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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尚公主在線閱讀 - 第213節(jié)

第213節(jié)

    暮晚搖按部就班地幫著這些寒門出身的官員在朝上出人頭地。

    科考在她父皇這里才開始實行,如今不過短短二十余年,寒門還不足以和世家抗衡。但暮晚搖洞悉皇帝的態(tài)度后,又因為和太子反目,她便選擇了走這一步。

    況且和之前她幫太子不同,現(xiàn)在她幫自己的父皇扶持寒門,她不再像之前待在太子身邊時那般急切,那般張揚。

    只因那時候暮晚搖恐懼自己會被當(dāng)做和烏蠻聯(lián)姻的犧牲品,恐懼自己成為棄子。而今她雖然勢力損失大半,那種被送去和親的恐懼感,卻已在一次次對皇帝的旁敲側(cè)擊下消失了。

    她也沒那么擔(dān)心自己成為棄子。

    只因為……她的哥哥們都向著世家,只有她幫寒門。就算為了這個,她的父皇也會為她保駕護(hù)航,支持她。

    寒門上位嘛……是個漫長的過程,急是不能急的。慢慢來吧。

    新一年的科考,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暮晚搖在新春之際,沒有參加宮宴,府上的人情往來卻不少。從大年初一到十五,不斷地有臣子來拜訪她,經(jīng)她引薦。

    而且暮晚搖知道隔壁府邸,言尚已經(jīng)回來了。

    他在府上養(yǎng)傷。

    但是暮晚搖一次也沒有問過,沒有看過。她的情緒穩(wěn)定,心情平靜,侍女們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在公主面前提起言二郎。

    暮晚搖處理這些事時,想到了太子,也是不禁沉吟,覺得有些難對付。

    因在她忙碌的同一時間,太子借助身份的便利,也在皇帝的病榻前盡孝。

    他及時斷了自己的手腳,向皇帝認(rèn)錯。他幾乎采用了和暮晚搖一樣的方式,用親情來打動皇帝。所以雖然損失了一些,但太子之位仍然得保。太子如今日日跟在皇帝身邊,也不去監(jiān)國,朝政被控制在了秦王手中。

    朝中隱隱有秦王獨大之勢。

    太子卻當(dāng)做不知。

    如此當(dāng)斷則斷的心狠,如何不讓暮晚搖提防呢?

    斗爭埋在一片平靜下,新春過去,時入二月,朝中準(zhǔn)備開試科舉時,言尚也得到了吏部簽下的正式調(diào)遣書。

    升他官為正七品上,南陽穰縣縣令,兼少監(jiān)之職。命他即刻出京,前往南陽上任。

    言尚做了這么多事,韓束行看在眼中,心驚膽戰(zhàn)。韓束行的怒火平消后,開始后悔,覺得是自己害慘了言二郎。

    韓束行不知道在市集間怎么聽到了流言,說言尚此行會不安全。于是在言尚從牢獄出來后,韓束行便非常堅定地要求做言尚的貼身衛(wèi)士,跟隨言尚一起去南陽上任。

    言尚拒絕了幾次無果后,就隨他了。

    二月上旬,長安城外,一些舊相識來送言尚離京。

    其中包括林道與劉若竹,還有一些朝中新起的寒門出身的大臣,并一些在戶部此事中、與言尚并未徹底交惡的舊友。

    不光送言尚出京,也送以前的戶部尚書出京。

    不錯,原本只差兩年就能致仕的戶部尚書,在戶部全軍覆滅后,也被中樞貶了官。年已六十多的戶部尚書被朝廷派去當(dāng)益州刺史,收拾益州現(xiàn)在的爛攤子。

    兩鬢斑白的戶部尚書牽著馬出現(xiàn)在城門外,身后跟著他那個來送行的長子。

    戶部尚書家的長子看到言尚,便臉色冷淡,頗為不耐煩。

    戶部尚書對言尚的行禮倒很和顏悅色,笑呵呵:“無妨無妨,不過是去益州而已。為國效力,老當(dāng)益壯嘛。”

    他兒子眼淚差點掉下來:“父親已經(jīng)這般年紀(jì),去那般窮寒苦地……”

    戶部尚書:“瞎說。我掌管戶部多年,我不知道么?益州還是很有錢的,你們就別擔(dān)心了。”

    他拍拍言尚的肩,看著這個清瘦的年輕人,開玩笑道:“海內(nèi)名臣言素臣么?名氣不小啊?!?/br>
    言尚心里并不好受,低聲:“是我沖動,連累您了。”

    戶部尚書擺手,不讓他們相送。他從自己依依不舍的長子手中接過酒壺,飲了一大口酒后,蹣跚地爬上馬背。身邊就跟著兩個小廝牽馬,這位老人家瘦小地坐在馬上,迎著夕陽,走向未知路。

    春風(fēng)古道,楊柳依依,細(xì)雨如牛毛,沙沙作響。一眾年輕人站在城樓下,他們沒有一人撐傘,只靜靜站著,聆聽風(fēng)中傳來老人家的滄桑歌聲:

    “萬事莫侵閑鬢發(fā),百年正要佳眠食?!?/br>
    “此老自當(dāng)兵十萬,長安正在天西北!”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下了雨,雨水卻清潤,不讓人厭煩。

    暮晚搖和自己的隨從們從城外來,騎在馬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長安城樓下的一眾年輕人。她眼尖,一眼看到了言尚。

    暮晚搖沉下了臉。

    為了躲這個人,特意出城,以為等自己回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長安了。怎么還沒走,還在城樓下和人依依不舍?

    方桐見公主不悅,便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另走一路、好躲過言二郎;夏容則乖乖地坐在馬上,一句話不敢多說。

    沒等他們想出法子,暮晚搖忽然手指一人:“那人是誰?”

    方桐看去:“是……韓束行!啊,居然是他??礃幼樱谷桓S言二郎當(dāng)衛(wèi)士了?”

    暮晚搖:“拿箭來?!?/br>
    方桐:“……”

    暮晚搖眼睛盯著背對著這邊的言尚,語氣加厲:“拿弓箭來!”

    方桐:……這是要射殺言二郎?

    至、至于么?

    城樓下,劉若竹目中噙淚,其他人也是依依不舍。

    言尚好笑,道:“好了,再次別過吧……”

    話沒說完,他身側(cè)后兩步外的韓束行忽然背脊一僵,猛地竄起,撲向言尚:“二郎小心——”

    伴隨著這個聲音,言尚聽到了極輕的“錚錚”聲。他被韓束行拽得一趔趄,林道在旁厲喝:“誰?!”

    言尚回頭,一只筆直的箭堪堪擦過他的臉,掠了過去。

    言尚抬眸看去,一時間怔怔而立,眼睜睜看著暮晚搖和她的隨從們騎馬而來,暮晚搖手中的弓還沒有放下。

    劉若竹驚疑:“公主殿下?怎能、怎能……這樣射箭呢?若是鬧出人命……”

    暮晚搖笑盈盈:“為言二郎送行嘛。這是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是祝言二郎一路順風(fēng),開心一下唄?!?/br>
    她俯眼看言尚,看到對方臉色略白,她仍慢條斯理地笑:“言二郎介意本宮這般為你送行么?”

    言尚垂著眼,道:“殿下與眾不同。”

    暮晚搖道:“你也不差?!?/br>
    他二人這般說話,一人尚立在地上,一人還趾高氣揚地坐在馬上。氣氛變得古怪,且越來越怪。劉若竹在旁干笑一聲:“下雨了哎。好像送別的時候都會下雨,說是挽留的意思……”

    暮晚搖:“嗤?!?/br>
    她頭也不回地騎馬走了,越過眾人。言尚抬目盯著她鮮妍的背影,望了許久。直到城門關(guān)上,公主一行人徹底看不見。而言尚也不再和眾人多說,上了馬車,便也離開此地。

    暮晚搖騎馬走在長安道上,眼睛看著前方,忽然問:“隔壁府邸還是姓言么?”

    夏容趕緊策馬上前,來為公主解答:“是。言二郎一直想把府邸賣出去,但是咱們公主府對面的府邸,豈是尋常人租得起的。言二郎無法,便只好留下了這個府邸,但是他其他的房子院落,都已經(jīng)賣掉了?!?/br>
    暮晚搖不吭氣。

    夏容舒口氣。

    暮晚搖:“繼續(xù)。”

    夏容愕一下,不知道公主要自己繼續(xù)什么,她只能自己亂猜著說:“還有、還有……言二郎來府上還殿下昔日贈他的東西,還要送公主東西。奴婢、奴婢都按照公主的吩咐,打發(fā)了出去,說公主不想和他有任何聯(lián)系,讓他離我們的公主府遠(yuǎn)一些。

    “言二郎還在公主府外站了一會兒才走,看上去……好像有點傷心?!?/br>
    暮晚搖御馬的動作忽然停下。

    座下的馬被她拴著韁繩,低頭吐著渾濁的氣息,馬蹄在雨地上輕輕踩兩下。暮晚搖的長裙覆在馬身上,她目光靜靜地看著前方。

    她就這般呆呆地坐了很久,身后的人陪她一同淋在雨中,無人敢大聲說話。雨水的氣息綿綿的,潮濕的,包裹著她,籠罩著她。

    忽然間,一聲嬌斥自公主口中發(fā)出:“駕——”

    她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出城的方向快速馳去。

    馬車粼粼,因下雨而行得緩慢。

    云書在外面騎馬,初時高聲地試圖和那個沉默寡言的韓束行攀談。對方總不說話,云書便也失去了興趣。

    而馬車中,言尚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中捧著的寫滿字的折子。

    這本是他想給暮晚搖的,但是自他從牢中出來,暮晚搖從不見他,一個眼神也不給。他自然知道這是最好的,不只她這樣,他其實也應(yīng)該淡下心思,應(yīng)該徹底放下舊情。

    只是這折子是他想送給暮晚搖的最后的禮物。

    她卻也不要。

    言尚心里如同一直下著雨,難受得厲害。他情緒低落,閉上眼緩一會兒,讓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無謂的事了。他應(yīng)當(dāng)反省自己在戶部此案中的錯處,他太過沖動了。

    自甘入獄接受調(diào)查是一回事,沒有給自己留足后路又是一回事。

    這一次若不是運氣好,他也許就……

    這種錯誤,日后不能再犯了。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應(yīng)多準(zhǔn)備幾條路。這一次,就是因為自己準(zhǔn)備得太少了……

    他縝密地想著這些,閉著眼,手摸到案幾上的一杯涼茶。他飲了一口,低頭咳嗽兩聲,眉峰輕輕蹙了下。牢獄之災(zāi)帶上的傷還沒有好全,至少到現(xiàn)在,他的肺仍會抽痛……

    言尚咳嗽時,朦朦朧朧地聽到外面的女聲:“馬車停下——言尚在么?”

    他手搭在茶盞上,冰涼的指尖輕輕顫了下。他疑惑是自己的幻覺,因為他竟然覺得這聲音是暮晚搖的。

    雖然覺得不可能,言尚卻猛的一下掀開了車簾,向外看去。

    正好馬車被追來的人喝停,透過車窗,言尚漆黑溫潤的眼睛,看到了策馬而來、身上沾著雨水的美麗女郎。她正不耐煩地讓他的馬車停下了,呵斥云書不懂事。

    暮晚搖忽然扭頭,她的眼睛和他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