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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隰華循跡而至,卻不知為何沒有將魔物扼殺,還帶回了一個稚嫩的孩童。 奚衍笑夠了,笑容一點點散去,右手在空中隨意地畫了個圈,空氣中蕩出水波般的紋路,須臾一面鏡子憑空出現,“既然師父不愿說話,那不如我給你看些有趣的東西?” 余浮抬頭,在看到鏡中的景象后,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死灰般難看。 他看到了昆侖下煉獄般的人世,目之所及皆是斷壁殘垣,無數屋舍被大火吞噬,煙霧彌漫,成千上萬陰森扭曲的九幽魔物驅逐著幸存者,將他們撕碎吞噬,火光映襯著無數張恐懼慘白的臉。 余浮看到有個女子被魔物砍倒撕碎,而她懷里的嬰兒被咬碎吞下,她臨死前的絕望慘呼甚至通過無聲的鏡像深深刺入他心里,將他的心剜得支離破碎。 大雪不停地下,蓋住鮮血后又被染紅,凹凸不平的雪地下埋著無數的凍骨,無數殘肢斷臂支楞著,猶如枯槁的草木殘骸。 奚衍看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的人,嗓音愉悅:“怎么樣,有趣嗎?” 余浮聲音都在發(fā)抖:“怎么會這樣?” 奚衍豎起食指抵在唇上,輕聲道:“噓,別急,更有趣的在后面呢?”說完長袖一揮,鏡中景象有了變化。 余浮看到了冥河上的天刑臺,他曾親手將奚衍縛在上面,令天雷裂其魂魄,天火焚其元神。 后來他自己站到了臺上,親手碎了自己的神格。 而現在天刑臺上縛著一人,或許不能說是人了,只是一團人形血rou,他跪伏著,身體破爛不堪,頭低低垂下,身體的每一處骨節(jié)被用帶著利刺的鎖鏈鎖住,鮮血早已干涸,身周一大片凝固的黑紫色。 這是隰華曾經最好的朋友昭陵,一直以來都認為魔不可渡只能鏟除,自奚衍幼年起便對其不假辭色,還多次差點將他置于死地。 奚衍瞇著眼,似笑非笑:“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那里嗎?” 余浮閉上了眼。 奚衍好整以暇:“我告訴那些人,我只想要昭陵的命,然后他們就把作為庇護神的昭陵仙君送上了天刑臺上…”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非常有趣,“你看,人啊…是多么愚蠢又自私。” 余浮怒目微張:“可是你也沒有放過他們?!?/br> 奚衍挑起眉,理所當然:“我是魔,魔頭會信守承諾嗎?” 余浮難以置信地抬頭,“你…咳咳咳……” 他咳得又急又兇,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奚衍冷漠地注視他,揮手又換了個畫面,鏡中是為了利益自相殘殺的人類,他強迫余浮去看,眸色殘忍:“滿意你看到的嗎?師父?” 這些便是你當初寧愿碎了神格也要保全的人。 余浮咳出了一大口粘稠的血,泛著神靈特有的淡金光澤的深紅色噴灑在衣襟上。 他咳到渾身痙攣,牽動著身上的鎖鏈嘩啦啦響,奚衍抬眸,看到他身上戰(zhàn)栗的鎖鏈,有些懊惱:“啊呀,差點忘了?!毙词衷诳罩幸粍?,余浮身體一松,所有的鎖鏈都斷開了。 奚衍將虛脫的人拉到懷里,用厚厚的狐裘裹住,呼著熱氣的氣聲蹭在他耳畔,出乎意料的親昵:“師父,乖一些,我不鎖你了。” 余浮任他摟著,神色空白茫然,他的神格早已碎了,現在身上沒有任何神力,恐怕連一般的人類都不如,更何況他身邊還有那么多尸傀看著,奚衍鎖住他,與其說是為了防止他逃跑,不如說是羞辱來的更貼切些。 * 大病來的氣勢洶洶,余浮幾乎病得下不了床,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做著光怪陸離的夢。 他又夢到了奚衍小時候,夢到他天真無邪的眼神,小小的孩子歪歪斜斜地學走路,摔痛了還會哭。 漸漸地孩子長大了,他教他讀書教他為善,還不算少年的人滿腔熱情,勢要做一名受人敬仰的英雄。 是從什么時候改變的呢? 大概是從少年愈發(fā)的寡言和眸中越來越濃烈的不甘開始的。 年幼的孩子或許看不懂外人眼中的畏懼與憎惡,但隨著年齡增長,眾人的一切防備和惡意都足夠摧毀他敏感的心。 到后來的一次次被冤枉,一次次的千夫所指,這種不甘與憤怒一層層厚積待發(fā)。 生而為魔,在別人眼里哪怕連呼吸都是錯的。 十數年積壓的怨念終于在某一日爆發(fā),飽嘗惡意的孩子終究不負眾望,在一次次絕望后涅槃成魔。 夢境顛來倒去,余浮仿佛又站到了極惡之淵上,斷崖下的青年黑發(fā)赤瞳,臉上爬滿紅色的邪氣紋路,長發(fā)張狂地飛舞著,衣襟被戾氣沖得翻飛作響,他一擊打碎了九幽煉獄的封印,頓時風云變色,大地轟隆震顫著,天空變成了妖邪的深紫色,數萬魔物卷著死亡恐懼爭相而出。 余浮想要阻止,可動彈不得,話音全部堵在喉嚨里,眼看著他獻祭靈魂,永墜魔道。 * 睡著的人臉色痛苦至極,奚衍立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床上人,他身上帶著濃烈的血腥氣,衣擺下方浸染了粘稠暗色,不住往下淌著血,地板上淋漓了一片深紅。 他靜靜佇立了許久,看到那人愈發(fā)痛苦的神色,終于動了動手指,待屋子四周面目呆滯的尸傀們動作僵硬地退下后,爬上床將人抱進了懷里。 他將頭深深地埋在那人頸窩里,像是瀕臨窒息的人終于呼吸到了甘甜的氧氣,大口地呼吸著,胸腔因過度被填滿而劇烈跳動,一下一下,讓他不至于以為自己已經身死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