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子一天天過去，戰(zhàn)事還在吃緊，在這種日子里，能活著就是安穩(wěn)的，不過小沈先生在被革職查辦三個月后，又被提了上去。

    帝王缺人用。

    折晚卻沒有舒氣，她這些年，總覺得日子過的不真實，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也不敢再懷孕，這種年頭，若是叛軍或者敵軍打來京都，那懷著孕，不僅自己受折磨，孩子也受折磨。

    不過還好，在折虎參軍后的第一年，樂家和陶家大敗，邊疆和談，一切暫時停了下來，能讓大夏舒口氣。

    折晚在樂家戰(zhàn)敗的消息傳來之時，被宣進(jìn)了皇宮。

    她終于看見了皇后。

    皇后娘娘依舊坐在那邊，看不出有什么悲傷，又或者欣喜，只是看見她來，略微高興些，咳嗽了一聲，嘆息道：“還以為見不到你了?！?/br>
    折晚抿著唇，眼睛紅澀，想哭，又不敢哭。

    這是戰(zhàn)爭之罪，怨不得誰。

    皇后娘娘現(xiàn)在依舊是皇后娘娘，即便樂家敗了，皇帝也沒撤了她的皇后位份，只是禁足在這宮里，像關(guān)著一只狗一般，將她圈禁了起來。

    折晚能進(jìn)來，還是皇帝覺得自己不想見皇后，可外面的消息，外面樂家兵敗的消息，總要有人告訴皇后吧？

    她就細(xì)細(xì)的說，說到最后，道了聲，“樂家，除了您，毫無生還?！?/br>
    皇后挺直的背終于晃了一下，可是又重新挺了起來，嘆氣道：“我父親，拿了全家去賭，賭輸了，也怨不得人?！?/br>
    皇后娘娘一直都看的很開。

    折晚就給她說如今的朝局。

    從沈汀隱隱主導(dǎo)的新貴，到之前的世族，說這些年被耽擱沒嫁出去的女兒家，說即便只開了一兩年，也影響了不少人的女院。

    皇后娘娘就看著她嘴巴一張一合，絲毫不敢停下來的氣息，突然笑了。

    “晚姐兒?！?，她這般叫她。

    折晚抬起頭，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又覺得毫不意外，手抓著皇后的衣擺緊了緊，嗚咽的抬頭嗯了句。

    “晚姐兒，你長大了?！?，皇后嘴巴里流出來一絲鮮血，“你長大了，很好?！?/br>
    她慢慢的掙脫折晚的手，噙著血，讓她出去，“能再看你一眼，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你告訴舒姐兒，讓她替我活著。我死了，皇上不會難為她的?！?/br>
    顏舒這些年，可不好過。

    折晚眨巴眨巴眼睛，將眼淚水眨巴回去，淚盈于睫，就是不敢哭的大聲。

    皇后就請她再幫一個忙，“采露這丫頭，跟了我多年，你幫我將她帶出去，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若是她不想嫁，你就幫我養(yǎng)著她?！?/br>
    折晚的全身都在顫抖，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

    皇后就笑道：“我死，是我自己決定的，你看我這般，活著也是受罪。我很早之前就想死了，只是一直沒時間解脫，晚姐兒，你別哭，也別讓她們哭，我活了這輩子，挺值得的。”

    她推了推她，“去吧，我自己喝的毒藥，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你再不走，我的時間更少了，你去幫我去外面，叫白瑞進(jìn)來，夫妻幾十年，我還是愿意跟他說說話的?！?/br>
    折晚終于忍不住，嚎啕出聲。

    她站起來，用盡全部的力氣轉(zhuǎn)身，開門，朝等在外面的帝王道了句，“她在等你。”

    ***

    白瑞進(jìn)去的時候，皇后還在出神。

    人之將死，自然是要想起很多事情的。她從年少時候一直想到大紅嫁衣，進(jìn)了云王白瑞的門。

    “你來啦?！?，她淡淡的道：“坐?！?/br>
    白瑞坐下，他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時至今日，已經(jīng)不是一句對錯能形容了。

    皇后卻執(zhí)意于敘舊。

    “那年我嫁與你，是真想要跟過日子的。”，她笑著道，“你生的好，人也好，我就想著，即便你風(fēng)流些，這日子也是能過的下去的?！?/br>
    白瑞不知道如何答話。

    “我就是一直想不明白，白瑞。”，她等了等，還是問了出來，“我真的沒想明白，你如果不想要我懷孕，不想與我有孩子，那其他的孩子，你為什么也不聞不問呢？”

    她是真想不明白。

    “你讓我懷不上孩子，我懂，你忌憚樂家，事實證明，你忌憚的也沒錯，我曾經(jīng)因為這事情恨過你，可我現(xiàn)在不恨你了。”

    她嘆氣道：“我只是終究不明白，你這些年，算是什么呢？”

    白瑞沒有說話。

    他茫然的看過去，看著皇后淺笑的臉，看著她的手逐漸的失去力氣，突然走過去，將人抱了起來。

    “皇后?！?，他喊了一句。

    皇后娘娘垂著手，釵環(huán)掉了下去，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問他，“白瑞，你還記得，我叫什么名字嗎？”

    白瑞抿唇，最終還是喚了她一句，“你是朕的皇后?！?/br>
    ***

    皇后逝去，國之大喪。

    皇上親自扶棺，親領(lǐng)百官拜祭。

    折晚就跪在棺木前，一點一點燒著紙錢。

    皇后這一生，若說好，那就是極好，若說不好，那就是極不好。

    可是人生之好，之不好，人不在了，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我在少年之時遇見了一個能讓我鼓起勇氣走出來，遇見了一個站在背后為我撐腰，能讓我為所欲為的人。”，折晚回去之后，在日記本上這般寫道。

    “她許是這個時代里，一個女性特殊的縮影。她許是這個時代里，一個普通的女性縮影，她許是，我的一個縮影?！保龑懙溃骸八娜松?，有過色彩斑斕，有過晦暗難明，不過都不重要了?！?/br>
    她死了。

    人死之后，萬物皆休。

    皇后的一生，誰導(dǎo)致的呢？

    是樂家？是白瑞？是她自己？

    誰也不敢篤定。

    “可她深陷泥潭，卻努力的把我們舉了起來，尤其是，把我舉了起來。”

    折晚寫著寫著，就忍不住了，把頭趴在桌子上哭。

    沈汀就牽著兒子站在門外，默默的看著折晚哭。

    有些時候，哭出來了更好，如今這般，比她聽見皇后死時平靜的樣子要好，比她紅著眼，跪在皇后棺木前默默的燒紙要好。

    哭出來了，就好了。

    沈眷已經(jīng)雖然小，但也知道那位看見他就笑的皇后娘娘沒了，人沒了，就再也見不到了。他抓著沈汀的手，小聲的道：“阿爹，你和阿娘，平奶奶，外祖母——你們都會一直在吧？”

    誰會一直在這個世界上陪著彼此呢？

    沈汀忍心說自己終將會現(xiàn)行死去，可還是抱著兒子，摸摸他的小胖腦袋，道了句，“我們會一直在的，陪著你長大，成家，生子。”

    即使將來承諾作廢，還是想承諾住，讓少年時的孩子們，安心。

    ***

    皇后死后，皇帝的身體就不行了。有一回，他大晚上騎著馬，在皇宮里跑了一圈，第二天就病了，于是大臣們自然就要上奏說立太子。

    太子立誰？

    這時候，秦美人的孩子們就顯現(xiàn)了出來。

    可是皇帝卻依舊厭惡這幾個孩子，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厭惡，聽說是厭惡秦美人，聽說是這幾位皇子心術(shù)不正。

    傳說的多了，可也止不住大臣們各自站隊，而且這么多年過去，皇子們都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小九九，這時候，擁有云州兵力的齊家，就成了幾個皇子眼紅的大rou。

    這天下遠(yuǎn)還沒有定下來。

    折晚有時候閑下來的時候就想，這輩子算是怎么樣。

    她上輩子出生在平安時代，可卻長于一個童年不幸的家庭，不管怎么說，都是有些自怨自艾的。

    可是如今，從小就受到天倫之樂，長大卻存于亂世，這也算不得一生太平。

    人的一生要怎么樣才算是完美呢？

    折晚不知道了。

    這般矯情的想東想西，卻也只在深夜里，只在閑下來的時候，等小沈先生一回家，等沈眷和齊玉從私塾里回來，等平mama摘了新菜，等齊婉君過來看外孫子，靜寂的生活就又不得閑了。

    人生總是如此，說不得是完美還是不完美，只是一直在前行罷了。

    ***

    京都的局勢越來越亂了，這種情況下，就是貴族的生活也受到了沖擊，更別說沈眷七歲的時候，大夏又全國大旱了一次。

    這一次，再也沒有多余的糧食出來賑災(zāi)，而折晚和折家，沈家一家，被轉(zhuǎn)移到了云州老家。

    齊子安聯(lián)合鄒家，造反了。

    采露沒有走。

    “皇后娘娘的墳在這里，我走了，就沒有人給她看墳了?！?，她笑著道，“若有來生，我還是愿意去找她。你們快走吧，不用管我?！?/br>
    人這一生的緣分很奇妙，當(dāng)你，皇后娘娘看中了五個姑娘。

    而這五個姑娘背后的家族，都造反了。

    包括她自己。

    不過這是她跟折晚最后見到的一面，說起來，她死前，也只見到了當(dāng)年那個來胥江云王妃府宅時的胖墩少年。小小少年如今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蓋世大英雄。

    領(lǐng)著雄兵，兵臨城下。

    少年頭戴盔甲，意氣風(fēng)發(fā)，絲毫不見了當(dāng)年的幼稚模樣。

    這天下，以后，就不姓白，改姓齊了。

    ***

    折晚再次回到京都的宅子，已經(jīng)不住在原來的沈家了，新皇賜了大大已故英國公的宅子，門匾上重新寫上了安國公的名號。

    新帝登基，國號為秦。齊秦元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于是百姓歌頌，吹噓了一堆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