他肯定以為自己想的是寧府，畢竟那才是現(xiàn)在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家。

    可他卻知道。

    荀翊笑的有些苦澀，他微微嘆了口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他可以實(shí)現(xiàn)她千千萬萬個愿望，但這個聽起來最簡單最平凡的愿望，確是他無法達(dá)成的。

    荀翊看向街道的另一側(cè)，對寧姝說道：“你在這兒稍稍等我下。”

    說完，他便疾步走了過去。

    寧姝看著那灰藍(lán)色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

    街上人很多，但他卻很醒目，她一眼就能看見他，目光也追隨著他，不會丟失。

    或許不會丟失。

    或許此刻不會丟失。

    又或許，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荀翊的身影終于消失在人群當(dāng)中。

    寧姝突然打了個抖，原來晚風(fēng)真的挺涼的。

    她有些像自嘲似的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再慢慢把它吐出去，低下頭——沒事兒，我沒事兒。

    在抬起頭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心情了，試著笑一下。

    然后寧姝就看見荀翊手上拿了個糖人快步向自己走來，看見寧姝，他沖她遠(yuǎn)遠(yuǎn)的笑了。

    冷清眉目的一個人，笑起來卻好似冰山初融春雪初化，滿是生機(jī)滿是溫潤。

    寧姝感覺到自己的心突然有點(diǎn)不太對勁兒，它猛烈的躍動起來，像是要脫離自己向他狂奔而去。

    寧姝按了下自己的胸口，低頭說道：“老實(shí)點(diǎn)兒。你過去了，我怎么辦？待在自己的胸口里，更暖和?！?/br>
    她同自己說話的片刻，荀翊已經(jīng)走到她的面前。他拿了個捏成小兔子形狀的吹糖，上面還活靈活現(xiàn)的點(diǎn)綴了兩顆紅色的小小飴糖算是紅眼睛。

    “苦的話，就吃點(diǎn)糖吧?！避黢磳⑻沁f給她。

    寧姝愣愣的接過那糖，嘴唇動了幾下，聲音顫抖地說道：“這話，皇上是從哪兒聽來的？”

    荀翊未答，只是拉起她的手向馬車走去：“我們回家了。”

    回宮的路上馬車顛的頗有節(jié)奏，荀翊靠在一側(cè)似是有些昏昏沉沉，眼睛微微閉了起來。

    此刻并未到戌時半，他只是尋常的累了。

    這幾日他過于辛勞，如今在寧姝身旁難能放下平常的戒備心，稍得片刻安寧。

    他原本是靠在車廂后，京城路上都是青石板鋪的，用的久了顛簸起伏乃是正常，他的頭便一顛一顛的。寧姝見狀怕他休息不好，這便小心蹭近些，把斗篷的兜帽平整鋪在自己肩上，又輕輕挪著荀翊的頭往上靠去。

    ——這樣能稍稍睡得好些吧。

    寧姝感激荀翊，他需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卻又分毫不差的將布莊都安排妥當(dāng)交給自己。

    是實(shí)打?qū)嵉慕鹂谟裱浴?/br>
    寧姝低頭拉過他的手，仔細(xì)看了看，荀翊的手一直很好看，骨骼修長干凈，像是上好的白瓷瓷胎。

    寧姝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不是大豬蹄子。

    回宮的路有些遠(yuǎn)，她低頭數(shù)他的睫毛，數(shù)到眼花又覺得自己像個癡漢似的。

    由上面看，他的鼻子愈發(fā)英挺了。沒了眼睛里的光，神情都顯得柔和清淡起來。

    寧姝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眼角的紅色傷痕上，像一簇小小的火焰，又像瓷器磕傷上碎裂的痕跡——當(dāng)時一定很疼吧。

    寧姝想著，慢慢地把頭靠在荀翊那側(cè)。

    就靠一會兒。

    就一會兒。

    荀翊再醒來的時候?qū)庢惨呀?jīng)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馬車早已經(jīng)由戴庸直接駕進(jìn)了宮里。他見皇上和寧嬪娘娘都在小憩便老實(shí)等在馬車外面守著。

    荀翊臉龐邊是斗篷溫柔的觸感，他輕輕抬頭屏住呼吸盡量不去弄醒寧姝，直到她枕在自己肩頭這才稍松了口氣。

    馬車外晚風(fēng)正好，徐徐將帷簾鼓起，卻又氣力不足。

    宮里安靜的連蟲鳴聲都清清楚楚，燥動著卻又寧靜安謐。

    他低下頭，輕輕地親吻了她的額頭。

    這不是一個夢。

    荀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時辰，他對時間的把握一直不是那么準(zhǔn)確。他的意識尚且清明，離戌時半大抵還有些時候，所以他還能在等一等。

    “皇上，戌時了?！贝饔乖谕饷嫘÷曁嵝选?/br>
    “嗯?！避黢磻?yīng)了一聲，“去云舟宮吧。”

    戴庸應(yīng)了一聲，又駕著馬車往宮墻里面的小巷子里擠去。馬蹄踏在青磚之上，放出鏗鏘有力的聲響。

    待到云舟宮前，荀翊將斗篷蓋在寧姝身上，將她抱下馬車，一路進(jìn)了云舟宮。

    他甫一進(jìn)屋，多寶閣上的瓷器們便瞠目結(jié)舌，眼看著他頭也不回的抱著寧姝直接進(jìn)了寢殿。

    小白吞了下口水：“我、那個、這是不是有點(diǎn)心急啊？”

    “就你想得多?！泵乜沉怂谎郏骸版黠@是睡著了?！?/br>
    荀翊將寧姝輕放到床褥上之后，他才感覺到一絲頭暈——大概是時辰了，自己要回孔雀藍(lán)釉罐里面去了。

    他躺在寧姝身旁，看她的臉，嘴角微微勾起：“晚安，寧姝，明天見?！?/br>
    “嗯。晚安，荀……翊?！睂庢觳磺宓幕亓艘痪洌骸爸x謝你?！?/br>
    荀翊再睜開眼睛已經(jīng)在多寶閣上了，他身旁放了剛跟著寧姝回來的朗唫。

    多寶閣上的瓷器們在聚精會神聽寢殿里會發(fā)生什么，結(jié)果聽了半天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不免有些失望，便小聲地各聊各的起來。往常這個時候，秘葵都會和大家分享她今日跟寧姝出去的見聞，而今日她沒出去，大家顯然就沒什么精神。

    這些瓷器今日難能這般安靜，荀翊正打算睡去，就聽見身旁額的朗唫說道：“我知道你?！?/br>
    荀翊不知他是何意，一如既往的沒有開口，只是留神聽著。

    “我知道你就是博物館來的第二十個瓷器。”朗唫說道，“也知道，這孔雀藍(lán)釉罐還好好的時候，你的生魂早就沒了蹤影?！?/br>
    朗唫等了片刻，見孔雀藍(lán)釉罐不說話，這才自嘲的笑笑：“何必與一個空殼說話呢？”

    第93章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