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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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同時離開長安,動身前往蜀中賑災(zāi)。 六月底,暮晚搖從金陵歸來。 歸來第一日,暮晚搖還未進(jìn)宮向皇帝報平安,就興致勃勃地要見言尚。 她沒有見到言尚,只收到了對面府邸中留下的一封很長的書信,言尚向她告別,解釋他去賑災(zāi)一事。 拿著信紙,暮晚搖懵然—— 她的言尚呢? 她的郎君呢? 她那個乖乖的、好端端等在長安等著她回來的郎君呢? 怎么這就沒了? 第108章 天炎氣干,黃沙滾浪。 韋樹作為副使,跟隨使官正使,已經(jīng)離開大魏邊關(guān)百里有余。 出關(guān)、出隴右,他們一行百來人隊伍,將馬匹換成了駱駝等物,開始適應(yīng)沙漠生活。期間便有一人因水土不服而病倒,出使團(tuán)不能停下隊伍等一人,便將那人安頓好后,出使團(tuán)繼續(xù)上路。 他們按照地圖,原本是要訪一小國。據(jù)說該國乃是某一部落分支,因躲戰(zhàn)亂而在此地建國。年初時那些使臣團(tuán)來訪大魏,各方作證,他們就曾向大魏提供過這么一份地圖。 然而如今韋樹一行人按照地圖找來,卻是立于茫茫荒漠中,看著被塵土埋入地下的古城遺跡,有些茫然恍惚。 被雇來做向?qū)У暮艘彩倾等?,沒想到該國已然消失。 氣候大旱,韋樹立于沙漠籠山高處,周圍人皆有些沮喪地坐在地上,各個揚著紗帽吹風(fēng),韋樹倒出汗少些,不像旁人那般熱得受不了。他聽到那向?qū)o奈道:“大人,我也是三年前來過這里的。那時候他們國家還在的,看這樣子,也不知道是戰(zhàn)亂還是缺水,反正……哎,白跑一趟,各位大人們,雇我的錢還給吧?” 塞外胡人們不懂大魏那些繁復(fù)的官職稱呼,一概將所有人稱為“大人”。 韋樹蹲在沙地上,拿著筆開始修復(fù)此間地圖。他將原本地圖上該國的標(biāo)志刪去,在旁標(biāo)注上向?qū)У恼f法。一段古城悄無聲息地消失,既無文字記錄也沒有留下傳承。若非他們前來,恐怕歷史上根本不會留下只言片語的記錄。 正使見大家都有些沮喪,便道:“如此,我等在此地稍微休整一番,再去下一個地方吧……” 那向?qū)s非常緊張:“大人,這里不安全,如果有匪賊出沒……” 話還沒說完,眾人都聽到了異聲,齊齊抬頭。他們一行人分散地立在古城遺址前,韋樹還跪在guntang的沙地上,他抬頭,便見烏云罩天一般,上方沙漠丘陵上,出現(xiàn)了數(shù)十穿著羊皮衣、揮著長矛的胡人。 那些人騎著馬,在漠上行動如電,黑馬從上灌下,胡人們叫嚷著他們聽不懂的話,向下面殺來! 正使當(dāng)即:“備戰(zhàn)!” 向?qū)г谂裕骸八麄兛隙ㄊ且娢覀冇胸涥?,來搶我們東西的。大人不妨將貨物丟下,求個平安……” 韋樹已經(jīng)走了過來,在正使猶豫時,他聲音冷清:“不能丟下?!?/br> 向?qū)Э毂淮蚨穱樋蘖耍骸澳俏覀兊拿鸵粼谶@里了!你們大魏人不知道,這些沙漠里的悍匪特別厲害……好多國家都被他們滅了!” 一國被滅!這是何等彪悍! 正使目光一閃,微有些緊張,他大聲喝著眾人聚攏,不要分散給敵人突擊的機(jī)會。同時間,韋樹向向?qū)Э磥?,語氣微怪異:“敢問被滅的國有幾州幾道?” 向?qū)H唬骸笆裁磶字輲椎???/br> 韋樹干脆說對方能聽懂的:“全國有多少人?” 向?qū)В骸皫装偃税伞?/br> 這話一說,連原本緊張的正使都沒那么緊張了:嚇?biāo)懒?,還以為是大魏那樣的大國。說被滅國,讓他還緊張了一下。區(qū)區(qū)幾百人,也稱得上國……雖然幾十人對上幾百人的戰(zhàn)績依然彪悍,但是起碼沒有他們想象中那般不可戰(zhàn)勝了。 韋樹在旁解釋:“此時不能丟下貨物。我等才出使就少貨物,日后只會更加艱難。起初能多保存一些,便不該放棄。” 正使贊許地看一眼韋樹,心想韋家的這個七郎,雖然年少了些,但不拖人后腿,還冷靜聰明,是很不錯的。 然而韋樹聰明不聰明,和沙漠中這場戰(zhàn)斗沒太大關(guān)系。 就算這些匪賊沒有大家以為的那般厲害,但是他們縱橫此地不知多久,大魏這些出使團(tuán)一半文人一半武人,還真不是對方的對手。眼見對方騎著馬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間,對方囂張而興奮地叫著,直盯著被出使團(tuán)護(hù)在最中間的貨車。 韋樹見他們要殺來,他一把抓住旁邊瑟瑟發(fā)抖的向?qū)В骸澳隳苈牰麄冋f什么嗎?能把我的話翻譯出去么?” 向?qū)В骸啊?!?/br> 韋樹:“好,你幫我告訴他們,我們是大魏派出的使臣,大魏國土富饒,非是小國!若傷了我等性命,大魏必然出動兵馬……若是他們只盯著貨物,我們可以談判!” 他的話太長了,向?qū)Хg得磕磕絆絆,而那些匪賊哈哈大笑,根本不聽他們說什么。只聽對方首領(lǐng)護(hù)臂一喝,數(shù)十人向他們撲來,盯著他們的眼睛泛著綠光,不知幾多貪婪! 生死之時,韋樹頭皮發(fā)麻,知道和這樣的強(qiáng)盜說道理是沒用的。他手提著劍,只能先和對方打了再說。雖說他不是武臣,但是此年代的世家都講究文武兼修,就算韋樹不如楊嗣那般武力出眾,一般的打斗還是可以的…… 然而韋樹現(xiàn)在愁,這些匪賊好似格外強(qiáng)悍……他們出使團(tuán)難道要折在第一路? 韋樹拼命想著脫困法子,而對方撲來的架勢威猛,韋樹應(yīng)得艱難。對方身形魁梧,長刀在握,滿不在乎韋樹這樣身形單薄的少年,他隨手一揮就要殺了韋樹,旁側(cè)卻忽有雪白刀光一閃,斜刺里橫插而來。 匪賊當(dāng)即警覺! 同時間,韋樹被一只手拉住,向后重重拽去,那力道幾乎將他扔砸在地。他趔趄幾步后,見到一個少年身形的人替他迎上,一把窄刀極厲,這人只和敵人對了數(shù)招,就斬殺了敵人。 敵人鮮血汩汩流出,那救了韋樹的人回頭,看向韋樹。 聲音清朗:“和人談條件,得先用武力制服。打都打不過對方,誰跟你談條件?” 韋樹則瞠目結(jié)舌,呆呆看著這個少年郎模樣的人,然對方雖然男裝打扮,卻是柳眉杏眼,腮白唇紅……分明、分明……他脫口而出:“趙五娘?” 趙五娘怎會在他的出使團(tuán)中? 趙靈妃對他扮個鬼臉,不等他回過神,再次轉(zhuǎn)身迎戰(zhàn)! 當(dāng)夜,出使團(tuán)和匪賊達(dá)成了和解,說第二日雙方談判。 使臣團(tuán)在古城遺跡這里休養(yǎng),韋樹作為副使,去撫慰了眾人,又和正使請教了之后,他出帳子,在明月下發(fā)了一會兒呆。韋樹仰頭,看到月光下的沙丘高處,少女盤腿而坐。 趙靈妃正坐在月光下擦刀,感覺到旁側(cè)有人過來。她側(cè)過臉,見果然是韋樹。 沙漠之中,所有人都有些狼狽,韋樹卻依然清光熠熠,芝蘭玉樹一般。 趙靈妃笑吟吟:“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哎。以前你一天說不出一句話,但我在出使團(tuán)中見你,你每天都要跟各方人士說好多話?!?/br> 韋樹:“公務(wù)而已?!?/br> 見他又是這么幾個字打發(fā)自己,趙靈妃哼一聲,如小女兒般托起腮來,再不見白天時她殺人那般英武颯然之姿了。 她不說話了,韋樹便向她看來:“你第一次殺人吧?挺……熟練的。你不害怕么?” 趙靈妃:“你死我活之時,哪有功夫害怕?” 韋樹靜靜看她。她覺得他和長安時不一樣了,他也覺得她和長安時不一樣了。長安時的趙靈妃還是趙祭酒家中的五娘子,雖然習(xí)武,卻嬌憨活潑。然而塞外的趙靈妃,目光明亮堅定,眉目開朗……像天上的鷹一般,沖出牢籠。 韋樹:“所以你一直跟在使臣團(tuán)中?只是之前怕我發(fā)現(xiàn),一直沒在我面前露臉?” 趙靈妃:“沒辦法。我女扮男裝失敗過一次,被言二哥揪了出來。我怕這一次也被揪出,還沒出大魏就被你們送回長安。所以這一次一定要小心?!?/br> 她轉(zhuǎn)頭,看韋樹的目光多了懇求。她輕輕扯他衣袖,小聲:“你就當(dāng)沒見過我,別把我送回長安好不好?我可以跟著你們,一直保護(hù)你們。你今天也看到了,大魏外面這么危險,你需要我的?!?/br> 韋樹抿唇,低聲:“你終是女兒家?!?/br> 趙靈妃:“女兒家怎么了?何必瞧不起我?今日你差點被殺死時,不是女兒家救的你么?” 韋樹無奈道:“我是說,你和我們一眾男子混在一起,總是諸多不便。趙祭酒知道了,必然會氣瘋的?!?/br> 趙靈妃一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紅了臉,變得扭捏起來。她支支吾吾半天,還是紅臉低頭。然而她到底輕聲:“……反正我不能回去,我要跟著你們?!?/br> 韋樹:“你為何不去找楊三郎?” 趙靈妃:“你說表哥他么?他現(xiàn)在自己都從一個小兵做起,又不是什么將軍,他怎么能藏得住我?而且我阿父跟他多熟啊,說不定一封信送去隴右,我表哥就把我打包送回長安了。 “但是你們就不一樣了。你們離開了大魏,沒法和大魏聯(lián)系,大魏也控制不了你們。跟著你們,越走越遠(yuǎn),我才是安全的?!?/br> 韋樹:“為什么?你阿父還在逼婚?” 趙靈妃悶悶“嗯”了一聲。 韋樹:“可是我們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去,也許一年,也許十年……你真愿意這樣?” 她情緒低落,卻又彎眸輕聲:“不是你說,不要順從命運,要反抗么?我阿父連庚帖都要跟人換了,我再不逃,就逃不掉了。他說我離開趙家就活不了,我的一切都是依靠他。我偏偏不信……所以我要離開大魏,我要證明我不需要依靠他們,不需要男人來養(yǎng)我……我自己可以養(yǎng)活自己,我自己的人生,不由我阿父控制。 “他們生養(yǎng)了我,可是難道我就該做個木偶么?若是不愿做木偶,我就該以死謝罪么?這世間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七郎,巨源哥哥……你就幫我一次,讓我和你們一起走吧!” 月明星稀,沙漠塵飛。 趙靈妃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她的神情一點點堅定下來:“我表哥一直想離開長安,而我現(xiàn)在明白,我也想離開長安。我表哥想做自由自在的天上鷹,我現(xiàn)在明白,我也想做,我也不愿為人所束縛! “女孩子就只有嫁人一條路么?女孩子就除了為家族換利益,就沒有自己的人生么?我不知道……但我要自己來,自己弄清楚自己要什么?!?/br> 韋樹靜看著她。 想當(dāng)她說起自己的想法時,她在發(fā)著光??墒沁B她自己恐怕都沒注意到。 長安城中,趙五娘的逃婚,讓趙公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還得捏著鼻子跟聯(lián)姻的那家世家道歉,丟臉地將庚帖重新?lián)Q了回來。 趙公放下話,等再見到趙靈妃的時候,要把五娘的腿給打斷! 他此時只以為女兒如往日般躲去了長安哪里,頂多有勇氣去邊關(guān)找楊三郎。他不知他女兒大膽成那樣,直接離開大魏了。 趙夫人天天以淚洗面,趙公四處經(jīng)營卻不得法,趙家烏云籠罩,連丹陽公主都從一個大臣的嘴中,聽說了趙家的八卦。 聽說趙靈妃逃婚,暮晚搖暗自警惕,連忙給蜀中發(fā)了一封信,唯恐趙靈妃是去找言尚的。她同時心里慶幸,幸好自己緊緊抓住了言尚。不然就沖趙靈妃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言尚還真可能被趙靈妃打動。 言尚離開,尤其是賑災(zāi)這種事,還是那么遠(yuǎn)的蜀中,怎么說也小半年過去了……暮晚搖頗有些煩躁。 她在長安不過是按部就班地拉攏自己的政治勢力,沒有言尚陪伴,沒有言尚讓她逗弄,這種生活太過正常,正常得無趣。然而暮晚搖也不可能追去蜀中……人家在忙政務(wù),她整天追來追去算什么? 顯得她有多離不開言尚一樣。 何況難道她不忙么? 暮晚搖悶悶不樂地忙于長安政務(wù)時,長安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唯一對她來說,有點兒不同尋常的事,是晉王妃有孕了。 晉王妃求了不知多少年,拉著暮晚搖拜佛就不知道拜了多少次……而今晉王妃終于有孕,讓一路見識到這位王妃有多焦心的暮晚搖也松口氣,有點兒為這位不容易的王妃高興。 原來有人求一個孩子,真的能求到這種地步。晉王妃再沒有孩子,暮晚搖覺得晉王妃離瘋也不遠(yuǎn)了……暮晚搖轉(zhuǎn)而想到自己,卻很快讓自己不要多想。言尚已經(jīng)接受她,她不要自尋煩惱,自己折磨自己。 然而高興之余,暮晚搖就擔(dān)心起春華在晉王府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