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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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著的干草還在,燒過的碳灰還在,破被薄褥還在。 巖石上早已泛黑的血手印還在。 甚至于,還有那像是嬰孩的腳印子子。 這里面有人住過的,那么顯而易見。 林驍在那破褥和草堆里翻了半天,找到半串木珠手串。 那線已斷了,有一半的木珠子變成了黑糊糊的木渣,手一碰跟黑糨糊一樣染了一手。 他認識這個,那時候他窮,這是他為她親手雕的,花了大半月的時間才制成。 林驍跪到在地,渾身顫抖著,哽咽難耐地哭出聲。 他一個人過了多少年了?其實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在意過。 榮歸故里的時候,聽說曹家父子逼她嫁人,他恨! 得知她在大婚之日穿著嫁衣上吊死的時候,他痛! 痛徹心扉的往事都已經(jīng)過去很久很久了,久到手刃曹家父子時的狠戾他都不記得了。 可只要一想到,她曾在這里生下一個孩子,在這濕冷又黑暗的地方一個人帶著孩子,絕望地想著將來… 那又還有什么將來可言? 林驍突然明白,原來自己有一天也會痛到絕望,這場景,跟她多年前何曾相似? 他痙攣地縮在那草堆里,徹骨的寒涼向他襲來,他愧到無地自容,恨不得撞死在這里。 當年大伯一家將他的名字報上去,他原是可以不去戰(zhàn)場的。 可他寄人籬下太久,心里只想著出人頭地。 明明他們,聘禮都過了,嫁衣都送過去了。 可他還是沒有娶她,說好等三年的。 三年他不回來,她便可以再嫁別人。 曹家父子心狠,他才走三個月,他們便逼著她再選一個夫家。 林驍哭得實在是有些厲害,他無法原諒自己。 臨走前那一夜,她穿著一身嫁衣來找他。 那樣固執(zhí)的模樣,一雙杏眼里定定地望著他,什么也不說,可是也不走。 他曾以為,那是她一輩子做得最勇敢的事情了。 多少次躲過伏擊射殺,多少次避過槍林箭雨,他對自己說,一定要活著回去。 那么好的姑娘,認定了他,他就不能讓她再嫁給別人。 一晃三年,他如約趕回來。 可她卻香魂已逝,連正經(jīng)的墳頭都沒有。 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殺曹家父子為她陪葬,一身未娶為她守著。 他曾以為,這一生他是對得住她的。 百年魂逝,他還能高高興興地喚她一句夫人。 可此時他卻覺得渾身疼到骨子里,這世間能讓他疼到生不如死的,竟然不是長槍暗箭,而是她的刻骨柔情,寒洞生子。 … 山洞外,韓鈺對著李平道:“這里曾是侯爺夫人住過的地方嗎?” 李平點了點頭,心上如釋重負。 山里風聲陣陣,嗚咽悲鳴。 重疊的樹影將周圍罩得嚴嚴實實的,可崖壁上卻依舊那么慘白,仿佛無聲地顯露出它的孤寂。 韓鈺看了看一個個肅然以待的親衛(wèi),一時間面容也有幾分悲戚。 不可一世,從不向人低頭的侯爺,竟然哭得這般凄 慘。 可想而知,當年夫人在這里住著,卻始終等不到侯爺回來的時候,是何等絕望。 從前他們都勸侯爺續(xù)弦,再深的感情,人都去了,可林家香火總是要有人繼承的。 起先侯爺并不理會,后來直接呵斥他們,不許再提。 他們也死心了,只當侯爺乃時間難尋的癡情男子,認定了夫人,便是一輩子。 可此番他們才真正明白,那個女子在侯爺心里的位置,豈止是普普通通的男女之情? 那是生死許諾,矢志不渝的感情??! 這樣的感情,怎么能容許旁人來褻瀆呢? … 林驍在那山洞里待著,一直到天亮。 出來的時候,他雙目紅腫,神情憔悴。 他對李平道:“村里有認識她的,無論男女,還有那些嫁在外面的老婦人,你都幫我去問一問。” “你告訴他們,誰能說出關(guān)于她的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我都會給他們一筆豐厚的錢財。” “若是有關(guān)于孩子的…千金酬謝。” 李平聽了,知他已然帶了心病,連忙下山去辦。 韓鈺聽聞孩子,連忙遣了兩個人跟著李平去。 他站在一邊,也不敢多問。 林驍就在那周圍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他發(fā)現(xiàn)這一處他帶她來過幾次。 沒有林蔭遮擋的地方,往下看去,第一眼便是林家的祖宅。 林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突兀地笑了笑。 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有那么多的想法。 或是要出人頭地,或是要還情報恩,或是要為人著想。 一時走岔了,只當安慰自己,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可是年暮時,只覺得可笑。 看看那菜地里翻地的小夫妻,看看那在一旁捉蟲玩耍的稚兒? 庸庸碌碌這一生,難得就沒有幸福可言嗎? 他該去怪誰? 怪他走后,無人庇護于她? 怪曹家為了錢財,逼她出嫁? 還是怪他自己心高,總想著出人頭地? 那三尺白綾,一身大紅嫁衣,死后草席裹尸,半點香火也無? 林驍?shù)难劬τ帜:耍杌璋蛋?,沾滿水霧。 哭什么? 這般像水的眼淚,流得那樣多,卻抵不過當年她投 過來的一縷目光。 定定地望著他啊,什么也不說,卻顯得那樣堅持! 早知! 早知! 早知! 何曾不早,何曾不知? 不過是心里頭那點執(zhí)念,終究是蓋過她那雙盈盈眼眸罷了。 第391章 英年早逝 李平誠心為林驍辦事,拎著禮物挨著把村里有老人的人家都走了一遍。 結(jié)果果然打探出些許消息。 比如當年曹家之所以逼女兒出嫁,是因為林驍?shù)拇蟛诹烛斪吆?,去曹家要回了一半的聘禮。 還有一個已經(jīng)出嫁的老婦人,年紀跟林驍差不多的,家里如今已是兒孫滿堂。 她聽了李平的來意,沉默良久,決定跟李平走一趟。 邁入定容村,這位老婦人神情惆悵,目露懷念。 李平將她帶入林家祖屋,她在那院外一個人站了好一會。 屋里,李平道:“她曾與夫人走得近些,我說起孩子之事,她便沉默不語?!?/br> “這些年夫人之事壓在我心里,每每有人提起,我便諱莫如深?!?/br> “端看她的神情,我便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林驍焦躁地握了握拳,然后渡步出去。 那老婦人年近花甲,確實跟他不相上下。 只是面容溝壑深深,眉目祥和,他已然無半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