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父親在陽臺椅子上坐著。

    沈青遲一進家門，就被一直注意著動靜的母親拉到了一邊，“怎么樣了？繼陽那邊怎么樣了？”

    沈青遲點了下頭，“剛回家了?！?/br>
    母親松口氣，叨念了句阿彌陀佛，又問，“那醫(yī)生怎么說，還得觀察呢？”

    “嗯?！?/br>
    “醫(yī)藥費呢？錢是你付的吧？”

    沈青遲點了下頭。

    “那就好那就好，你爸把人傷了的，咱家怎么說都得付這個錢，再有，我得抽空你去看看他……”

    “媽，”沈青遲聽到這句，心里一跳，她低了聲音，“醫(yī)生說他得靜養(yǎng)，我想，要看也以后把?！?/br>
    “說的也是，”母親說，“不過還是得跟你林阿姨他們說個道歉的話啊，唉，我剛給你林阿姨打電話，也不知道怎么，她也不接，這……你爸在家，我也不敢出去找?！?/br>
    林阿姨他們應(yīng)是在路上了，沈青遲跟母親說了，沒說具體的，只說有重要的事不得不出去，母親聽了越發(fā)自責(zé)，只說繼陽現(xiàn)在一個人在家，這孩子一個人還受著傷，男孩子怎么會照顧自己呢，一連囑咐沈青遲一定顧著點她。

    沈青遲點了下頭，母親……

    并不是什么壞人。

    雖然近年情緒不甚穩(wěn)定，但約莫是年齡的緣故，她固然有些小市民的缺點，不過心地不壞的，父親……

    也并非壞人，只是……

    “我爸，”微頓，到底問了，“我爸有說什么嗎？”

    “沒，”母親說，“打從你出去后，跟魔怔了似的，出來就坐陽臺那兒了，我瞧著……”母親猶豫了下，“青遲，你有問繼陽那孩子么，他跟你爸到底還說了什么，我瞅你爸情形，看著不大對呢。”

    沈青遲搖頭，這件事，本就是林繼陽本就是被牽扯，他額頭那刺目的白，每每看到她便自責(zé)惶恐不已，又如何能做得到跟他再聊這些呢……

    至少也，讓父親打消對他的偏見之后，她才能正常面對他。

    母親嘆氣，“那可怎么辦好啊，你們父女倆……”

    “我去找我爸了?！鄙蚯噙t輕拍了下母親的手，在母親開口前先道，“小白在房里寫作業(yè)呢吧，您注意著他那邊點，不要讓他聽到這些大人的事?！?/br>
    提到小白，果然母親立刻轉(zhuǎn)了注意力，沈青遲不再停留，直接往陽臺去。

    “爸，”她看著父親的側(cè)影，“我想跟您談?wù)??！?/br>
    父親沒在看報紙，面前也沒泡茶，他坐在這里，眉頭緊鎖，像是一直在思索什么。

    “是談還是質(zhì)問?！彼Z氣帶著一向的嚴(yán)厲，聞言沒有看她。

    “談，”沈青遲說，“您說過，情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F(xiàn)在出現(xiàn)了問題，我只想解決問題，不想產(chǎn)生新的問題?！?/br>
    她用著一慣冷靜的語氣——這是父親最希望看到她的模樣。

    只這次，父親臉色沒有變好，他轉(zhuǎn)頭，看著她，眼神好像重新審視她這個女兒似的。

    沈青遲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她不覺攥了攥手指，指尖觸到掌心，碰到那小小的護身符，很奇異的，她心緒真的被撫平了些。

    沈江山還是沒有說話，他腦中不斷思索林繼陽的那句“您了解青遲嗎”。

    荒唐。

    青遲是他的女兒，他一手教養(yǎng)長大，他怎么會不了解她？

    他看著眼前的女兒，戴眼鏡，鏡框是他在小學(xué)給她選的黑框款式，頭發(fā)扎著，黑頭發(fā)從沒亂七八糟的折騰過，那些染啊燙啊還是弄直啊，她從來都沒有過，她是個聽話的女兒。

    沈江山想起方才在相冊里看到的，相冊里關(guān)于這個女兒所有的照片，一年年里，她似乎都是同一個樣子。

    一個讓他滿意的放心的，不變的樣子。

    她很懂事，也很能干，從上學(xué)到工作，從沒讓家里多cao一點心，獎學(xué)金，她也從來是拿第一等，在此之前，他從沒懷疑過自己是最了解這個女兒的，但，那個林家的小子卻說，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女兒。

    他問他知道她工作多負(fù)責(zé)嗎，知道她和小白怎么相處的嗎，知道她有什么愛好嗎，知道她跟陳知遇分手是因為陳知遇出軌嗎？

    這些，您知道嗎？

    林繼陽問他。

    他很平靜，不是質(zhì)問，只是平靜的問他。

    但就是這樣的平靜，讓他勃然大怒，他當(dāng)然知道她工作負(fù)責(zé)，她就沒有不負(fù)責(zé)的時候！

    她的愛好，她愛看書，是了，家里的書柜是她最愛待的地方，他怎么會不知道！

    至于陳知遇……

    那小子竟然出軌！

    他沒想到，但并不覺得這是不了解女兒的證明——女兒大了，不跟他說這些也是正常，可……

    他想到早前，他拿那照片質(zhì)問她的時候，她似乎說是陳知遇有錯在先，但他沒聽她說完，或者說，沒有放在心上……

    ——她在江城的房子里，客廳沒有沙發(fā)。因為陳知遇就是在她的房子里出軌，被她當(dāng)場撞破。

    ——她每天都會運動，卻不只是因為喜歡。

    ——她跟學(xué)生跳了一支舞，學(xué)生們越來越喜歡她。

    ——她帶了學(xué)校最難帶的班級，口碑極差，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改變。

    ——她被陳知遇算計，在學(xué)校差點名聲盡毀，還差點被停職。

    林繼陽又說。

    如果說只是問句的時候，他還可以自己找出答案告訴自己他了解女兒，但當(dāng)這些問句，以另一種直白的答案被重新表述的時候，他才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匱乏。

    對她了解的匱乏和……刻板。

    這些，他都不知道。

    讓他真正心驚的是，他坐了一個上午，思考了幾個小時，林繼陽那些問題的答案，他除了最初的那些，卻再回答不出別的。

    沈江山看著這個女兒，他依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只是有些困惑，他這個女兒，已經(jīng)獨自經(jīng)歷那么些他們不知道的事的女兒，真的還是他以為的那樣嗎？

    他看著眼前的女兒，第一次產(chǎn)生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的念頭。

    “爸？”他遲遲不開口，只眼神越發(fā)不明，沈青遲不由開口。

    “你平常都會運動？”父親開口，卻是這樣一句。

    沈青遲愣了下，慢慢點了下頭。

    “你喜歡運動？”

    沈青遲不知道為什么話題會轉(zhuǎn)到這里，但習(xí)慣還是讓她認(rèn)真想了下，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就是習(xí)慣?！?/br>
    父親點了下頭，眼神微垂，似在思量，過了會，沈青遲才聽到他自語一般，“原來真……不是