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如同開啟玩具的開關(guān),又像是摁亮電視屏幕的遙控器，那一動不動的老人慢吞吞地挪了挪自己的眼珠子，往沈棠的方向飄了飄。

    但卻又沒在她身上落實，好像卡在看前路和看她之間。

    那是阿婆礙于禮貌想要看著她，卻不忍心挪開視線，怕錯過了自己孫女放學(xué)歸來的場景。

    只聽她拉著調(diào)子，仿佛老舊的二胡樂器，拉出來的聲響有些不著調(diào)：“等阿妹啊，她這個點差不多要回來了?！?/br>
    她的阿妹很聽話，很懂事，從小就知道要給她幫忙。

    每天回來就連讀書寫作業(yè)的時間都不多，總惦記著要去幫她，小小年紀(jì)就會挽著袖子去洗碗，下米粉了，可是她卻想讓阿妹多讀點書，以后才好往外走。

    跟她一直守在這個小縣城里，算什么呢？

    老人上了年紀(jì)之后，略顯渾濁的眼珠里流露出幾分殷切的期盼，等著自家的小花朵在自己的努力照顧下茁壯成長。

    并不知道她會遭受怎么樣的風(fēng)霜，甚至也看不到她被人折了枝。

    就這樣殷殷切切地等著她開花的那一日。

    沈棠還不知道那個女孩兒是什么情況，只能就著眼下的情況跟老者隨口問道：“阿妹在哪兒讀書啊？成績怎么樣？”

    過年的親戚奪命三問之一，就這樣被她借來當(dāng)做聊天的內(nèi)容。

    不論她問別的什么，老者的聽力好像都有些妨礙，但只要她提到‘阿妹’兩個字，老人家就會相當(dāng)敏銳地捕捉到，并且對她的話做出反應(yīng)。

    “在我們這的一中讀書，成績可好了，上次還有老師來家訪呢。”皺紋密布、溝壑叢生的臉上，老者笑開的模樣格外燦爛，像是被日光照耀下的黃土高原。

    那是一種被時光眷顧過的滄桑。

    想到上次老師來家訪的情景，老人有些激動，又有些局促，用手在身上的衣服下擺擦了擦，又看了看自己的新袖套，絮絮叨叨地說道：

    “下次老師再來，我再給他做米粉，做我最好吃的牛rou丸粉，自己打的rou丸，阿妹最喜歡吃的……”

    沈棠的眼睛斂了斂，心道這老師大約是再也不會來了。

    她回頭又去望店面的裝修，從那沾滿油污的凳子角落，到那不論如何擦都像是浮了一層油在上面的桌子，以及暗黃的墻角顏色，還有那不知多久沒清洗，以至于邊緣都發(fā)黑的電扇。

    這老人是如此努力地想要維持住生計，憑自己的一雙手，顫巍巍地想要呵護好家里那朵小苗苗。

    但這世道大抵如此，日光有多烈，陰影就有多強。

    沈棠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漸漸往下沉，面上則是露出個笑容，接道：“嗯，老師下次一定還會再來的?！?/br>
    許是她笑起來的模樣太動人，那老人竟然扭頭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她的笑在臉上快要僵硬，才聽見那老人慢慢地也接了一句：

    “是啊，會再來的……”

    沈棠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跳動的時間，明明只感覺自己出門過了兩個小時，但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卻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過了。

    也不知道是手機出了什么問題，還是她所在的地方有什么毛病。

    但她依然裝的很淡定，看過時間之后，對阿婆緩聲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阿婆，明天再來吃你的粉?！?/br>
    那老者好像沒聽見她的道別，又看回了原先的那條路，眼中的期盼像是一支燃燒到最后的蠟燭，隨時都能熄滅的模樣，卻堅持了很久很久。

    與這阿婆一樣的，風(fēng)燭殘年。

    沈棠對后面店鋪里的小花招了招手，小花正感覺店鋪里莫名有些冷，但她又不好去日光下打擾沈棠和那老者的對話，只能兀自在店里等著。

    想拿出手機玩會兒游戲，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沒有網(wǎng)。

    不僅如此，手機還在這關(guān)卡上壞了，連時間校對這個基本功能都有問題。

    小花決定出了門就要去問問這縣里哪兒有修手機的地方，不然之后在這邊的生活會很麻煩，也不知道要跟金姐聯(lián)系的時候該怎么辦。

    沈棠作勢要走，剛走下店門的階梯，那老人卻驀然冒出一個問題：

    “阿妹還回來嗎？”

    沈棠心下隱隱觸動，回頭去看老人，見她的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落來，眼中渾濁里難得顯露了點清明。

    她站在原地，雙手插在身側(cè)的兜里，喉嚨動了動，爾后鄭重地一點頭，對她說道：“回的，會回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