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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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定泱曾想過把顧磐磐養(yǎng)在自己身邊,但公主的嫉妒心強,一定會認為是他跟人在外生的女兒。 何況顧磐磐嬰兒時就有喬慈衣的面容輪廓,漸漸長大,容定濯很容易就會認出來。 而且,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有些不想讓顧磐磐錦衣玉食,順風(fēng)順水長大,想讓她過過苦日子,看看這個小女孩被庶民養(yǎng)大,會變成什么樣子。 只不過,讓他失算的是白歧,居然敢叛教,帶走喬慈衣母女。 現(xiàn)在看來,顧磐磐還是幸運,顧迢齡是養(yǎng)親孫女一樣養(yǎng)她。雖然不像蓮藏教對喬慈衣那樣,樣樣比照著大家千金的衣食住用,但也算是被疼大的。 容定泱心里千回百轉(zhuǎn),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大長公主要熱情些,執(zhí)著顧磐磐的手,和她一起去看壁畫。 沒一會兒,天寶寺的方丈合光禪師過來問:“可要在寺里為陛下與皇后娘娘留畫一幅?” 皇帝與皇后是供養(yǎng)人,留畫一幅在此也是應(yīng)當。更何況,皇帝皇后這樣的神仙風(fēng)姿,合該畫下來讓后人一睹。 顧磐磐不想留畫,說:“不用?!彼屐碛褚驳溃骸熬桶椿屎蟮囊馑肌!?/br> 合光禪師見帝后不愿留畫,還有些覺得可惜。 如今寺中大結(jié)構(gòu)已修繕完成,只有部分壁畫仍在修補之中。 隋祉玉是天寶寺的???,他來到一處仍在修繕中的佛窟。這佛窟里有一幅孔雀明王的壁畫,是隋祉玉在修復(fù)。 方丈道:“陛下上回畫完了佛身,這次只要將孔雀繪完,就算完成了?!?/br> 隋祉玉站在在半毀的孔雀明王的畫像前,略微頷首:“朕會在這里住幾天?!边@幾天不做別的,就做這個。 侍從呈了顏料和畫筆過來,隋祉玉便挽起繡袍,執(zhí)著筆,先蘸了綠色,開始一點一點描繪孔雀的羽毛。 隋祉玉留在石窟畫畫的時候,總是心無旁騖,畫得很認真,那畫筆之下,孔雀羽纖毫畢現(xiàn),仿佛漸漸注入生命般的鮮活。 顧磐磐看他的背影一陣,就去了外邊自己打發(fā)時間。 隋祉玉這一畫就畫到了晚上,他驀地蹙蹙眉:“外面怎么有人在吵?!?/br> 他的話音一落,羅移正要外出詢問,就有內(nèi)侍跌跌撞撞進來,道:“陛下,不好了,佛塔里走水!皇后娘娘還在里面。” 隋祉玉腦中有片刻空茫,似有嗡嗡之聲作響,下一刻已扔下筆,從孔雀明王的洞窟里離開。 佛塔果然起了火,一出洞窟就能看到不近不遠之處,火光如海潮一樣洶涌起伏,連窗戶里都隨風(fēng)鉆出火來,仿佛長長的火舌在四處舔噬,想要侵吞萬物。 隋祉玉一邊往那處趕,那內(nèi)侍一邊在他身邊稟報:“塔里有許多蓮花燈,加上有風(fēng),火燒得實在太快!” 閣外有些混亂。見到皇帝過來,僧人都是跪地請罪,隋祉玉眼里倒映著火光,瞳仁微縮,立即就往佛塔里去。 羅移等人趕緊拉住隋祉玉,道:“陛下,已經(jīng)有人進去救娘娘,娘娘在上層,要下來得花些時間,陛下再等等,千萬不可涉險!” 隋祉玉一手拂開羅移,他做不到眼睜睜站在這里等。沒有人知道他現(xiàn)在心里的感覺,看到這樣的大火,他又想起看到老太監(jiān)尸身的一瞬,那樣的痛苦無力,他再也不想嘗試一次。 從他第一次見到顧磐磐,就覺得那小醫(yī)女的笑容實在美如春陽,哪怕被火燒到分毫,他都要心痛不忍。更別說去想,若是顧磐磐走不出佛塔該怎么樣。 但他剛甩掉羅移,沈囂也過來緊抓著隋祉玉的肩,不準他進到火場里去。 這時佛塔前又出現(xiàn)兩道身影,羅移忙道:“陛下您快看,又有人出來了!興許是皇后娘娘?!?/br> 然而下一刻眾人看清了人,不是皇后,是容初嫣。 容初嫣害怕得滿面淚水,哭道:“陛下——” 隋祉玉身體里的血都仿佛凝凍,哪里還等得下去,容初嫣一把拉住隋祉玉的手臂,道:“陛下,您千萬不能進去,里面全是火,太嚇人?!彼忉尩溃骸胺鹚锊贾S久蓮花燈,皇后娘娘帶著我們在里面看經(jīng),誰知那穹頂會突然掉落,穹頂上那盞九蓮燈太大,又有燈油,砸潑下來,一下就燒起來了?!薄?/br> 因為被沈囂桎梏著,隋祉玉竟甩不開容初嫣,被這兩人拖得失去耐心,他目光晦暗兇狠,表情變得冷戾,道:“滾!若再阻攔,朕治你們死罪。” 容初嫣對上皇帝的眼睛,被嚇得松開手,沈囂無法,只好自己跟著隋祉玉入內(nèi)。 佛塔里果然煙霧滾滾,濃煙躥得比火還快,熱氣更是襲人。 而顧磐磐原本是臨著窗的,那巨大的九蓮燈砸下來,就燒著了她的裙子,更是阻了她的路。容葉忙著拿凈瓶里的水澆在薄墊上,幫顧磐磐先按滅裙子上的火。 容初嫣要離樓道近些,誰知她逃命時撞翻一個座燈桌,蓮花燈盞從樓梯滾落下去。待顧磐磐繞過來時,下層都已經(jīng)開始燃燒。 容葉也不敢背著顧磐磐跑,先前那九蓮燈砸下來就太可怖,如今穹頂受火勢侵襲,更是搖搖欲墜,她怕萬一天上又掉落什么下來,只好以手臂護著顧磐磐,盡快帶她下樓。 顧磐磐覺得這火勢不大對,她覺得下層的地板上不知是不是涂抹了什么,但她帶著人上去時還沒有。 還好,顧磐磐善于潛水,屏氣的功夫不弱,容葉也有武藝,兩人都盡量不吸入濃煙,聞訊趕來的韓程與李樘更是不要命地往上沖,找到顧磐磐主仆后才一徑往下跑。 也幸好外面的人不停進來救火,一桶一桶的水不斷往里澆,幾個人終于來到第二層。 顧磐磐就在這時看到了隋祉玉,她愣了一愣,還以為看到了幻像,畢竟皇帝的萬金之軀,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此的。而且她的眼睛被熏得流淚,這時還有些脫力,下一刻就昏迷了過去。 顧磐磐似乎感到自己被人抱起來,很快離開了佛塔。 等顧磐磐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爹娘竟都在身邊,一個在她床邊守著,一個聞聲就從屋外進來了。 她心下覺得高興,忙道:“爹爹,娘親,你們也來了?!?/br> 皇后遇險導(dǎo)致皇帝大怒,自是叫人徹查。這佛塔才翻新過,怎么可能發(fā)生穹頂塌落這樣的事。隋祉玉擔(dān)心顧磐磐醒來后失落,就派人將喬夫人接過來陪她。至于容定濯,是自己得知了消息趕來的。 容定濯臉色狠不好看,自己看得如此重要的女兒,居然遇到這樣的事。 容初嫣這時在外面道:“六叔?!彼锹犝f容定濯到了,過來打招呼。 容定濯看看容初嫣,帶著人來到外面,卻是道:“容鎮(zhèn),先把二小姐帶回去看押起來?!?/br> 容初嫣詫異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容定濯的意思。她這個叔叔從沒有用這樣漠然的眼神看過她,讓她身體不由輕顫,忙道:“六叔,皇后今日這事是個意外,不關(guān)我的事。真的與我無關(guān)?!?/br> 容定濯不為所動,語氣緩慢且有些陰冷:“初嫣,我念著你死去的父親,又念在你從前不知皇后是你的堂妹,對你與陳芝芝所為沒有追究到底。但你并沒有悔改之意,今晚之事,是否與你有關(guān),晚些我自會拿出讓你心服的證據(jù)。你最好自己交代,是什么人在暗中指揮你行動?!?/br> 就憑容初嫣,哪有本事動得了九蓮燈。 容初嫣一聽,身體差點癱軟下去,想要說什么,卻是已叫容鎮(zhèn)迅速帶離。 與容初嫣說完話,容定濯隨即去了皇帝那邊。 臨時遇到這樣的事,皇帝命人調(diào)查的同時,也就處理了一些政務(wù)。 所幸,今晚得到的并非只有壞消息。 羅移欣喜入內(nèi),朝隋祉玉道:“陛下,南邊傳來密報,允軍渡過大明海,大勝昶國!聞懸大公子還親手活捉了傅懷青!” 聞家不愧是善于水戰(zhàn),與皇帝在上江苑培養(yǎng)的水師配合默契,一戰(zhàn)即有這樣驕人的戰(zhàn)績。 隋祉玉聞言自是欣悅,看完軍報,道:“很好,將此戰(zhàn)報傳告重要邊鎮(zhèn)?!碑斎唬铌P(guān)鍵的,是要讓邢遠效和邢遠敬知道,南方穩(wěn)定,皇帝沒有后顧之憂,如果邢家不交兵權(quán),就要安心對付他們了。 隋祉玉又道:“讓聞懸進京獻俘。” 容定濯就在這時也過來,通稟之后,隋祉玉讓人請他進屋。 容定濯就道:“恭喜陛下?!边@個時候收到戰(zhàn)勝南昶的捷報,對皇帝來說,的確是個極好的消息。 他已聽說隋祉玉進佛塔救顧磐磐的事,雖然顧磐磐不是一定需要皇帝去救,但皇帝愿入火塔,也讓他對隋祉玉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不管他過去與皇帝關(guān)系如何,至少現(xiàn)在,他們的確都視同一個女子為至親。容定濯了解隋祉玉,他知道皇帝的高傲,是不屑于在這樣的事情上作戲的。 容定濯看著隋祉玉,又道:“臣明日就寫信給段家,讓段家出來表態(tài),支持兵制改革?!蓖瑫r也是震懾邢遠效等人。 隴西幾大世家的態(tài)度很重要。容定濯和段家的關(guān)系是沒得說,云家本身就是擁護皇帝,段家和云家都要跟邢家劃清界限,甚至準備出兵鎮(zhèn)壓,加之有聞秋的騎兵壓境,邢遠效也不得不考慮實際情況。 可以說,收回邢家兵權(quán)已是十拿九穩(wěn)。 第121章 翁婿都是聰明人,話也不用說得太直白。從隋祉玉在漕運司一事有意退讓,容定濯就明白皇帝的意思?,F(xiàn)在為皇帝爭取段家等武將世家的支持,也算他對皇帝表立場。 隋祉玉就道:“容相費心了?!?/br> 容定濯道:“陛下不必與臣客氣?!睆那八粶暑櫯团图藿o隋祉玉,那是擔(dān)心隋祉玉對顧磐磐不好,讓她傷心。但女兒嫁都嫁了,他再與皇帝爭斗,繼續(xù)與皇帝關(guān)系交惡,對女兒并沒有任何好處。 容定濯今晚根本不敢去想,若是顧磐磐真在佛塔里香消玉殞,他會做出什么事。也讓他不得不承認,皇帝若是想要無聲無息害死他的女兒,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因此,說他是被皇帝拿捏了要害也好,說他是為整個容家做長遠打算也好,容定濯心里都已有了新的決斷。 他還是要權(quán)力,但要法該有不同。顧磐磐生的將是嫡長子,要保女兒的后位永遠無憂,他這個國丈就得有國丈的樣子。 兩個男人最關(guān)心的都是顧磐磐,當然免不了說起今晚佛塔走水一事。 容定濯分毫沒有護短的意思,這樣才能將容家摘出去,他直言道:“今晚這佛塔走水的事,初嫣不過是個背罪的,她縱容有歹心,卻沒有那樣大的能耐,真兇還是藏在她背后之人。” 隋祉玉與容定濯對視一眼,看來彼此都已掌握了些內(nèi)情。 也不再避忌彼此的身份,將得到的信息說出來。兩人交談了近一個時辰,容定濯才離開。 —— 聽說顧磐磐醒來,大長公主等人紛紛過來探視。 容初泱也過來看侄女,只是他身為姑父,只站在外面,沒有進皇后的房間。 顧磐磐只是被過高的溫度所炙,暫時昏迷,她本身身體康健,休整之后并無大礙。大長公主與她說完話,走的時候顧磐磐也跟著站起來,將大長公主送出門去。 喬慈衣跟著去送大長公主,她一走出來,就看到庭中不遠處站著一名男子,只能看到側(cè)影,十分高大。喬慈衣目光掠過,先時沒太注意,直到那個男人完全地轉(zhuǎn)過身來,才讓喬慈衣一怔。 容定泱身著一身米灰地刺繡寶相花錦袍,神色溫雅從容,有一種格外高貴的氣度。顯然是在等大長公主。 喬慈衣的呼吸凝頓片刻,還是怔怔看著容定泱。 容定泱發(fā)現(xiàn)喬慈衣看他,倒是轉(zhuǎn)過頭,也看了她一眼。目光就是看陌生人,平淡,坦然,疏離,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而且仿佛一下就猜到喬慈衣是顧磐磐那位姨母,只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微微的詫異。 這個反應(yīng)實在是無可指摘,讓喬慈衣在大長公主的視線也看過來之前,趕緊轉(zhuǎn)開目光,可是她的心里還是怦怦直跳。 喬慈衣沒辦法上前指著這樣的一個男人去質(zhì)疑。 見皇后都親自出來,容定泱也上前問候顧磐磐兩句,以示關(guān)心。 等容定泱與大長公主離開,喬慈衣才問顧磐磐:“剛才那個是大長公主的駙馬,那他也就你的二伯?”雖已確定那男人的身份,她還是忍不住出口確認。 顧磐磐頷首,道:“是啊,姑父就是爹爹的嫡親兄長,我的二伯。娘親看他和爹爹長得是不是還有幾分相似?” 喬慈衣點頭:“是?!彼o默片刻,又問:“駙馬與大長公主成婚有些年頭了吧?”她其實是想問公主與駙馬的感情如何,想了想又覺得不妥。 顧磐磐答:“是啊?!彼謫枺骸霸趺戳??娘親?!?/br> 喬慈衣笑了笑,道:“沒什么,就是隨口一問?!彼X得是自己想多了,因為太想找到掌教,見到一個身形稍微相似的人就犯了疑心病。 —— 佛塔的火當晚就熄滅,除了九蓮燈掉下來時就被砸死和燒死的兩個侍女,其他人都逃出來。 佛塔走水之事,似乎只是個意外,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想太多。 第二天,大長公主被皇帝請去品茗的時候,她還沒有想到,真正的狂風(fēng)驟雨,已在她頭頂即將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