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無奈的笑笑，是在嘲諷自己的無知。

    皇上算無遺策，這明明就是設(shè)圈給自己跳，連出去春獵都只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圈套而已，等著有異心的人躍出來。

    可隨后他又想到，寧姝當(dāng)日進(jìn)宮，說不準(zhǔn)便是將這些事兒告訴了皇上。雖然信息不全，但對皇上這般多智已經(jīng)足夠，他只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想法。

    周攜齊深吸了一口氣，算是臨死前的掙扎：“皇上狠心，當(dāng)年將秦王滿門趕盡殺絕，只剩下當(dāng)今秦王殿下一個，還是為了安撫住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府。怎得如今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府里的人都沒了，皇上便不在乎秦王殿下的生死了嗎？”

    他如今只能將所有的賭注都押在西北坐藩吳濛身上，但愿皇上恍惚之間還能有機(jī)可乘。

    誰知荀翊接過了一弓一箭，輕輕了拉了幾下，眼睛都不抬地說道：“戴庸，那幾位跪在宮門前的老臣如何了？”

    戴庸回道：“回皇上的話，都請到宮里去坐了?！?/br>
    荀翊點了下頭，將箭搭在弓上，瞄準(zhǔn)周攜齊的方向：“朕狠不狠心，由不得你來置喙?！?/br>
    話音一落，箭“嗖”地飛了出去，周攜齊原本就不是武將出身，登刻被駭?shù)膭右膊桓覄印?/br>
    可那箭卻不是射在他的身上，而是貫入他身下的馬側(cè)腹。

    馬驚叫一聲轟然倒地，周攜齊躲避不及直接便被那馬壓在了身下，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他心里明白，皇上這是在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那信上寫的是皇上御馬受驚，被馬壓在身上，如今他便是一模一樣的傷法。只是那信里內(nèi)容顯然是假的，而到了自己這處卻做不得假了。

    寧培遠(yuǎn)得空偷看了一眼，就見皇上正冷冷地看著自己，眼中說不出的厭惡。

    寧培遠(yuǎn)抖如篩糠，心里卻在不停的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如今姝兒受寵，即便是因為姝兒，自己也決計沒事兒?；噬喜荒芤俗约旱拿螞r柔兒還要嫁人呢，還有晉國公府要嫁呢。

    周攜齊在一旁自知時日無多，拼勁了氣力大喊一聲：“荀翊！你心狠手辣不顧同族！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府如今就剩秦王殿下一個子嗣，鎮(zhèn)國大將軍府忠心為國，你竟然也下得了毒手！西北旱災(zāi)，百姓連飯都吃不上，你竟然還要春獵！”

    “皇上！”戴庸在旁怒道：“奴才這就去……”

    荀翊擺了擺手：“將他好好的照顧起來，那幾個人的腦袋他還沒吃呢，怎么能這么快就去了?！?/br>
    周攜齊這般簡單粗暴的手段，想來是被眼前的權(quán)勢所蒙蔽雙眼，思考不得。所以也只能說他是對方手中一顆無用的棋子，如此心志不堅，如此見利忘本，如此短視，豈能在背后做出這般大事？又豈能調(diào)動西北坐藩？

    不過無妨，今日落網(wǎng)的人已經(jīng)很多了。

    荀翊轉(zhuǎn)身走入宮內(nèi)，東華門的城門轟然關(guān)上。

    戴庸連忙走了幾步，問道：“皇上，那寧婕妤的父親……”

    荀翊淡淡說道：“一樣?！?/br>
    跟著周攜齊來的兵卒有些毫不知情，知道如今是什么情況。他們只以為自己是來護(hù)駕的，那皇上說的沒錯啊，而且顯然皇上也不太需要自己啊。

    但也有些被周攜齊臨死前的那一嗓子給驚到了，面面相覷。

    荀翊倒也不急，這些事情自然會有人去做，更何況周攜齊是因自以為漠北穩(wěn)了，這才開口，卻不知如今荀歧州正坐在吳濛府里百無聊賴呢。

    倒是辛勞他了。

    荀翊進(jìn)宮先去了太后那處，太后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確實如柳非羽所想，遇到這種時候太后靠不住?？烧驗樗坎蛔?，這才顯得真實。若是提前與她走漏了風(fēng)聲，就太后的性子實在是難以讓人信服。

    太后見了荀翊安然歸來，眼淚嘩啦就下來了。過了半晌這才抽泣著說道：“這些人怎么就這么壞心眼呢？咱們皇上吃了那么些苦。”

    粉彩百花不落地花觚在旁說道：“你們看我說什么了？我說了嘛，這皇上看上去就是心眼兒賊多的那種，絕對不會出事兒！這都是攻心計啊?！?/br>
    他說的對，荀翊非要將這件事情引出來，而并非直接了當(dāng)?shù)漠?dāng)時處理，便是想要借著這次打擊對方的心理，動搖對方的信念。

    一步棋，想到當(dāng)前并不難，但卻應(yīng)想到十步之后，百步之后。

    “看見皇上我就安心了，這世上除了貓先生，沒有人給我這般的安心感了。”水仙盆說道：“皇上在，此處便安穩(wěn)，我和貓先生也能長相廝守。”

    影青非常不合時宜的說道：“身為一個瓷器，今年我快九百歲了。倘若一只貓以活到十五歲算，我大概是……嗯……活了六十只貓了呢。你只要像我這么長手，就能和六十只花色不同的貓先生‘長相廝守’呢?！?/br>
    水仙盆：……你是不是對長相廝守有什么誤解？

    第79章

    “皇上，趕了許久的路，早些休息吧?！?/br>
    戴庸輔襯著荀翊將叛賊一事處理完畢，天邊便已經(jīng)有些隱隱翻出魚肚白。

    若說宮內(nèi)最平和的是什么人的心態(tài)，那定然是內(nèi)侍們了。

    后宮安生，他們便也安生，亦沒有想往上爬互相坑害的想法。

    為什么？

    看看戴總管，每天眼睛下面一片黑眼圈，都快變成固定妝容了。

    累??！

    自己的事兒什么都不用想，反正也沒時間想，光皇上的事兒就擠的滿滿登登的。

    那都不能給自己謀福利了，誰還往上湊合？趕著做貢獻(xiàn)嗎？說不準(zhǔn)還被卷進(jìn)權(quán)力漩渦里，到時候啥都沒了。

    還是不了。

    于是，每當(dāng)皇上用人的時候，內(nèi)侍都是一片往后退的——“你去吧，皇上看你眼熟了，日后便有好日子過了?！?/br>
    “別別別，我覺得掃掃地挺好的?！?/br>
    “你看戴總管多風(fēng)光，想不想自己也風(fēng)光一把？”

    “風(fēng)光風(fēng)光，但是我不配?！?/br>
    東華門開的蹊蹺，查到最后竟然是個扮成內(nèi)侍的宮女開的，可見內(nèi)侍心態(tài)多么平和——別給我策反什么的，我不吃那套！老子壓根就不想當(dāng)總管！??！你想讓我當(dāng)總管，原來你竟然是想害我！

    雖然宮女也是歸戴庸管的，但他每日忙的不行，所以這一部分宮女是交由介貴妃管理，如今介貴妃不在宮中，自然會有些紕漏。

    內(nèi)侍們就看著因介貴妃不在宮中，戴總管便更忙了，各個生怕觸了霉頭，干起活來愈發(fā)小心謹(jǐn)慎，以免給戴總管添亂。

    戴庸心里也清楚，連著這些日子，京城少不了一片腥風(fēng)血雨。

    這些人平日里觸霉頭也就罷了，怎么想著就要去動寧婕妤呢？那可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

    皇上這人平日里自己吃苦就罷了，雖然最后還是會將人揪出來收拾，但過程中為了顧全大局他都能忍，屬于最自己比較心狠的那種。可對寧婕妤，戴庸嘆了口氣，自求多福吧。

    算了也別求了，你們不配。

    荀翊輕撫了下太陽xue，稍稍舒了口氣，問道：“春獵那處狀況如何？”

    戴庸連忙將今日介貴妃傳來的消息念了一遍，總而言之，風(fēng)平浪靜，畢竟皇上本就不是喜歡熱鬧的性子，他們也都習(xí)慣了。即便沒有從皇帳里出來，大伙兒也都以為皇上是在勤勉政事。

    全靠以往形象維護(hù)的好。

    荀翊微微點了下頭，“寧婕妤呢？”

    戴庸回道：“介涼這上面沒寫，想來應(yīng)當(dāng)無事?！?/br>
    介貴妃寫這信的時候尚未發(fā)生蘇淵與陳周周的事情，所以她也未提，但即便是發(fā)生了，以介涼的性格想來不會寫。但戴庸跟在荀翊身旁這些年，何等細(xì)膩心思，即刻便明白了。

    一會兒給介涼寫封信，得將寧婕妤的近況寫一下，皇上放心舒心，大家都就放心舒心了。

    “喬晝呢？”荀翊突然開口問道。

    戴庸答道：“回皇上，喬晝就在奴才那兒歇著，他一路跟著趕回來也是勞累，怕是睡了，皇上可是要召他來？”

    荀翊：“讓他來吧?！?/br>
    喬晝便是之前被周仰關(guān)在布莊里的那名偽造畫師，被荀翊和寧姝救下之后便藏在宮中療傷。

    說來興許真的是自有天助，喬晝說來，周仰將他關(guān)在那處非但是畫布莊的東西，還曾經(jīng)讓他仿制過幾個印章和字跡。荀翊不露聲色的稍對比了下，便知道喬晝確實仿過先皇的字跡。

    如此一來便知道了那先皇的密旨由何而來。

    荀翊并不害怕旁人拿著密旨來說他搶占了皇位，更不怕在外面流落的皇室血脈。對他而言，能調(diào)查清楚這事兒最好，只因?qū)髌缰菔莻€交代。

    當(dāng)日先皇后那孩子是荀歧州母親親自動的手，這是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府所做的唯一一件暗事兒，興許不夠光彩，但既然做了，便也只有成功一說，鎮(zhèn)國大將軍府于光于影都不能有一絲絲的被玷污。

    未過多時，喬晝便跟著戴庸來了，他睡得還在迷糊，神情有些迷離。

    他已經(jīng)不似剛被救出來時那般消瘦，腳踝處的傷也得到了妥善醫(yī)治，只不過周仰當(dāng)時是打定了主意不會讓他從那暗室里出來的，仍是留下了病根，走起路來有些跛。

    喬晝生的還算好，眉目之間是江南煙雨的疏離，但身上的氣氛卻是有些痞氣的。

    見了荀翊，他連忙下拜：“皇上?！?/br>
    荀翊抬手，說道：“此次偽做字跡辛勞你了，算是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讓荀翊這次反將一軍事半功倍的便是喬晝，因有了他幫著偽做字跡和落款，這才能輕易騙過周攜齊等人，讓他們掉以輕心。因怕路上出什么狀況，荀翊這才由游獵的地方帶他一道回來。

    喬晝思忖片刻，低頭回道：“皇上，草民目前沒想到?！?/br>
    說實話，喬晝不敢出去，雖然現(xiàn)在和內(nèi)侍們住在一處，還得被看著，但他也知道這其實是為了保護(hù)自己。他又不是傻，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假的東西嗎？如今被正主皇上抓住，能活命那是因為自己還有用，但倘若出宮去，說不準(zhǔn)就被誰給殺了滅口呢。

    在宮里，又沒讓自己當(dāng)內(nèi)侍，還好吃好喝，太醫(yī)給看病，有什么不好的？不比在周仰那小密室里藏著挨餓挨揍強(qiáng)？

    說到底，他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入了這行。而且自己有點過于天賦異稟，這才引火上身。

    唉，那怎么辦呢？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喬晝還挺為自己驕傲。

    但這就是干活，也得找個福利待遇好的，反正去哪兒都危險，宮里挺好的。

    戴總管就是這么說的，戴總管說話可真是發(fā)人深省引人深思，有道理，不愧能坐上這個位置！

    荀翊也不急，只說：“過不了幾日怕是你又要重cao舊業(yè)了。”

    喬晝結(jié)結(jié)巴巴：“又、又要做什么東西？”

    荀翊：“那布莊不過幾日便要重新開張，還要靠你畫些東西?！?/br>
    “周仰又能開布莊了？！”喬晝驚訝問道。

    “不是?！避黢闯止P在紙上寫了幾筆，說道：“是宮里的生意，也不會讓你白畫，到時候自然有人和你商討分成的事兒?！?/br>
    喬晝打心里驚到了，沒想到皇上非但深謀遠(yuǎn)慮，還會掙銀子呢！那布莊一年入項多少，如今要是賣的好了都是皇上的，而且還沒人敢惹，也省得貼補(bǔ)銀子去給三衙里打點了。

    喬晝走的時候偷偷問戴庸，“咱們皇上怎么這么厲害？當(dāng)時就能知道我在周仰那處?！?/br>
    戴庸實話實說：“主要是周仰和他爹，好像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br>
    你就是一個不巧被發(fā)現(xiàn)的附屬產(chǎn)品，贈品，只是沒想到這個贈品這么良心。

    喬晝搖頭：“那不能，那密室那么隱蔽，布莊后院里那么多房子，怎的就直接進(jìn)了這間？還發(fā)現(xiàn)了密室？皇上就是沒和你說，但是咱們皇上心里都清楚?！?/br>
    戴庸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人逐漸變成了皇上的迷弟，撇了下嘴：“誰跟你咱么皇上？那還真的就是巧合，湊巧發(fā)現(xiàn)你的，而且還是寧婕妤發(fā)現(xiàn)的?！?/br>
    戴庸心里也覺得挺奇怪的，后來想了想，這不就是寧婕妤與眾不同的地方嗎？陪皇上出去上元節(jié)賞燈，結(jié)果誤打誤撞的就在后院里發(fā)現(xiàn)個“大人物”，大事兒雖然沒解決，但卻一舉解決了許多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